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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浮生长恨欢娱少 ...


  •   简朴的石碑光洁如镜,只有一个端端正正的名字,下面镌刻着日期。

      清明时节,忘机子和常琴站在常歌墓前,细雨纷纷,杏花如雪。

      “你明天就要出发了吧?”

      常琴点点头:“是。”

      “……那你先走吧。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忘记子的声音写尽沧桑,似是在缅怀故人,心绪杂乱难陈。

      常琴最后看了那一方石碑一眼,红衣在雨雾中远去,偷着浓艳的枯凉。忘机子靠着石碑坐下,望着远方迷蒙的青山和灰蓝的天色,想起了一些往事。

      ————————

      那是二十三年前。

      邪教公子常天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即便他只是个十岁的小鬼,但这世上已没什么可以拦住他的地方。这位公子生性顽劣,成天拼酒、拉架、斗蛐蛐,样样都是战无不胜,堪称江南一霸。

      结果他弟弟不开心了。小家伙刚满三岁,奶声奶气学会走路没多久,含笑半步癫,非要哥哥抱。

      于是,常天就开始挂着个娃娃拼酒、拉架、斗蛐蛐。

      如此一来,他更有名了。

      三岁的常歌完美地发挥了一个牛皮糖的属性,像个八爪鱼一样把哥哥那小身板勒得透不过起来。如果哥哥斗蛐蛐全神贯注,他还会趁机揪几根头发,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

      对此,常天郁闷之极。他每次揽镜自照时,都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秃子。

      终于,常歌能流利地说话了,于是常天的生活中便开始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拆台。

      比如勾搭漂亮姐姐永结同心时,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常歌会忽然冒出一句“哥哥你要和二十四个姐姐白头偕老诶”,三秒后常天摸着被扇了一巴掌的脸怨气深重,而常歌眨巴着大眼睛满脸童真:“反正她还没你漂亮呢,急什么。”

      又比如玩脱了十天半个月才回家,常天早已编好一肚子天衣无缝的台词,正演得声情并茂时常歌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兴奋地讲述一路以来玩得如何开心快活。最后常天在鸣弦阁外从早跪到晚,常歌见哥哥不理自己,于是“哇”的一声哭着扑向娘亲的怀抱……迁怒幼弟,罪加一等。

      诸般种种,使常天年少的心灵饱经沧桑,在人前潇洒风流桀骜不羁,转个身看见男孩白嫩嫩的笑脸,立马一脸便秘的表情,撒腿就跑。

      发现哥哥一见自己就躲,常歌有点落寞。所以他去找孟婆奶奶学会了轻功,这下常天是彻底甩不掉他了。

      ————————

      转眼过了两年,已是二十一年前。

      常歌对练武不感兴趣,只对哥哥感兴趣。他现在已经五岁了,不再一心一意拆哥哥的台,偶尔还会和他串串戏,兄弟俩虽然差了七岁,但每天形影不离。

      孟婆奶奶的九天台是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他们在林子里玩捉迷藏,有时常天还会教弟弟几招。他买了把自认为是神兵利器的破刀送给常歌,(那把刀比常歌还高)而且时常折一枝花和他对练,累了就去找孟婆讨百香果茶喝。

      那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风随鸟唱,云共天远。孟婆老奶奶有永远说不完的故事,点亮每一个漆黑静谧的长夜。他们在睡梦中似乎看见了北漠的雪原千里、西域的落日孤烟,目睹了墨家的劫富济贫、唐门的古老神秘。

      永不褪色的传奇如此鲜活,到了白天醒来后,两兄弟便满教乱窜,又一次偶然来到鸣弦阁后的瀑布之下,发现竹林后竟然藏着一片桂树,山谷中还搭了无数淡紫的花架。

      两人见桂花开得好,便费尽心思收集了两大瓮,用宫山顶上的泉水酿成酒,埋在竹根下。

      有了常天送的那把刀,常歌便没打算再去学其他乐器杀人。他们爹妈觉得也没什么,于是琴教出了个背琴用刀的公子。

      他们父亲将计就计,把琴教镇教之剑交给了常歌——落劫的外形就是一把古琴,没人料得到一个不用琴杀人的人会带一把最能杀人的琴。

      常歌明白这琴十分重要,从不离身。没想到,就是因为这把琴,差点酿成杀身大祸。

      ————————

      到了二十年前。

      病榻之上,六岁的男孩气若游丝,时不时剧烈咳嗽,翻身吐出一口鲜血。榻边坐着游氏家主游长卿,正替他诊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终他无可奈何地摇头叹道:“命是保住了,但这咯血之症治不得,寒气入脉,怕是……”他站起来,对帘外的教主夫妇低声道,“怕是过不了三十岁。”

      教主夫人愣了很久,突然冲过去抱起那把琴,疯狂地砸在地上:“都是这个不祥的东西!如果不是为了去捞这个鬼东西,阿歌怎么可能掉进冰窟……”

      “娘!”病榻上的男孩努力伸出手,试着阻止母亲,“不关落劫的事……是我被贼寇暗算、才掉进了冰窟……”

      他艰难地环顾四周,额上冷汗涔涔,视线中泛着眩晕的白光:“哥、哥哥呢?”

      教主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他在剥那些贼寇的皮。”

      ————————

      不论是再深刻的病痛,也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十八年前。

      花雨之中,五官清秀的男孩身穿家常的如意月白缎衣,坐在桂花树旁的石凳上,试着重复哥哥刚才教自己的旋律。

      常歌每晚抱着落劫睡觉,日久生情,决定学支曲子。而教中琴师虽然不少,但他们弹的都是杀人的曲,一挥手便魔音万千、血流成河。

      他想学一支温柔的曲子,弹起来可以让人安心睡去,可以让自己忘却疼痛的肺腑。于是哥哥便教会了他自己新学的曲,淙淙的音韵流泻如山泉,旋律似白云一般清淡悠扬。

      常歌不记得哥哥会弹琴,问他从哪儿学的。常天仰起脑袋想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嗯……是一个会用剑的姑娘。”

      “漂亮姐姐?”

      “和以前那些不一样,而且她比以前的姐姐们加起来还漂亮。”哥哥自从他患病之后,很少再笑得这么灿烂,温暖如深秋阳光,“不过她太厉害了,一见面就捅了我一剑。我光顾着看她的脸,结果一分心,差点牡丹花下死。”

      “什么意思?”哥哥总是会一些奇奇怪怪的诗。

      “咳,这个你还是别知道了,免得我又被罚跪。”常天以拳掩口干咳一声,摸了摸他黑而柔软的发,“不过现在我们变成了朋友,她教了我这支曲子赔罪。”

      “以后要叫嫂子吗?”

      “别别别,她绝对会对你笑得十分温柔,转身就给我一拳……”常天急忙摆手,过了一会儿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不过,迟早吧。”

      常歌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哦,那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它叫《半溪云》。”

      ————————

      三年时间转眄而过,已是十五年前。

      哥哥又跑到蜀地去了,孟婆老奶奶忙着训练新一批带进教里的孩子,常歌百无聊赖,一个人在宫山下的素练溪上游弹琴。

      溪水潺潺,琴声淙淙,这里本是无人的清幽之地,却突然传来一阵抽泣声。

      常歌停手,悄悄地拨开茂密的芭蕉叶,发现膝边大块儿的青石上坐着一个小姑娘。他在她身旁蹲下来,见她哭得实在伤心,便想安慰几句。可是这姑娘哭得太专注,常歌只得是点了点她的肩膀:“喂……”

      他发誓,自己真的没打算吓人的。

      可是那小姑娘刚抬起迷蒙的泪眼,就发现刚才还没人的地方凭空多出了一张脸,立刻吓得惊叫了一声,直接脚一滑翻进了溪中。

      常歌无言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小姑娘湿淋淋地站起来,抹了把脸看清自己的处境之后,放声大哭。

      常歌犹豫着伸出手,本欲拉她上来,可对方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揉眼睛,他的手只能是尴尬地顿在半空中:“我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愣了片刻,发觉这是自己入教以来第一个跟她好好说话的人,于是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一把抱住他的腰嚎啕大哭:“姐、姐姐……”

      常歌维持着半倾身伸手的动作,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她、她叫自己姐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浮生长恨欢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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