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人生自是有情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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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教主的身体每况愈下，脸上总没什么血色。他开始和姽婳保持距离，时常在无人的地方剧烈地咳嗽，擦干净嘴角的血之后又回到鸣弦阁继续理事。
谢尘和裴夙成了左右护法，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回来的时候总会拎着几颗人头，多半都是剑阁的。他们俩年少成名，现在更是神魔勿近、令人闻风丧胆，已成为新一代恐吓小孩的杀手锏。
姽婳则在整理情报和组织管理方面无人能及，对于江湖上的人情世故了解得像是俯视掌心纹线。她对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样子，绝对服从命令、甚至丧心病狂，热衷于研究各种各样的酷刑，是教中闻名的蛇蝎美人。正是由于她的存在，眠琅夫人的眼线才一直难以渗入腹地。
孟婆依旧采买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进教，他们一批又一批地死去，只留下寥寥数人。琴教在如水的时光中平淡地运转下去，常歌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再也没对姽婳笑过。他知道她不解，但那么美好的生命应该继续美好下去，他不想解释，她也不敢问。
常天像是从人间消失了，常歌逐渐生出一种强烈的执念——只要他还活着，这个地方就只属于他，他会守着他们那些所剩无几的回忆，直至死去。他的人生太短了，快乐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微乎其微，他记得那时发自肺腑地大笑，阳光均匀地涂抹在他们身上。孟婆老奶奶的故事是那么的温暖，照亮了多少个至今难忘的夜晚。
窗外此时已是春回大地，柳枝又吐出嫩绿的新芽，不时有成双成对的玉色蝴蝶飞过庭院。他信手抚动琴弦，仍是那曲《半溪云》。
“常歌，我知道你弹这支曲子不是为了杀人，但你要是再这么弹下去，干脆杀了我吧！”
年轻的道士走了进来，直呼其名。他的五官被岁月雕琢得愈发邪魅，此刻即便一脸郁卒，也依旧眼角眉梢风情万种。
“离我远点，你身上戾气太重了。”常歌蹙了蹙眉，表情淡漠，“裴夙呢？”
“哈，想小爷了吧！”书生翻身坐在窗台上，秀气的面容神采飞扬，“上次跟你提的事情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我考虑过了，等常天回来再说。”常歌知道，他们一直想改变孟婆训练新人的规矩，不再让那些孩子自相残杀。但他毕竟没有经历过那种生活，不明白对于护法二人那到底是怎样的心理伤疤，比漫漫长夜还可怕。
谢尘一向不会把真实想法展露出来，只翻了翻眼睛，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好咯，你是教主你说了算，我们不强求。”
他挥了挥手，“走了。”
时隔几日，下属传来消息，常天的儿子常琴来了，身怀秋水玉箫。
常歌听到后手一顿，半晌才继续喝茶。姽婳请示他该如何处置，常歌心乱如麻，随口说：“看他来了之后是什么情况吧。安排一个住处给她，接触一段时间再下定论。”
“是。”姽婳见他没有其他话了，咬了咬唇，转身退下。常歌下意识地伸手想唤住她，目光停留在她的背影上，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垂下眼睫，白玉般的指尖蘸了点茶水，在木质的茶案上勾勾画画。
阳光落下来，映出一幅生动的画像，画像上的少女昳丽明媚，笑容灿烂而温暖。风拂过，茶水的痕迹逐渐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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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红衣少年初来乍到，对谁都是一幅人畜无害的模样，常歌曾远远地看过他，在五官中寻找哥哥的影子。他确实有几分像常天年轻的时候，但更为阴柔一些，气质秀美清澈，不知是母亲的缘故还是刻意而为之。
常歌知道他回来的目的绝对不简单，而姽婳也已经开始暗中准备动手。她一向聪明，明白自己不愿让哥哥知道这些事，所以动作一直很隐蔽。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不再有儿时的天真无忌，也不复曾经的无欲无求，取而代之的是自我沉沦和根深蒂固的执念。
当初那个单纯无邪的孩子早已消失了，现在的他就如那把从不离身的剑，温润的桐木里裹着杀人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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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想到，最后的那天，会来的这么快。
才过了多久呢？从见到他开始，只有寥寥几个月吧。
常歌独自坐在花架下，任由柔软的花瓣落得满头满身，在雪白的绸缎衣料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姽婳应该已经走远了吧，有了那把剑，她不论是用它来当得金银珠宝、还是换取良田美宅，都可以很好地活下去。她不是一直想活下去么？他都知道的。
他眷恋她的美好和顽强的生命力，所以自私地把她禁锢在身边，一直不忍放手，却同时在把她推开，种下了太多的羁绊。她就像一朵盛开在漫漫长夜中的罂粟花，美丽而带有致命的毒性，令九天之上那孤寒的月光也为她倾倒。
不过，是时候放手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常歌缓缓地回过眸。
“今年多大了？”
“常琴今年十六。”
“嗯，只比我小了十岁啊。”
刀锋上卷起花雨满天，仿佛一场狂乱的夙愿。
真是累啊。
耳畔是轰鸣的瀑布，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彻底失重的感觉。
常歌看见了自己被风托起的衣袂，在阳光下它们如碎裂的蝶翼，眼前是明镜般淡蓝的天幕，自己似乎正寄身其中。
历历可数的二十六年，美好的几乎已经忘却，唯有那二十载缠绵病榻的折磨如此刻骨铭心。现在他终于挣开了那无形的枷锁，是得以解脱还是万劫不复，已不再重要。
然而就在这时，一团绚丽的色彩突然刺入了他的视野，霎时夺去了所有的颜色！
一切动作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定格成了永恒，女子明艳的容颜、盛开的长裙，飞扬的黑发、还有那清澈的双眼，就在他面前，近于咫尺、猝不及防，最终跌入他的怀抱，一如初见。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她。这一瞬间，脑海中所有的芜杂纷乱悉数褪尽，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似乎有成群的白鸟惊起，双翼振动流风，鸣声清澈悠远。
常歌低头看去，怀里的女子正安心地埋头在他胸口，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艳烈缠绵的水红裙摆，仿佛一场飞卷而起的大火，燃尽了他前世今生所有的对错。
他本以为，死亡是孤独的、寒冷的、黑暗的、痛苦的。
可是在临死前能够拥她入怀，于是死亡变成了一幅流年安好的画，变成了一首唱遍岁月的歌，像是奔赴最终的归宿，抛却了斑驳错乱的今生。
或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恍惚间，他又回到了素练溪畔。青石上苔痕错杂，少年搂着浑身湿透的女孩，溪水中他们的倒影不断地破碎又重合，或许早已预示了今日的结局。
遥远的万水千山之外，似有歌声传来：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第三卷·燕子经年梦 梧桐昨日非·完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