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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书墨·之一 ...

  •   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人意料。

      当天夜里在丙字巷来回巡视的共有两人,其一不必说,便是第一个发现了尸体的小卒王三文,自从案发开始,他便战战兢兢地待在家里等着官府问询,但一名叫做秦二的,却已不见了踪影。

      薛绮得到这一消息的时候,梁琇与两名京兆府少尹全都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大理寺,而那指甲大小的碎纸片也在同时呈到了皇帝案前。

      新帝李延登基四年,一向以仁厚形象示人,但九五至尊,就算表现得再仁厚,又怎么可能是真的一点脾气也没有,定定盯着那块纸片瞧了足有半柱香光景,面色冷冽,一言不发。

      皇后正巧为了太皇太后寿诞之事前来御书房,见状不由柔声劝道:“圣人息怒,此事尚未有定论,梁琇入朝为官多年,为人处世一贯秉持中庸态度,未必就会做出如此铤而走险……”

      “皇后慎言!”
      祝皇后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一声沉缓的斥责从门外传来。

      李延也不由抬头,神色略略缓和:“祝侍郎也听说了今天的事情?”

      政出中书,身为中书省次官又是皇后生父的祝尧臣自然有得知各种消息的渠道,他也不掩饰,坦坦荡荡地上前行礼,说道:“上百禁卫围住京兆府廨,这等大事臣自然有所听闻。”

      又皱眉看向祝皇后,不赞同道:“皇后性情温软,是臣当年教导所致,如今看来未免太过妇人之仁,还是莫要在朝政大事上草率插言才好。圣人,京兆尹官位虽不甚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关乎京畿安危,若其贪利忘义居心不正,只怕长此以往,京中难免又生混乱,前车之鉴不远,还望圣人下旨彻查,若无事,便还梁琇以清白,若其果真胆敢行此胆大妄为之事,绝不可姑息轻饶!”

      中书令早已老掉牙,只等着致仕回家抱曾孙了,中书省中大小事宜这一两年来大多都是祝尧臣这个侍郎处置,倒也算是井井有条,因此深得李延信重。

      祝皇后被生父“不分尊卑”地训斥了一句,也不说话了。

      李延不由在心中苦笑,他自己性子好,皇后比他性子还软,倒是这个岳父十分严肃古板,时常不自觉地言辞犯上,偏偏说的又都是些尽忠为国之言,他也只能忍耐了。

      “依照祝爱卿之意,此事应当如何定夺?”李延将包着证物的油纸包往边上稍稍推了推,开口问道。

      祝尧臣依旧是一副冷脸:“国家自有制度,此事圣人何须询问老臣?”

      李延被噎得苦笑,却立刻又收敛了无奈的表情,想了一想,正色道:“既如此,便命三司会审,刑捕司郎中张勤甫旁听,务必查清梁琇是否受贿泄露考题,举子李广禄之死又与他有何牵连!”

      祝尧臣躬身行礼,等在一旁的陈符等人也连忙附和:“谨遵圣命!”

      与先帝朝不同,新皇颇似太/祖,即位后的四年里,又对刑捕司渐渐重视起来,张勉不过是五品官员,但李延口中却从未直呼过他的姓名,言必称表字,为此,朝中不少人都颇有微词,祝尧臣也不例外,只不过此时梁琇的案子才是正事,他便忍下了嘴边的话,没有纠结此种小节。

      陈符也不是纯粹的莽夫,自然不会掺和到上层的纠葛中去,见状不再多说一句话,悄没声地退了下去。

      可刚把皇命传到了张勉耳中,就见薛绮大步走了进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冲张勉拱了拱手:“将军,案发当夜与王三文一同巡考的秦二失踪了,我刚派人问过了他家里人,说是昨天夜里就没有回家!”

      “失踪?”张勉捻须的手指轻轻一顿,陈符却失声叫了出来。

      那秦二不仅与王三文一同在丙字巷巡考,也同样是被从京兆府临时借调出来,到贡院帮忙的,两人算不上熟识,但至少也是点头之交,这样两个人,一个人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另一个人又不声不响地没了踪影、生死不知,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还有什么尚未被了解的内情。

      只可惜,此时再说这个,略微有些晚了。

      薛绮心中沉重,颔首道:“是!将军,此事是我大意了,不过此时多说无益,还望将军与我调遣人手,将案发当夜去抄检号舍的所有官兵都带来询问,同时张贴告示以便寻人!”

      张勉道:“现在不怕打草惊蛇了?”

      薛绮看起来颇有些挫败,苦笑一声:“怕也没用,我见到号舍被打扫过,便怀疑当日能够进出考场的兵卒、巡考或许有问题,但想着有嫌疑的人太多,不如徐徐图之,没想到反倒被钻了空子。”

      但紧接着,她又说道:“不过,如此也能看出,幕后之人行事之谨慎更甚于我,绝不可能是梁琇那个草包。”

      “谨慎?”

      张勉的手重新动了,将花白的胡须顺到了末尾,他面容依旧苍老,连眼皮向下耷拉的褶皱都丝毫未变,但口中话语却骤然严厉起来:“这不是谨慎,是当机立断!昨日早朝,圣人刚刚将案件交与刑捕司,真凶便先遣京兆府内应去窃取尸体胃中证物,又令秦二‘失踪’。若不是梁琇胆小又心存侥幸,没敢直接剖开尸体取走食管胃囊,现在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此案别有隐情,但是没有证物支持,又能如何!”

      他蓦地抬起眼,松弛的眼皮之下,一双眸子锐利而冷凝:“打虎不死必成祸患,如今那幕后之人损了梁琇这个打手,知道了疼,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在何时另起波澜。日后你们处事都要加倍小心,不要被人抓住任何把柄,那人既然能不着痕迹地煽动国子监闹事,对付你们更是易如反掌!”

      从前朝到现在,张勉历经五代帝王,虽从未进入中枢,但为官经验却非常人可比,这番话既是敲打,也更是对后辈的殷殷关怀。

      “是。”薛绮一字也不为自己申辩,垂首郑重应下。

      反倒是陈符有些不好意思了,在旁挠了两下头,讷讷辩解:“这也不能全怪凤亭,从昨儿个一早接下案子到现在,她一直没闲着,又去现场,又验尸、询问证人……忙得厉害,就难免有所疏漏……”

      张勉哼笑一声,脸色愈发沉了下来:“既然知道,昨天一整天你又去了哪里?为何不去帮忙!”

      陈符果断地闭嘴,缩了缩脖子,似乎想要把高大的身形塞进地缝里。

      张勉冷声道:“扣半年薪俸,去罢。”

      言罢,自己也理了理衣冠,起身往大理寺去了。

      等人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陈符才一个哆嗦,哭丧着脸瞅了薛绮一眼:“那个,凤亭……”

      薛绮毫不动容,木然打断:“我穷,别想来蹭饭。”便要甩开他。

      陈符还不死心地要说话,却听萧涵黯然轻叹了口气,十分勉强地牵了牵嘴角:“说起来,都是在下的不是,若非在下是戴罪之身,毫无谋生手段,也不至于令凤亭在钱财之上捉襟见肘,如今更是令陈主事为难……”

      他说完了,也不看人,转身便慢慢走出了院子,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样,陈符只觉他原本挺拔的身姿好似隐隐透出了一丝孤寂与萧索。

      “哎,”陈符下意识便脱口叫道,“萧老弟,你别多心,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薛绮漠然冷哼了一声,目露失望,也跟着走了出去。

      陈符又“哎”了好几句也没人搭理,想要追出去,却又觉得没脸,只好懊恼地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到了树下石凳上。

      他便没瞧见,刚一出了刑捕司的大门,薛绮就面色一改,刚刚的郁色全然不见了踪影,她似笑非笑地咬了下嘴唇,斜睨萧涵一眼:“继续装委屈啊,怎么不装了?”

      萧涵正抱臂靠在墙边等她,闻言半垂下头,眼睫轻颤:“在下所言都是实话,薛大人这样说,实在让在下甚是伤心。”

      话没说完,自己先撑不住笑了。

      薛绮也跟着乐,却不敢太大声,生怕被院子里的人听见,一边忍,一边伸手去揉萧涵的脸:“小贼,你这般可爱,我可真要喜欢上你了啊!”

      萧涵神色一凝,随即又继续微笑起来:“在下求之不得。”

      薛绮却没再搭腔,稍稍沉默片刻,不等气氛沉滞下来就清了清嗓子转开话题:“虽然有所疏漏,但现在案子大致已经清楚,剩下的……秦二那边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还有国子监的动作,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是被人煽动,不过贸然去询问定然得不到什么结果,恐怕还得等到三司会审从梁琇口中掏出些实证来,才能推进下去,而王三文的证词要留给老陈将功补过,我就不和他抢了,这样一来……”

      她好似有些犹豫,但还是看向萧涵,认真地说道:“距离殿试还有几天,既然暂时无事可做,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重新调查一下十四年前京中的旧案?”

      “……”
      萧涵一怔。

      他面上一贯的温存笑意硬生生凝固住,深黑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薛绮,却又仿佛有些恍惚,像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并不存在的人或物件。

      良久,他垂下眼,竭力重新露出了个笑容:“好。”

      十四年过去,旧案早已尘封,枉死之人也已化作了枯骨,但真相却永远不该因此埋没。

      而现在,终于到了寻求那看似遥不可及的真相的时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书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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