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欲买桂花同载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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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练溪上游，溪畔青石旁。
足足过了一刻钟，常歌才从怀里小姑娘断断续续的字眼中理出一条线——她为了进入琴教活命，把亲生姐姐推进了河里。
哦，原来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女人。不过居然认为进了琴教能活命……好天真。常歌关注的重点有些错位，毕竟琴教中手足相残的戏码时有发生，他已经见惯不怪了。
“大哥哥，你觉得我姐姐能活下来吗？”小姑娘好不容易止住了哭，仰起脸来怯怯地问。
常歌实话实说：“不能。”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小姑娘嘴一瘪，大颗大颗的泪珠儿又开始往下掉。常歌觉得这姑娘入教前一定是娇生惯养的，抱住他就不撒手，鼻涕眼泪全抹在他雪白的衣襟上，又教人不好推开。不过，即便她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也依然是个漂亮孩子，看起来让人又心疼又无奈。
他没怎么安慰过别人，抱了她一会儿，掏出精致的丝帕沾湿溪水，给她细细地擦拭脸颊。清澈的溪水微微有些凉，隔了一层丝料，常歌的指尖却很温暖。小姑娘垂着湿漉漉的长睫毛，淡金色的阳光笼罩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如粉雕玉砌。
“不哭了？”
“唔。”小姑娘长得古灵精怪，此刻低眉顺眼的样子倒也怪可怜。
常歌脸上有笑意转瞬即逝：“那你赶紧回去吧，衣服湿了会着凉。我的外衣被你弄脏了，也不好脱给你。”
他起身刚要走，却被小姑娘伸手拉住：“等、等一下！”
他回过身，看见夕光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半是害怕半是希冀的光芒：“大哥哥，你……明天还来吗？”
常歌本来没有考虑明天的安排，可是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常歌一反常态地坐着窗边思量着什么，既不弹琴也不作画，只突然说要吃蜂糖糕。
琴教小公子要的东西那必定是最好的，问题是，他以前从来不爱吃这些甜食，厨子们赶忙战战兢兢地蒸上了一笼，个个都紧张兮兮的，生怕他又要捣鼓什么奇怪的吃食。常歌见糕点蒸好了，去翻出了一个以前装书的木盒，清洗干净后打算用来盛蜂糖糕。
午时刚过，常歌便背着琴来到了昨天那个地方，手里拎着那个精致的食盒——那姑娘太能哭，得有什么东西堵住她的嘴。
素练溪和昨天一样流着，他映在水中的倒影不断地破碎又重组，日光逐渐西移。他无数次听见身后芭蕉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常歌忽然想，或许昨天遇见的那个小姑娘，也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罢了。
从午后到傍晚，他一直坐在那块青石上，一言不发。最后他站了起来，把食盒留在远处，独自回到了鸣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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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回来了。继任教主之位。
爹娘放下了教中事务，前去云游天下，常天成为了第十六任琴教教主，忙活了整整一天后，半夜把常歌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兄弟俩找到了当年埋桂花酒的地方，掘了一坛子出来开封，霎时酒香四溢。常天先舀了一口尝了尝，不由得眼睛一亮：“好酒！味浓而性温，不算烈，喝一点儿大概不伤身。来，阿歌，你也尝尝。”
常歌裹在一件白狐裘里密不透风，浑身上下一片洁白只露出一颗脑袋，直顺的黑发拢在领子里，手中还捧了一个精巧的暖炉。他凑过去抿了点儿酒，结果捂着喉咙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常天一时尴尬，干巴巴地说：“哦，我忘了你没喝过酒。”
下一秒他立即高兴了起来，“太好了，那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常歌咳得脸红脖子粗，泪光闪闪地瞪着他：“你都是教主了还和我抢东西？”
“咳，这个……”常天无赖地一摊手，“我还不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不好，我要喝酒。”常歌不买账，一脸认真。
常天只得是先使了个缓兵之计：“这样吧，反正酒一直都在这儿，等到你十五岁生辰那天，我陪你一块儿喝个痛快怎么样？”
“你没骗我？”
“哥哥怎么会骗你呢！从小到大都是你在坑我！”常天浮夸地瞪大眼睛，几乎要跳起来，看起来十分受伤。
常歌只好闷闷不乐地说：“那好吧，一言为定。”
桂树林中，花架之下，兄弟俩伸手击掌，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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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
说好的一醉方休，最终还是没等到。
哥哥被冠上了刺杀剑阁阁主的罪名，孤身杀出重围，天下共诛之。邪教的帽子再一次被扣实，常天和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再未相见，从此之后深居鸣弦阁内殿之中，不曾入蜀一步。原先那个潇洒风流桀骜不羁的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鬓边一缕白发，和终年不露笑意的脸。
常歌越来越少看到他，但也无可奈何。他知道哥哥就在内殿的那扇屏风后，可那里面的究竟还是不是他记忆中的哥哥，他已无法确定。
日子实在清闲，常歌大部分的时间都消磨在了宫山顶上九天台。虽已病入膏肓，但他看起来倒是和常人无异，所谓的十七岁似乎一如既往的无趣。
这日清晨他又来喝孟婆的百香果茶，年迈的老婆婆对别人严厉得可怕，对他却一直都是慈眉善目。朴素的老屋和任何一间乡下草棚都没有区别，荆条扎成的笤帚搁在角落，后院的灶上烧着水，冒着一阵阵的白汽和炊烟。
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灰尘，孟婆见他专心致志地喝茶，便笑呵呵地问道：“阿歌啊，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我这里的漂亮姑娘倒是不少，要不要挑一个带回去？”
常歌脸色有点发青，他从氤氲的雾汽中抬起眸子：“我又不是我哥，我才不要呢。”
孟婆忍不住大笑，笑完又忍不住低声关心道：“你不会是身体有问题吧？”
“我的身体不适一直有问题么……”片刻之后反应了过来，常歌差点翻白眼，“怎么可能！只是没遇见喜欢的，又不想将就罢了。”
“那敢情好。”孟婆的笑纹一条一条地叠了起来，眼角是细密的褶子，“你没事儿做的话就到处转转，我先下去训练一批差不多的孩子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孟婆见常歌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便没有拒绝，带着他一同下山，来到校武场。这里都是真刀真枪对打，两人一组，生死不论。
常歌一进去，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见他身后站着孟婆，便纷纷行礼。常歌的目光却落在角落一个少年身上，他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五官出奇的精致漂亮，气质出奇的邪肆不羁。他漫不经心地行了个礼，身上是一件奇怪的黑白两色道袍，明明是最简单的颜色，却因为他的举止神态而生出了一种异样的魅惑。
“谢尘。”孟婆叫出一个名字。
那少年正了正身子：“在。”
“今天你和裴夙不必练了，带他到四处看看，注意别让他被误伤。”孟婆因为有工作在身，所以把常歌托付给了自己最优秀的两个弟子。
常歌这才看到和谢尘对练的人，也是个少年，不过由于长了张娃娃脸的缘故看起来偏小，笑嘻嘻的似乎很好说话。裴夙伸了个懒腰，凑过来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孟婆长老的私生子啊？”
“……常歌。”
“哦，原来你就是常歌。”裴夙吐了吐舌头扯了个鬼脸，对他说话眼睛却瞟着谢尘，“失敬失敬。”
常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而对面两个少年显然正等着他说点儿什么。谢尘自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裴夙倒是双眼亮晶晶的，清秀的面容比自家搭档和气一百倍。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想起来多年以前偶遇的爱哭鬼。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或者说，是否还活着。
回忆了一下那女孩的五官，被岁月洗刷得有些模糊。他试着比划道：“你们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穿水红色的裙子，挺爱哭，进来前应该是个公侯千金。”
谢尘思索片刻，突然眼神一阵恶寒：“我去，你说的不会是女魔头吧，爱不爱哭我不清楚，反正穿水红色裙子的就她一个。不过现在她才十来岁啊，你不会是……有什么独特的癖好吧……”
他的语气诡异起来，裴夙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高深莫测。常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带我去见她。”
裴夙耸了耸肩，一脸“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趣”，但还是乖乖地转身开始带路。常歌一路上沉默不语，心中却思绪万千。对方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啊，自己到底在紧张些什么？或者说，在期待些什么？
他想来想去没想出个所以然，最终不禁有些担心：自己不会真的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正思索时谢尘和裴夙却突然止步。他听见谢尘说：“到了，就是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