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无情不似多情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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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朴僻静的木楼不算很高，年岁却十分悠久。常歌怔了一瞬，道：“我自己进去就好，你们自便。”
说罢他迈步踏入，门槛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宽大的屏风，遮住了视线。那屏风上不过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了青石流泉、芭蕉苔痕。写意的笔触扫过素宣，突出了一派清幽的葱郁，只能在叶间依稀辨认出一个抚琴的公子，墨发如瀑、白衣胜雪。
常歌的睫层颤了颤，很快又恢复成了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他转过屏风，视野陡然开阔了起来。
宽敞的大堂呈环形布局，拱顶中空，淡金色的阳光落得满室融融，连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都清晰可辨。四周的墙面上是密密麻麻的小隔间，分门别类地挂着木牌，里面摞了无数卷轴文书。
而那一片微光之下，竟是一方鱼塘。银白的鲤鱼一尾接一尾，环绕着中央的青石游动。那青石上坐着一个女孩，她背靠一株移栽的芭蕉，水红的衣裙铺了一地，树影婆娑下只见她似乎满面倦容，却依旧蹙着眉浏览手中的木牒。
她早就察觉到了来人的脚步，还未抬眸，手中的朱砂笔已刹那掷出，毫不留情地直指常歌眉心——是一击毙命不留退路的招数！
而常歌的反应力一向惊人，抬手一拨，那朱砂笔便改变了轨迹狠狠地没入地板，笔杆连颤都没颤。他静静地站着，女孩终于望向他，表情由麻木的冷漠转化为生动的惊愕。
“是你……”她动了动唇，“大哥哥。”
常歌依旧不发一言，女孩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终于有了点从前的样子。她局促地攥着衣角，目光一直没敢放在常歌脸上：“抱歉，我……我失约了。”
“为什么？”
“那、那天我回去太晚被孟婆长老发现了，所以按规矩吊了两个时辰。不过，谢谢你的蜜糖糕……很好吃。”
常歌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环顾四周后问道：“你在这里整理情报？”
“嗯，是的……”
“那你不必再管这些了。”常歌突然转身朝外面走去，淡淡地截断了她的话，“我需要一个侍女。”
“……啊？”
常歌驻步回身，微笑着望着她。阳光如琉璃般清透，空气中浮动着纤细的金色尘埃，白衣少年黑眸黑发，容颜如画：
“我叫常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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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四年前。
常歌已经习惯了常天的深居简出，倒也没什么寂寞，只是多少有些怀念。自从姽婳来到他身边，偌大的鸣弦阁总算有了点生气。
常歌好静不好动，基本上把内侍都遣散了，身边只有姽婳一人。十六岁的少女毕竟是素练岛出来的，远没有同龄人聒噪，这点倒是让常歌十分喜欢。
日子如流水平般静地过了下去。偶尔姽婳也会坐在他身旁，一边整理茶叶一边歪着脑袋问他当初为什么要把自己带来。常歌刚开始还会认真地思考回答，被问得多了就只能是一切从简，随口说一个“漂亮”之类的形容词。
令他所不能理解的是，这样敷衍的答案竟然更让她开心。他侧过脸去本想讽刺几句，可是看见少女明艳的笑容之后，叹了口气忽然无从开口。
反正，也没说错什么。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的病痛也让常歌变得越发冷淡。他比起往常更加寡言少语了，每日抚琴，只奏那曲《半溪云》。咯血之症在游长卿的诊治之下似乎有所好转，渐渐维持在一个平稳的状况上。
日久生长，常歌只觉病情不再恶化，逐渐地开始期待自己可以康复。教中没发生什么大事，从前的波澜都逐渐被淡忘，仿佛一切都在循着美好的轨迹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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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越来越近，已是两年前。
冷宣死了。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西蜀发布的讣告传遍天下，妇孺皆知，但没几个人会真正在意——不就是一个剑阁祭酒嘛，好像十多年前还和邪教教主扯得不清不楚的。
但是当姽婳把下属传报上来的帖子呈给常歌看的时候，他手一抖，琴弦应声而断——近年来他还从未如此失态过。沉默良久，他突然起身冲进内殿，一挥手把屏风劈开，正欲向前，却怔在了原地。
房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常天已经走了。
他缓缓地踏了进去，拾起一张墨迹未干的短笺。苍白的纸面亦如那人此时的心境，分外苍凉。上面只写了两句诗：
一寸相思一寸灰。
斜风细雨不须归。
他放下那封短笺，任凭一阵风过，把它吹出了窗外。有那么一瞬间，他就像一缕游荡的孤魂，单薄如纸，似也将随风而去。
姽婳追了过来，站在门槛外，止步于门前不敢靠近。
白衣黑发的年轻男子朝她转过身，那眼神难以形容，恍若隔世。下一刻，一丝猩红的鲜血从他唇角溢出，滴滴答答，溅开在素白的衣裳上。
所谓美好的轨迹，原来根本就是个笑话。最美的道路，往往通向最黑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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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更漏的声音恍恍惚惚，如同从海底传来，遥远而混沌。
“急火攻心，气脉复亏。”
游长卿的话犹在耳边，他留下了儿子游卿雪在这里照看，自己先回了东海料理家事。
姽婳端着药汤走进来，看着他欲言又止。常歌抬起眸子：“是不是孟婆长老跟你说了什么？”
姽婳犹豫片刻，道：“长老说教中不可一日无首，还请公子代为执掌大权，其余事情日后再议。”
“我没有秋水玉箫。”他心不在焉。
“但公子是现在最适合继任的人，凡事请以大局为重！虽然这样或许会遭世人诟病，可那又如何？教主被统治下可能会意气用事……”
“原来你们都认定他不会回来了。”常歌一扭头，根本没听进去她说的话，只自顾自地喃喃，“他不会回来了……为什么？他不要那些桂花酿了吗？他明明答应过我……怎么可能！我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为什么连身边仅剩的亲人也要剥夺？”
常歌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烛火苍黄的光晕勾勒着他的眉眼，光影分明如白山黑水，沉寂了三千年。
他无言地摆了摆手，姽婳望着他的目光不禁染上了几分悲凉。那苍白的人影走到门槛前忽然停下，淡淡地说：“我会继任，但与大局无关！我只是在等我哥哥回来，我会守着这些地方，让他回来之后明白……一切都没有变，我们还是我们！”
他似是逃避着什么，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明明没有喝酒，却醉得难以行走。昼夜不息的瀑布和儿时一模一样，依旧是水声潺潺，然而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桂花又开了，细碎的落花铺满青石路，盖去了所有曾经的足迹。馥郁的香气飘渺梦幻，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唱着九万里之上的歌谣，陈旧得仿佛经历了千年岁月，故人白首相逢。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白衣青年一坛坛地把那些陈酒饮尽，伴着月色入喉，狂歌似旧、情难依旧。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