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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花月·之二 ...

  •   十四年前,“惜花客”一案从初次案发,到最终犯人伏法,总共绵延了将近八个月,死者共有十一人。

      正如薛绮所阅的卷宗中所记载的,上到高门千金,下到贫家之女,仿佛无论是何等门第都不要紧,只要命犯太岁被凶手盯上了,便终究难逃一死。

      但也因为如此,便令人不得不生出个疑问来——满京城里,正好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就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些相差甚大,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受害者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被选出来的呢?

      “不会是胡乱选的,毕竟……”薛绮仰靠在椅背上,两条笔直的长腿往桌上一架,“百姓家的小娘子也就算了,凶手如果只是想要杀人见血,何苦还要大费周章地去杀高门大户里的千金贵女,这岂不是费事又容易被抓住么?若说死者都是美人,这也不对,京中到处都是活蹦乱跳的小美人不说,死者中还有些样貌寻常的,为何也被凶手盯上了?”

      所以其中必定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譬如那些人的形貌极为符合凶手的偏好?不对,分明每个人身高体型、容貌特点……就连平日里梳的发式都毫不相同,无论怎么看都完全不是一类人。

      那么,是她们去过什么共同的地方?也不应该,就算民风再开放,贵人与平民的荷包也不会一样鼓,他们的大部分去处自然泾渭分明,就算是之前被牵强认定为受害者的交集的、萧涵舅父开的那间小首饰铺子,其实也不是贵女们看得上眼的地方,除了府中伺候的侍婢偶尔去过之外,她们自己根本从不曾亲身到访。

      薛绮捏捏鼻梁,忽然想起庞秀容凄惨之极的死状,还有附录在案卷之中长篇累牍的对死者伤势的描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所有死者都得罪过凶手?”

      说完,又自己摇摇头:“确实,无论借以何种名目,过度杀伤就是过度杀伤,凶手很可能是对死者存有怨恨,但这怨恨究竟是针对死者本身的,还是针对特定的某一群人的呢……”

      她心里有无数个念头,但循着这些念头翻遍了案卷,却仍然没有发现死者之间任何共同之处。

      没有共通,便无法确定作案的动机,更无法顺藤摸瓜反过来抓到真凶。而抓不到真凶,就算她能提出再多的疑点,也仍旧无法为冤死的人洗清罪名。

      耗费了半个上午,事情却又令人沮丧地绕回了原点。

      萧涵放下那张拓印着血脚印的纸张,走到薛绮身后,弯腰在她鬓边啄了一下:“不急在一时。”

      “嗯。”薛绮很是没精打采,敷衍地牵了牵嘴角,闭目靠在他身上,但眉头却仍未松开。

      那个血脚印,是凶手不经意间留下的唯一物证,看大小明显是男子的脚印,而且印记均匀,力道深浅合宜,不会是什么人在不合脚的大号鞋中填充物件来伪造出来的。

      凶手是个男人,或许还是个并不矮小的男人。

      但这样的人,整个京城何其之多,这一线索,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旭日高升,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食物残留的香气久久萦绕不去,混在暖融融的阳光之中,糅合成了一种惬意得令人懈怠的氛围。

      薛绮叹了声,偏过头在萧涵腰腹间蹭了两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喃喃道:“到底会是什么呢……”

      一句话没说完,她轻轻打了个呵欠,忽然一股倦意袭来,神智微一恍惚。

      就在半睡半醒之间,一个十足陌生却又似乎非常熟悉的场面倏然闪过她的脑海,就好像她正在透过什么人的双眼参悟对方的人生一般。

      不远处写在黑色硬石板上的几行歪歪扭扭的符号,还有面前男女不一、发色肤色各异的异邦人在这一刻全都骤然清晰起来,有什么人在耳边不停地说话,那番邦语言不似京中官话抑扬顿挫的好听,却也流畅清晰。

      她活了二十三年,从未曾研习过这些东西,但却在听到那些字词的第一时间就立刻辨认了出来,那个声音说的,正是面前石板上的内容。

      薛绮猛地抽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萧涵被她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她却无暇解释,立刻收回双腿,身体前倾,胡乱推开满桌子案卷,从底下抽出一张白纸,草草沾了点半干的墨,枯笔写下“证明”,“权力”,“报复”,“虐待”“利益”五个词,但刚写完,却又想到了什么,将第一个词与最后一个词划掉,笔尖重重地顿在剩下的三个词中间,留下一大团浓黑的墨迹。

      “这是他的动机!”薛绮甩开笔,站起身来,双手按着额角,在屋里狭窄的空地上来回走动,边走边不知所云地念念有词,“作案的地方有庵堂,有陋巷,还有死者家里……不对,这不对!如果是这样,他会更愿意把人绑到自己的地盘去慢慢享用……如此一来就只剩下……”

      萧涵凝眉看着她鬼上身似的举动,始终没说话,直到她突然定住,才轻声问:“你发现了什么?”

      薛绮霍然抬头,先没回答,而是抓起笔,又把第四个词划掉了。

      墨迹淋漓的一张纸上,只剩下了两个词——权力,报复。

      她重重地舒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眼看向萧涵的时候,表情和举止都已经恢复了常态。她张开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摇头道:“没有什么。”

      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薛绮说道:“所有死者,无论是十四年前,还是如今的庞秀容,死亡的地点,还有被凶手割下的身体部分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手法,或者说是凶手标志性的行为就只有毁尸和……”

      她的手半垂下来,在空中虚握住,做了一个向前突刺的动作。

      萧涵目光一凝。

      薛绮道:“先不提毁尸之事,单说后者。所有的案子中,死者都没有受过通常意义上的侵/犯,但看了这一致命伤,又有谁会认为凶手并未猥亵过死者?而这些——”

      她垂下眼,指节在纸上残留的那两个词上点了点,伴随着清脆的“笃笃”声,她说:“便是专门淫/辱女子的凶徒常有的动机。”

      她没有说明为何这些便是此类罪犯的动机,也没有过多解释被划掉的三个词,而是针对余下的两个词侃侃而谈:“权力,这是说凶手作案是为了通过伤害别人来确认和展示自己的能力,控制和侵害柔弱的女子,会让他感觉到自己强壮,具有无上的权威。”说到这,她忽地眨眨眼,神色微妙:“小贼。”

      萧涵:“怎么了?”

      薛绮眼光掠过他身上,面上的郑重倏尔散开,好似憋着点狡诈的笑意:“我之前问你‘行不行’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又是如何做的?”

      “……”

      一瞬间,萧涵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已微微泛了青,手上用力,死死扣在薛绮的腰上,把她拉向自己,看起来很想立刻就把人拖回卧房去深入研讨一下这个问题。

      薛绮没做反抗,先是一本正经地忍了好一会,可最终还是绷不住,笑趴在了他身上:“乖,别恼啊,我和你说正事呢!”

      在对方真正采取行动之前,她赶紧捂脸,把剩下的笑意揉了回去:“咳,你看,我第一次问的时候,那是在回京的路上,你马上就去跟人拼命了,拉都拉不住,而第二次……”她抬起手,在萧涵胸前轻巧画了个圈:“你更是当场就给我证明了哪!”

      听她旧事重提,萧涵顿觉十分无奈,邪火在心里一阵一阵地乱冲,他盯着薛绮肩颈处未愈的疤痕,恨不得再狠狠咬上一口。

      可这时,却听她敛了笑意,一字一句道:“可如果问你这话的不是我,又假如,被问了这话的你,恰好是真的‘不行’呢?”

      萧涵手中不由一紧,将薛绮更加拉近了些,面色也郑重了下来。

      他低下头,两人贴得极紧,呼吸相闻。

      若此言并非是私下里出于情人之口的戏谑调笑,而被问话的,又恰好被戳中了心中痛处……

      良久,萧涵低声说:“若是如此,谁敢问出此言,我欲杀之而后快。”

      他说这话时,确实忍不住设想了一下,若是个素未平生的小娘子阴阳怪气地嘲讽于他的场景,虽然明知是假设,却仍旧在一时之间觉得好似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又窝火,不仅仅是他,但凡是个有点气性的男人,都断然受不了这样的讽刺!

      即便不会真的动手杀人,但想要看着对方倒霉才能解恨的心情却绝不会错!

      就在这个念头腾起的同时,薛绮之前的话仿佛又在耳畔回响起来——凶手是为了确认与展示自己的能力。

      ——对了,就是这样,本是辩无可辩之事,可不理会却又忍不住愤怒憋闷、难以释怀,那么最痛快的解决方式是什么?当然就是向死者展示她曾经质疑嘲弄过的能力,让她在自己的控制和折磨之下悔不当初!而如果凶手是真的不具有这个能力的话……

      萧涵略微一怔,脸色愈发难看:“那些木棍。”

      薛绮摸摸他的脸,扬唇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轻嗤一声:“嘲弄当朝状元目不识丁,有用么?可若换成了久试不第的穷措大呢?最能刺痛一个人的,永远都是其最为在意却又并不拥有的东西,而那些反复刺入死者身体的木棍,便是凶手从来没有过的那一项能力的替代品,他自己的家伙成不了事,便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了!”

      所以说,原来他们这些年里一直错过了的真凶,居然是一位“公公”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花月·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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