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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花月·之一 ...

  •   李嘉的运气不错,那年岁最大的老大夫腿脚慢,这会儿还未出府,正好被追了回来,气哼哼地救死扶伤去了,而若他的运气能再好一些,说不定再过些时日,便可从人犯口中逼问出连年失窃的财物去向。

      有了这么一大政绩,升官发财指日可待,真是可喜可贺。

      薛绮见他顶着两只乌青吓人的黑眼圈去忙活善后,深觉无聊地跟在老大夫身后走进了最近的一间偏院。

      倒不是为了帮忙——若说杀人,她还算有几分心得,但要是论起救人来,她就只是个七窍通了六窍的门外汉了,只不过思来想去,毕竟舍不得自己那把刀,生怕老大夫一个手抖给硌坏了刃,便跟上来嘱咐几句,却被医者父母心的老人给轰了出来,无奈只得耐着性子在门口等。

      好一会,夕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沁凉如水的深蓝渐渐爬满了天空,屋子里一盆盆的血水仍在往出端,暖黄的灯光因为人来人往而不住抖动,让人莫名地烦躁。

      薛绮在胳膊上搓了搓手,板着脸“啧”了一声:“怎么比女人生孩子还麻烦。”

      大狗一般耷拉着脑袋蹲在墙角的许徽闻言一个趔趄,差点坐到地上,见薛绮看过来,连忙讪讪辩解:“脚麻了……”

      憋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问:“师姐,萧兄他真的是……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那场你追我赶与血溅三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但他仍旧如在梦中,一点也想不明白怎么原本好好的一切突然就急转直下,落到了这个地步。

      薛绮无言地瞪了这没出息的便宜师弟一眼,万分不情愿地憋出两个字来:“不会。”

      “可是……”许徽看起来更蔫了,俊朗的五官因为愁苦几乎揪成一团。

      薛绮抱臂看了他一会,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个刚过弱冠的年轻人在一日之内已经接连听闻了两回噩耗,先是心悦的女孩子惨死家中,随后与自己一见如故的好友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别有用心的贼人,别说是他这样实心眼的,就算换成个老江湖,恐怕一时间也难免失魂落魄。

      这样想着,她便从肚肠里搜刮搜刮,添了一分耐心出来,慷慨地多解释了几个字:“他若不是那飞贼,为何不敢见方氏。”

      “方氏?”许徽愣愣抬头,他隐约感觉到,这个方氏便是他偶尔光顾的甘泉茶楼的老板娘,却茫然不知两件事是如何联系起来的。

      薛绮三言两语将前情说了一遍,评论道:“他既然能装得人模人样,自然不担心会露出破绽,但那位方氏却不然,两人乍然见面,只要略诈一诈,她必定露馅,到那时……”她回头往身后屋子瞥了一眼:“这位飞贼仁兄便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了。想来他自己也清楚,所以才先发制人。”

      许徽默然点了点头,总算明白过来一点,却还是带着一点欲言又止的神情。

      薛绮摸摸空刀鞘,等得有点不耐烦,从荷包里拈出根小钩子,三两下勾开窗户,探身瞧了瞧,只见里面青衫的老大夫半身都红彤彤的,活似泼了油彩,和帷帐一起影影绰绰地遮住了萧涵大半身体,连他胸口是否还有起伏都看不出来,更找不到她那把从不离身的爱刀,她便叹了口气,抬头看起了星星。

      良久,许徽忽然听见她说:“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好像一点都不在乎那个衙役的性命?”

      许徽愣了愣,先点头,又摇摇头:“师姐,其实不止这个,我也还没想明白,你从最开始是怎么就认定了萧、萧涵是那个飞贼的……你要不是有了怀疑,怎么会想起要唤方娘子过来认人呢?”

      薛绮没料到这傻小子居然能问出这句话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犹豫了一下,慢慢卷起了衣袖,摊开手掌。

      自手至臂,素白细腻的皮肤上面数道或深或浅的疤痕赫然横亘,竟然与萧涵臂上情状颇为相似。
      在许徽惊骇的目光中,她说道:“都是与人搏斗留下的。”说着,一条条指给他看:“这是剿匪时,有个小贼从旁边砍过来,我情急之下抬手挡的,这个是前年为了夺人凶器留下的,还有这个……”

      许徽听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薛绮放下袖子,淡淡道:“我在刑捕司出生入死,才留下的这些伤,而他萧涵是什么人,难道全天下的贼匪都看上他了,排着队与他单挑不成?若说是曾被劫过,呵,这话只能骗一骗你这样的傻小子,要知道,贼匪一旦动了刀子,那等闲就不打算留活口了,因此大多是以砍、刺躯干与头颈为主,以便迅速致人死命、谋得钱财,哪会一门心思地跟两条胳膊过不去。”

      说完,见许徽瞪大了眼睛,便道:“不信你去屋里看看,他胸腹要害处可有这许多利器伤创。”

      许徽是个实心眼的,闻言居然真推门往屋里走。

      薛绮正想顺路先把佩刀弄回来,不仅不拦他,自己也跟了上去,趁着老大夫吹胡子瞪眼地训斥傻小子时,往床边摸过去。

      可接下来,她却是一怔。

      萧涵赤/裸着上身,平躺在床上,似乎刚刚止血,正在包扎,但纱布刚缠到一半便被突然闯进来的人搅扰了,还未曾打结。

      他身上也全是伤痕。

      不过不是刀斧伤,而大多是细长的旧疤痕,这样的伤,薛绮也熟悉得很,是鞭子抽打所致,而且是带着倒刺的鞭子。

      薛绮的表情凝固住,缓缓向上移去,最终对上了一双黯淡的黑眸。

      萧涵微微笑了笑,他此时命在旦夕,连呼吸都断续微弱,可他自己却无动于衷,安静地看着摸到了床前的人,轻声问:“你是来找刀的?”

      不见薛绮回答,他便又笑起来:“确实是把好刀,精钢百炼,吹毛断发,更难得利而不脆,斩骨亦不费力。”

      听这废话的语气,就好像斩断的那根并不是他的胸骨似的。

      薛绮木然看着他,深觉此人有病。

      而这有病的男人连理都不理劳心费力了好半天的老大夫,仍盯着薛绮,循循善诱:“我盗过的财物不知多少,但无论如何也超出十匹之数,又伤过人,按律当绞,你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银钱药物呢?”

      “萧兄!”

      许徽猛地一僵,不顾老大夫还在揪着他骂,快步冲到床前。

      他这一声称呼出口,萧涵也略怔了一下,随即却混不在意地笑道:“果然是个傻子。”

      薛绮挑挑拣拣,翻出来了一块干净纱布,仔细地把刀上残留的血污擦干净,收刀还鞘,这才一板一眼地纠正:“按律,你这不是强盗之罪,而是窃盗,虽有拒捕之举,但应当死不了,只是活罪难逃。”

      萧涵不是吃衙门这碗饭的,对此间细节还真不清楚,闻言蹙了蹙眉:“可惜了,那些被偷了不可说之物的人,一定很失望。”

      薛绮更加确信这人脑子有病了。

      她和疯子向来没有多少话说,于是转身就走,许徽在她身后期期艾艾地“哎”了几声,没唤住人,无奈之下,连忙一步三回头地跟了上去。

      出了门,这回薛绮没再去蹲墙根,直接伸了个懒腰向外走去。

      但走了几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什么人:“我听人说过,他行窃从不带兵器,就算被察觉围捕,也从未杀伤过人命,历来的苦主最重的伤势也不过是在追堵时自己失足摔断了小腿罢了。”

      许徽没听明白:“啊?”

      薛绮脚下顿了顿,十分不痛快地觉得这么个傻货果然还是趁早扔回蟒山才好,便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生硬地转了话头,道:“所以傍晚时,我不担心他动手杀那个衙役!”

      许徽:“……哦。”

      “说起来,”薛绮忽然问,“你是偷跑出来的?”

      “什么?”许徽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摆手,“不是不是!师姐你也不是不知道规矩,我哪敢啊!”

      薛绮显然不信,一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拉低,自己凑上前去,眼珠也不转一下地盯着他,好半天,把他盯得发了怵,才大发善心地收回目光:“既如此,你回风华山替我传一封信如何。”

      ——必定要在信里写清楚这二傻子的所作所为,请人把他关起来回回炉才好!

      但谁料,许徽迟疑片刻,却摇摇头:“师姐,我想跟着你,一起找到杀害容娘的凶手。”不待薛绮拒绝,他又道:“我知道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没见过什么人情世故,除了几下拳脚,大概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可我……我是真的很喜欢容娘,我想亲手替她报仇!”

      高大的年轻人仍垂着头,但目光执拗,神情倔强,大有“你不答应,我就自己去瞎折腾”的意味。

      薛绮觉得自己可能今年有点犯太岁,不然怎么哪哪都是麻烦,只好颇为牙疼地“啧”了声:“要跟着我的话,就老实一点。”想了想,又说:“亲手报仇之类的话就别提了,捉拿凶手是理所应当之事,但你若敢闹幺蛾子……”

      她拨弄了一下腰间长刀,“铮”一声响,伴着她阴恻恻的威胁:“小心我拿你也串了糖葫芦!”

      方才那满屋子刺目的血色犹在眼前未散,许徽不由自主地一个哆嗦,赶紧闭紧了嘴,小鸡啄米般使劲点头。

      薛绮这才满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花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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