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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胜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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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起府门来,翾婈满心满意的都是封煜口中的好东西,她的字也越写越好,颇有几分娟丽秀气。
却不知丰定城内一片风云翻涌,她还没有等到封煜回来,却听到了一个令整个大黎国乃至全天下都震惊的消息——大黎王上封尹洲驾崩了。
曾不可一世的大黎王上自四十不惑之年后,突然痴迷于长生之术,宫中的秘术道士竟息间比丰定城里的臣子还多。一心只修自然道,不理伦理事。终在一个朝霞散漫东方天空的早晨失去了鼻息。
大黎王上于大黎祯祐二十六年乘鹤仙去,历世四十有七载。
朝霞过后,倾盆的大雨如约而至,冲刷着这片穹顶之下的每一片瓦砾,每一寸土地。大黎的王后魏氏倾倾悲痛欲绝,下令处死了黎王宫里的所有术士。
她站在正殿外的最高层,任由雨水拍打在身上,对着跪在宫殿下穿着惨白丧服的文武百官宣读了王上的遗诏。
诏上说:大黎王太子钊,品行端正,甚得孤亲,兹能顺承大统,继孤之位登基,即大黎王位。三王穆安煜,掌兵辅之,佐以魏国公府,善惠孤民,户黎皆遵此诏。
天胜人定。
纵使再怎么雄才伟略、大志天下,一朝圣旨下来,胜者就是胜者,而败者不过是胜者眼里的乱臣贼子,都做乌合之众散了罢。
等一身白衣丧服的封煜回到府中,他已是领命出宫定府的穆安亲王。
翾婈哪管他国的哪朝王子哪朝臣,听说封煜要再也不用回黎王宫里住了,竟很是开心。
捧了抄的厚厚一沓《国论》,清早站在门口,府外的仆人正在换新王亲笔御赐的匾额。
所谓一个王的丧事就是一个国家的丧事,可翾婈看来并非是这样。人们在穿上白色的衣服之后照样还是会吃饭、上街、做买卖……是有人会因一个王的死牵连甚重,可普天之下,绝大多数的人关心的还是一日三餐,衣暖食足。
也许,封煜真的会因自己父亲的突然离去而悲痛一阵子,可难过之后是会站起来的,就像自己一样,面对父王的死,她选择的是接受和怀念。
她想她会给他安慰,可依旧掩盖不了内心自私的欣喜,她想她也许是喜欢他的。
门外的仆从换好了匾额,三三两两的在收拾东西,翾婈捧着厚厚的纸在想第一句话该对他说什么好。
着丧服的封煜驾马而归,翾婈看见他的眼神的那一刻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他的脸色生生比身上的丧服还要惨白,快步走进府门的时候抬眼看了一眼蓝底正红的朱字——穆安亲王府。
只一瞬,但那个眼神像刀尖,能把匾额上的五个大字给剜下来。
那是充满仇恨的眼神。
除此之外,翾婈再也没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
他想做的是大黎的王,又岂是区区一个亲王就能打发得了!
……
封煜径直入了府。这期间他面无表情,谁也没看一眼。翾婈觉得捧着的纸张前所未有的厚重,仿佛封煜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上面一样。
封煜脱去丧服,就这样在书房坐了一整天,纹丝不动。下人们谁都不敢上前说什么,刘伯找来了翾婈,硬是让她去给封煜送些糕点茶水。翾婈没说什么端着盘子就去了。
已是晚间,书房里黑暗一片,她想点盏灯,又怕封煜的脾气一下子全发在自己身上。可这么黑,自己连路都看不见,怎么知道他在哪里坐着。
算了,出去提个灯再进来吧。
端着盘子,这一开门再闭门,动静着实不小。
“进来了又出去干嘛?”封煜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来,翾婈咂舌,这个时候还能好好地对她说话,这不像他呀!
不过他没愤怒到朝自己砸杯子椅子就已经很好了。
掌了灯,放下手中端着的盘子转身就走,好像晚走一步就会命丧黄泉一样。
“叫你抄的书,你可抄完了?”
翾婈咋舌再咋舌,这人的感情变化也太快了吧!
翾婈愣愣反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抄了!抄了!”声音里有不可遏制的哭腔。
转身就一路小跑出去取自己抄的字,原来他没忘!
恐怕没有谁的喜欢会比这更卑微了,就因为这,她来来回回哭了一路,衣襟湿了一大片还不知。
有风,她急忙忙推开书房的门,从窗外一阵急风穿堂而过,来不及按住纸张的翾婈看到所有的纸一跃而飞了起来,像是困在屋里的无数蝴蝶。
她着了急,追着纸。坐在屋子里唯一一盏灯下封煜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翾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讨厌穿丧服,尤其是为不配的人穿!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夺过来就是自己的了!如果真是天定,他也愿与天斗。
他起身拢了拢翾婈被风吹得散乱的碎发,“你想要的东西,明日问刘伯去讨来就是了!”
刘伯给了翾婈一只玉石雕刻的小鸟,小鸟只有一只手捧起来那么大,全身玉白色,只有嘴喙那里是朱红色,翾婈很喜欢,有事没事捧在心里来看。
翾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乌狄,不过待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新王登基,宫中自然忙得很,白日里封煜绝大多数时候会在王宫里。晚上常常在院中练剑,翾婈看了,觉得一招一式很是威风,便嚷着要学。
她烦得厉害,封煜只好把自己的剑给她,自己折了树枝教他一招半式。
多些时候是她伸掌蹲了马步,封煜在一旁练剑。
“你在干嘛?这是在扎马步吗?旁人瞧了还以为你在学一只试图站起来的狗熊。”他拿了剑鞘顺手就拍在她背上,搞得满头大汗的翾婈再也支持不住了,趴倒在地。
他的剑法犀利诡异,跟旁人的都不大一样,翾婈问他什么师父给徒弟教这么不入行当的剑术。
衣着玄色衣衫的他袖口扎得紧紧的,好似要出剑击中一株低矮的小树,却收住了剑。
他说:“用什么剑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将敌人制服。”
他背着右手,用左手与她对练,翾婈拿了宝剑却怎么也击不到他,反而封煜的树枝总是能击到翾婈。
封煜故意露出破绽来让她进攻,“出剑,左!”
她往左击,反复练习果然有所进步。
封煜再教她,“向右!”
她往右,结果封煜出尔反尔,击向了左面。树枝狠狠抽打在左臂上,她想用右手出剑进攻他左臂,却不料早就反应过来的封煜一个树枝击在了她右手上,她一吃疼,剑便掉了。
封煜转身擒住她的臂膀按在地上,树枝挡在她脖颈上,“你已经死了。”
翾婈拾起身来,愤怒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树枝,“你使诈!明明说右,击的却是我左面!”
“我眼睛看的是你左边,结果你只听到了我叫你向右。你只愿意盲目地相信你的耳朵,却不愿跟从你内心理性的思考。真真假假,本来就是要在战斗中判断的,你连自己孤立的判断都没有,真是愚蠢至极。”
“明明就是你使诈,你还言之凿凿!”
他自顾自得拾了剑,插进剑鞘里,轻笑:“我使诈?你可听说过兵不厌诈?我与你对战,你我便是想尽一切办法都要获胜的对手,你容易轻信你的对手给你的错误消息,凭什么指望自己能获胜?”
这时翾婈竟无以反驳她看着他笑,作为一种胜者得逞的笑,月光下她竟觉得他比地狱里的曼陀罗花还要阴暗魅邪。
他在她面前总是能赢得那么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
大黎先王的二王子也就是太子封钊成了大黎的新王,母凭子贵,年岁未过的四五的魏氏倾倾自然成了大黎的王太后。她的本家巍氏一族因此大大得势。魏仪也就是王太后的哥哥接管了魏国公府的大权,除兵权由王上亲自过问之外,一切大小事务都要过魏家的耳朵,成了名副其实的第一权臣。
宫闱重重,黎王宫最深层内。
年方二十的新王封钊正乘撵去王太后的凤潇宫。
谁也没想到先王就这么仙去了,新王混乱中登基,多多少少会有些质疑,全靠着魏国公府才没生出一丁点事来。王太后招来魏仪,派人去请了王上,在凤潇宫议事。
封钊撑着头由着宦人们不急不慢的抬着辇轿,神色甚是恹恹,又是魏家!
而凤潇宫内,曾经的魏氏兄妹,如今一人是母仪天下的王太后,一人是一人之下的国舅。
都说关起门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太后轻启朱唇,“兄长,先王的事可处理妥当了。”
魏仪赶紧跪地,“太后乃天凤,微臣区区凡夫俗子,怎能承得起娘娘这一声兄长。至于先王的事,娘娘放心,臣早已处理妥当,除娘娘与微臣知此事外,世间再无他人知晓。”
王太后竟静悄地哭了,掩着帕子擦了擦,悲声道:“本宫自知是本宫愧对先王,但……但一切都是为了钊儿,也是为了我们魏家的江山。”
魏仪的头低得更低了,“娘娘,就请您忘了这件事,从此以后臣定当为王上鞠躬尽瘁!”
还没待魏仪重新在椅子上坐热,封钊就来了。
“微臣参见王上”
封钊顺手扫手,便免了他这一礼。对着王太后弓着身,拜了拜,“儿臣给母后请安了。”
说完便坐在了与太后并座的正位上:“国舅怎么不坐,都是一家人,国舅以后大可不用向我多礼。”
封钊这话说得甚是轻飘飘,明里暗里语气中都有一股轻浮味儿。只是谁也不知他不太待见自己的舅舅,方才这话就是为了故意挤兑魏仪说的。
王太后一斜眼,怒道:“钊儿,你现在已经是王上了,说话自然要多加注意,我以前没教过你吗?怎么还是记不住!”
封钊更是厌烦地扫了一眼魏仪,“孤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