51、花月·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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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云庵香火虽然鼎盛，但这香油钱却大半都是皇亲国戚来捐的，自从命案过后，真正亲身来拜佛祈福的，却并没有多少，傍晚时分才特意前来的香客更是一年到头也不见一个。
所以，当正在扫院子的小尼姑远远瞧见山门外两个人影的时候，几乎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但那两人却越来越近，其中一人还好像受了伤的模样。
小尼姑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连忙慌慌张张地去唤人。
很快地，薛绮两人就被引到了禅房里安顿下来。
屋子洁净朴素，弥漫着淡淡的草木与檀香气息。庵堂住持亲自带了伤药过来，也不追根究底，先跪坐到床边，隔着衣裳顺着萧涵腿骨摸下去，她动作不重，却十分细致，好一会才松了眉头，笑着安慰：“施主不必担心，骨头没事，只是筋肉伤损，贫尼这里有些配好的跌打药油，伤处用冷水敷过再涂上药便没有大碍了。”
可紧接着，却瞧见薛绮腰畔的长刀，猜到两人身份特殊，恐怕近日还有奔波，不由又叮嘱道：“不过近几天里，还是不要太过用力才好，若是夜间疼得厉害，就再唤贫尼过来。”
萧涵沉默片刻，看了薛绮一眼，而薛绮自觉理亏，只好摸摸鼻子，用硬憋出来的咳嗽来掩饰心虚。
住持却理解错了，见两人这样，不由笑道：“施主莫要拘谨，贫尼乃是方外之人，眼中众生皆是一般，男男女女也不过只是一副皮囊的差别，心中既无挂碍，又何须刻意避忌。”
薛绮听她说得坦荡，心中若有所思，沉吟道：“既如此，住持可容我冒昧问一句旧事？”
住持笑道：“贫尼法号无智，施主有事但问无妨。”
薛绮却没有直接提起命案之事，反而试探道：“我听闻静云庵中有一眼泉，当年郑太妃也曾赞过的，不知是否真有传闻那般神妙功效？”
正好引路的那小尼姑端了茶回来，闻言扑哧一乐，又觉得不大好意思，倒了茶就连忙别过脸去。
无智并未责备她，反而也跟着笑了，摇头道：“天底下哪有喝几口水就治病消灾的好事，不过是郑施主的一份心意罢了。”
薛绮奇道：“郑太妃的心意？”
无智笑道：“正是。当年郑施主入京待选，路上算错了脚程，结果差了一点没能赶在天黑前入城，车马还出了岔子，郑施主也受了伤，恰好贫尼粗通些医术，化缘归来遇到此事，便搭了一把手。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郑施主却始终记得，入宫之后更是时时照拂。”
薛绮也笑了：“佛家讲究因果，住持有此福报，也是自己种下的善因所致。”又说：“明霞山虽然离京城不远，但主持年纪也不轻了，有了贵人捐赠，能不必再下山化缘也是好事。”
谁知她话音刚落，那小尼姑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脆生生地反驳：“施主这可说错啦，师父和我们的衣食都是化缘得来的，这事儿多少年来就没变过！”
见对方不解，无智向小尼姑摆摆手，笑着解释：“世人的供奉是用来做功德的，我们又怎能留作私用？除去佛前几盏长明灯，剩下的银钱都用作了修桥铺路，又或是捐给了四下里的书院、善堂，若是真有幸能救一二人与水火，岂不比我们吃用了更好得多。”
薛绮哑然无语，最初打算问的话就都暂歇了回去。
——她本来还想着，凶手能够无声无息地摸进禅房，会不会有静云庵中的尼姑做内应，但若无智所言不假，那么这样一群无欲无求地恪守清规戒律的出家人，就绝不可能伙同他人做出杀人害命的勾当了。
至于无智会不会是在说谎，这念头在薛绮脑中只闪了一下便消失了，只需去城中各处善堂询问几句便可确认的事情，若不是真的，她又何苦多此一举地授人以柄呢？
就在这时，萧涵似乎有些不舒服似的，身体忽然虚弱地晃了下，连忙扶住床沿，苍白的面容上尽是倦怠之色，哑声道：“对不住，在下稍微有些疲累……”
无智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过一会贫尼会让人将斋饭送来，施主且好生歇息，贫尼便不打搅了。”言罢，便合十一礼，带着那十来岁的小尼姑一起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薛绮那副镇定的模样也立刻不见了踪影，讪讪咳嗽一声，目光在萧涵身上游移不定，满脸的尴尬都快凝成了实体：“那个，小贼啊……我刚才下手是不是太狠了？”
萧涵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半晌，忽然抿唇一笑，笑容里比以往的恬淡又多了一丝戏谑之色。
薛绮“啊”了一声：“你是装的？”
萧涵歪倒在床头，动也不动，嗓音微微沙哑，还带着一点鼻音，听起来竟有些像是在耍赖：“阿绮，你过来好不好。”
发现他在装病的时候，薛绮本来还想硬气一下，但想法还没化为行动，就被这一句撒娇似的请求唤得从手指甲一直酥到了尾椎骨，于是当机立断地扔开了残存的一点礼义廉耻，毫不矜持地召之即来，厚着脸皮问：“小贼，你不恼我了罢？”
萧涵眼帘半敛，轻笑：“我何时恼过你，分明是你在生我的气。”
薛绮干笑了两声，无言以对。
好一会，她瞥了眼桌上留下的药油，甚是不习惯地伏低做小：“要不，我给你敷药？”
萧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却一言不发地抬起手解了衣襟。
薛绮：“……佛门清净地，你想做什么？”
四月里天气和暖，衣裳也单薄，片刻工夫便全解开了。薛绮刚一搭眼就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阿涵……”她脸上的狐疑和调侃霎时烟消云散，轻抬指尖试探着触碰了一下萧涵腹部和肋下，几片近乎蓝紫色的淤痕触目惊心，让她生出一阵后怕来：“阿涵，脏腑和肋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涵握住她的手，笑意温柔：“我又不是纸扎的。”便欠身要去取药。
薛绮连忙拦住他：“别动，我来。”
说着，先在冷水里浸湿了布巾，覆在他身上伤处，又弯腰去解他的裤腿，萧涵刚要动，又被她按下：“乖，老实点。”
修长的小腿侧面横着一道同样是颜色暗沉的瘀伤，此时已经肿胀起来，显然伤损的不止是表层，薛绮愈发后悔，却听萧涵意有所指地轻笑道：“一点小伤而已，一个多月前你拿刀捅我的时候也不见如此愧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薛绮一瞬间就蔫了，手中帕子一扔，自暴自弃地在他身边躺下，侧身抱住他的腰，脸贴在冰凉的湿布巾上，一言不发。
半天，似乎想到了什么，含含糊糊地咕哝：“小贼，你故意提这茬，究竟是要出什么幺蛾子，别让我悬着心，赶紧直说了罢！”
萧涵低低地笑起来，并不反驳，又换上了那种耍赖的语气：“阿绮，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薛绮：“嗯？”
萧涵将手拢上她的肩头，小声说：“要是别人惹你不开心，你回来怎么拿我撒气都行，但是，如果是在生我的气，可不可以先忍一忍，你这样一上来就动手，我会伤心……”
他耍赖耍得理直气壮，但若仔细听，却会发现声音好似有些紧绷，像是在勉强压抑着心中的忐忑。
薛绮本就后悔理亏，这会儿又色令智昏，只觉萧涵用这种又像撒娇又像委屈的调子跟她说话，让她一时间心软得都快要化成一滩水，就算这会儿要撺掇她去上刀山下火海，她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于是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家阿涵这么可爱，说什么都好，你别不信，要不我指天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再也不跟你怄气了，也绝不会再对你动手！”
说到这，突然一顿，生硬地接了半句：“……除非你去作奸犯科。”
萧涵正被她哄得通体舒畅，闻言一怔，定定瞅了她好一阵子，忽然捂脸大笑起来。
薛绮憋了一会，也忍不住笑了，用力抱了抱他，坐起身来：“罢了罢了，能博美人一笑，倒也不亏。”顺手拿过一边的瓷瓶，将其中药油倒在手心揉开，按在萧涵身上各处淤青上，不敢用力，只轻柔推开，缓缓地涂匀。
几处瘀伤全都处理好之后，外面也刚好送来了斋饭。
静云庵的饭食算不上美味，只是寻常的青菜豆腐和一小碟腌萝卜，据说菜蔬大多是在庵堂后院自种的，胜在新鲜。
送饭来的仍是那十来岁的小尼姑，她不急着走，薛绮便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直到放下筷子时，忽然问：“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位师太俗家名字叫做阿碧，她可还在庵中？”
小尼姑愣了愣：“阿碧？”
她歪头琢磨了一会，一本正经地摇头：“贫尼没听说过，施主可知道这位阿碧的法号？”
薛绮：“不知。不过她应当是十三四年前皈依佛门的。”
说到“十三四年前”几个字的时候，小尼姑眼睛倏然一亮：“啊呀！施主说的莫非是明觉师姐？贫尼年纪虽小，辈分却不小，上面的师父和师叔一辈最少也修行二十多年了，同辈里面就只有一位明觉师姐！如果那位阿碧在我们这，应该只会是她了，施主要是想找师姐，贫尼这就去请她过来？”
这辈分不小的小尼姑扑闪着大眼睛，虽然年纪不同，但那副无遮无掩的坦荡神态却与无智住持如出一辙。
薛绮犹豫了下，回头看萧涵：“阿涵，你要歇息的话，要不要我去……”
“不必，”没等她说完，萧涵便温声谢绝了这个提议，又转向小尼姑，“多谢住持赠药，在下已经无事了。若小师太方便，可否冒昧请那位明觉师太过来一叙？”
小尼姑似乎挺乐意听别人正儿八经地叫她小师太，立刻笑嘻嘻地点头，露出两颗小虎牙：“行啊，两位施主稍等。”
她说完，就麻利地收拾了桌上碗盘，转身跑了出去。
薛绮目送着她的背影，轻轻吁出一口气：“这静云庵和我想的丁点也不一样，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萧涵慢慢走了过来，将灯火点燃，仔细地剪着灯芯，迟疑道：“是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
“嗯？”薛绮哑然失笑，“不是。只是有种直觉，好像会在这里发现比预想中更关键的线索。”说着，捧着萧涵的脸亲了下：“你别不信，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我的直觉就告诉我，绝对不能把你放跑了！”
萧涵微笑：“哦？果然你的直觉十分可靠。”
两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拿肉麻当有趣，忽听外面一串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像是不止一人。
那些脚步停在了门口，却迟迟没有人敲门，两人对视一眼，薛绮站起身，正要去查看，叩门声终于先一步响了起来。
却是无智住持的声音：“两位施主，贫尼带阿碧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花月·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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