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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书墨·之一 ...

  •   可能性自然有无数种,从最寻常不过的,到匪夷所思之极的,包罗万象,但每当发现一条新的线索,这些庞杂无比的可能性便被剔除一些,如此循环往复,最后剩下的,便是真实。

      这一次的案子也是如此。

      京兆府的老少两名仵作又各自被询问了一回,薛绮运气不错,年轻的那位虽然本行做得十分堪忧,但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当初尸体的状态他记得很是清楚,这其中就包括死者口中散发出来的一股苦杏仁一般的味道。

      因为特殊,他印象还算深刻,但又因想不出与案件的关系,便根本没想起来记到验尸单子上,直到此时被专门问起,这才连连称是。

      薛绮整理好证词,命他退下,说道:“看来正如你我所想。”

      这话是对着萧涵说的,话音刚落,一旁“砰”的一声门响,司湛急急忙忙冲了进来,见到两人,先松了一口气,取了个干净茶杯,一连饮尽了三杯茶水,才说:“凤亭,总算找到你了!”

      他依旧假装看不见萧涵,但大约是心有余悸,也没再像前一天那般横眉冷对,只冲着薛绮说道:“我一早去刑捕司找你,听人说你去崇仁坊询问证人了,可等我赶到那边,你却早已离开,又扑了个空,如此折腾了好几回,可算找对了地方……”

      隐晦地抱怨了几句,他喘匀了气息,便问:“可曾得到了什么线索?”

      薛绮却一点也不体谅司湛刚跑得腿都快断了,淡淡瞥他一眼:“边走边说。”说完,便第一个举步往外走。

      司湛第四杯茶水还没喝进嘴里,见状只得苦笑着一口灌下去,连忙跟上。

      便听薛绮简明扼要地把一早上的收获说了,而后继续方才被他打断的话题:“之前咱们有过疑惑,不知李广禄服下的是何种毒/药,又是从哪里得到的。直到今天听了云夷的说法,我和阿涵才想到另一种可能,于是来京兆府这里确认了。”

      她站在路边,等着旁边一行车马走过,四下里恢复了安静,才继续道:“果然不出所料,致李广禄身死的剧毒并不会使银针变黑,所以,无论他口中残留的究竟是砒/霜之类毒/药,又或者是别的什么,都纯属画蛇添足。”

      司湛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解:“画蛇添足?这到底是为何,难道下毒之人怕一种药物无法毒死他么?”

      “司法丞多虑了,”薛绮语调波澜不惊,甚至还抽空打了个呵欠,,“那种毒/药比砒/霜之流药性更为凶猛。”

      “那究竟是……”司湛愈发疑惑。

      薛绮讥诮地乜了他一眼:“韦贤曾说案发前闻到过刺鼻怪味,而按照云夷的说法,他也同样在那个时间闻到了臭味,难道你没有想到什么?”

      司湛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后突然记起了什么:“你是说……你当年在司中给大伙演示过的,银针触碰到硫磺……”

      他渐渐止住了话音,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真凶果然早有预谋!”

      薛绮耸耸肩:“是啊,不过无凭无据,现在不便打草惊蛇,最好能趁殿试之前拿到一些关键的口供。”

      “所以,”她眯起眼睛,露出了个狡黠的表情,“咱们去拜访一下那位来收尸的李家忠仆如何?”

      “李家仆人?”司湛愣了愣。

      直到眼见着薛绮二人已经走出了老远,才苦笑着揉了揉酸痛的大腿。

      李家的老仆正如京兆府的张法曹所言,正住在崇仁坊的客栈里,同京兆府廨分别居于皇城东西两侧,这样一来,便又得原路折回去,薛绮两个还好,只可怜司湛一个文弱书生,一大早又已来回跑了几个来回,此时几乎已经跟不上前面两人的脚步。

      好不容易进了崇仁坊的坊门,他已累得只剩下扶墙喘气的力气了。

      薛绮心情却不错,往北边街巷深处指了指:“在里面。”又斜睨司湛:“司大人,你是跟上来,还是先在这喘一会?”

      司湛几乎要喷出一口老血来,无奈地摆了摆手。

      身为仆役,又是来认尸的,自然不敢太过张扬,李家老仆住的地方从外面看起来很不起眼,比起早上去过的那两家客栈,差了不是一两分,遑论地处的位置,就是门脸也小了许多。

      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直到进去了,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客房与院落仅仅是看上去朴素,内里清幽舒适,简直像是哪家贵人的别院。

      一棵老松盘在院子角落,周遭别无他物,仅是一片洁白的细沙,踏足上去绵软细腻,静谧却又不让人觉得空旷无趣,而旁边另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甬路延伸向内。

      薛绮回头:“我现在一点都不怀疑你的猜测了,若不是家中豪富,一个仆人如何能住得起这样的地方。”

      想了想,又十分憋屈地咕哝了一句:“我可能这辈子都住不起。”

      萧涵失笑。

      说话间,引路的客栈伙计已躬身恭恭敬敬地指向一旁:“几位贵人,就是这里了。”

      廊下右手边就是一间宽敞的屋子,此时门窗紧闭。

      薛绮示意伙计可以退下了,自己伸手敲门。

      却半天没有回音,直到她开始担心的时候,终于听到里面瓮声瓮气地传出来一句怒斥:“说了别来打扰!你们是聋了吗!”

      薛绮八风不动地听完了一串狮子吼,再次叩门,不多不少,仍是极有节奏的三声,而后道:“刑捕司办案。”

      里面的怒吼戛然而止。

      随即是一番人仰马翻的混乱,接连的几声盘盏落地摔碎的声响之后,房门被一下子拉开。

      薛绮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动声色地把脸往旁边扭了扭。

      一个不知几天没有梳洗过的老头子跌跌撞撞地从门内踏出一只脚来,没穿鞋,袜子套了一半,还有一半拖在地上,身上的细棉布衣裳满是酒渍,皱得像是一大块抹布。

      萧涵往屋里扫过一眼,却似乎一点也没看到满室杂乱,目光诚恳地落到了老人蓬乱的须发上,微笑道:“天气正好,老丈可愿在院中叙话?”

      李大禾呆了一呆,连忙抹一把脸:“好,好,都听几位大人的!”

      他慌忙把甩落在门口的鞋子套上,掩了掩衣裳,跟了出来,待几人在廊下落座,他方局促地哽咽一声,手指用力揪着衣服:“几位大人,可是,可是我家小郎君的案子破了?”

      老人鼻音浓重,两眼又红又肿,殷殷望向对面的三人。

      司湛刚缓过一口气来,闻言惊讶道:“你不觉得你家少主人是自尽身亡的?”

      李大禾抽了抽鼻子,冷笑一声:“自尽?呸!小郎君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说句不敬的话,我比他亲爹娘还更知道他的性子!他绝不可能会自尽!”

      薛绮咽下了要说的话,同时在背后冲司湛也摆了摆手。

      有些人,不必多问,他胸中的话早已像是满溢的水,自己便会倾泻出来。

      微凉的风掠过庭中白沙老树,扑在老人的脸上,化成一串泪水,从皱纹的沟壑间蜿蜒流下,李大禾抽泣几声,沙哑地喃喃道:“小郎君从小就贪玩,他不爱念书,每天下了学就缠着我,让我带他去城外的庄子里,摸鱼,抓蚂蚱,打枣子……我也想陪他去,可老夫人不让,她从来都不让!她一心想的就只有光宗耀祖,考状元啊,考状元啊,她天天念叨,这么多年来,逼死了郎君,又逼着小郎君念书,我在旁看着,这心疼得都要碎了,可是我只是个奴仆,能有什么法子……”

      他翻来覆去絮叨了许久,薛绮终于说话了:“老夫人所为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了。不过,既然情况如你所说,想必李郎君多年来也难免心中郁结,为何你又坚信他必定不会有轻生之举呢?”

      李大禾一愣,嘴唇无声地颤抖了几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人想知道为什么?”

      他直起身子,在廊下跌跌撞撞走了好几圈,放声大笑,状若疯癫:“因为什么?因为老夫人……因为那个老东西病得要死了啊!哈哈,反正小郎君已经没了,我也不怕说真话,就是那老东西贿赂了乡试的主考,给他买了个举人功名,拿什么狗屁孝道逼着他在她闭眼之前考一个进士回来光宗耀祖!大人您说,小郎君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寻死哪?管他考中考不中,只要再熬上他几个月,等那老东西蹬腿闭眼,谁还能再逼迫他!您倒是说说,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寻死啊!”

      他说得颠三倒四,鼻涕一把泪一把,说到动情处,甚至忍不住拿头去撞廊下柱子。

      清漆的沉重木柱被撞得咚咚作响,转眼间李大禾的额头就红了一大片,表皮擦破,底下渗出丝丝血线。薛绮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去拦,萧涵却比她更快一步,从后方抓住李大禾的肩膀,半拖半扶地把人拉离开来,接过薛绮递来的帕子按在他头上伤处,温声劝道:“老丈方才也说,你是看着李郎君长大的,他也自幼喜欢缠着你,既如此,想来他也不愿意看到你如此神伤。”

      李大禾像是被这一句话勾起了无数回忆,一时怔住,呆愣愣地被扶到了一边坐下。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奋力挣开萧涵,“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老泪纵横道:“小郎君一定不会是自尽,可不管我怎么说,京兆府就是不信,他们以为我是老糊涂了……大人,您要给我做主啊!”

      薛绮沉默。

      无论怎么说,京兆都不信么?这可就有意思了……

      她神色凛然:“阿涵,你速去刑捕司,请将军派人手封锁京兆府殓房!我先去那里等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书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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