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云雾凄清拂曙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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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三嫂自去清洗碗碟。常琴和锦绣坐在清凉的后院里，头顶上夜幕低垂，迢迢星汉绚异如画。
藤条编制的摇椅上坐着两个人影，隐隐有说话声传来，是锦绣正不情不愿地给常琴讲解教中势力：
“江湖上对我教流言颇多，大多是谣传。不过呢，有一点是说对了，琴教之所以命名为琴教，是因为教众都以乐器为兵器。
“明面上，琴教以四大圣座为尊，分别是左右护法和左右长老。护法那两个杀人狂魔不必多说，一个叫谢尘、一个叫裴夙，异性兄弟，形影不离。他们之间亦敌亦友，心平气和时对花煮酒，游山玩水；兴致来时拔刀相向，毫不留情。
“至于那两位长老呢，在教中资历很深，据说身经三代。其中一个你见过的，就是那掌控里外接应的渡伯，一般来说，入教的重要人物都是他划船亲自带进来的。”
常琴微微一笑。他入教那日，便是这位在江湖上颇有盛名的老人划的船。他为了试探渡伯的立场，故意在他面前显露了狂妄不羁的一面，他却毫无异议，看来是打算中立，明哲保身。
“渡伯的发妻则是另一位长老，她的名号叫孟婆。孟婆老奶奶主管教中人员调度，喜好金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却绝不背信弃义。”锦绣踢荡着双脚，月色淋淋，流落肩头如水光浮动。
常琴非常识趣地端了杯茶给她，“还有呢？”
“咳咳，江湖人所不知的是，其实现任教主还有两个非常倚重的下属。其中一个是贴身服侍教主多年的姽婳。以你这身份，估计她会认为你是来夺位的。常歌教主对她信任之至，所有的情报都会经她的手筛选，她对教主亦是忠心耿耿。”
“姽婳对我表面上的冷漠倒没什么，就怕她玩儿阴的。身在琴教、孤身乍到，咱们现在还玩不过人家。”常琴不疾不徐地温声道，“对了，听说琴教有一位名医游卿雪，你说的另一个人可是他？”
“正是。游卿雪出自东海游氏，世代神医，他也是一介医痴，不过毫无武功。他的生母是个异域胡姬，父亲则是游氏现任的家主，他这些年沉迷于琴教离火崖上的奇花异草，所以算是个半吊子的琴教人。教主倚重他，只是因为他的身世背景罢了。”
锦绣郁闷地皱起眉头，“也难怪江湖上称我们为第一邪教，怎么尽是些奇奇怪怪的家伙，说起来自己都觉得靠不住。”
常琴听着她说话，笑而不语，目光随着月影沉浮。他静静地思索，一座权力的框架逐渐在脑海中成型。
就在同一时刻，离他们一水之隔的鸣弦阁中。
夜凉如水，常歌席地而坐，膝边放着一盏淡酒。他单手支于案上，闭幕假寐，神色凉薄如月，俊美的容颜笼在昏黄不定的烛火光晕中。
“姽婳。”忽然，他微开口唤道。
水红裙衫的俏丽女子挑帘而入，敛袖一礼：“教主有何吩咐？”
“常琴，杀还是不杀？”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只有两个选择，却不论选了什么，都会在江湖上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毕竟，即便是放肆不羁的邪教，也明白人言可畏这个道理。他本来就是篡位，若是正统的教主投奔后死了，那这个责任必定会被套在他的头上。与此同时，天际一声闷雷遥遥炸响，夜雨如晦，倾盆而下。
姽婳沉默片刻，说：“教主既然已生杀心，又何必多此一问。”
“那便交给你了。只不过，还是把秋水玉箫带回来吧。那是……哥哥留下来的东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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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过一天，常琴便接到了派下来的任务：前往琴教一大据点北溪红台，接手一位重要客人。据姽婳的令箭所言，他只需扮作看戏的世家纨绔即可，那个客人自会找到他。
常琴和锦绣一起浏览完了令箭，同时嗤笑了一声。
锦绣斜着眼睛看向常琴：“你笑什么？”
“你笑什么，我就在笑什么。”常琴唇畔浮现一枚浅浅的梨涡，把令箭随手扔进废纸篓里。
“我笑你这么快就要死了。”
“嗯，我也觉得好笑，姽婳这么快就要动手了。”常琴自斟自饮了一杯上好的龙井，慢条斯理，“首先，莫名其妙的给我一个重要任务，明摆着是想阴我。其次，杀人这种自砸招牌的事情不可能在自家做，八成是去某个对头家，这样一来就算我没被琴教的人杀死，也会被那个对头当成是一伙的，全部杀了。她所说的自己上门的人只有两种，一是朋友，二是杀手。依在下浅见，后者可能性略大。”
锦绣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所以是不去咯？”
常琴沉吟片刻，忽然偏过头看着她，眼中带笑：
“你想去城里逛街吗？”
此时正值初春，江南金陵千顷桃花灼灼怒放，一派盛世图景。细碎轻盈的桃瓣纷纷扬扬，乘着微醺的春风，或是散入寻常百姓家、或是随流水清越，低鸣浅唱。
运河沿岸水市繁华，河面仿佛被吹皱的一整块琉璃，无数游船画舫冒着花雨穿梭其中，延伸而出的支流宽窄不一，星星点点的浮萍时而四散时而凝聚，犹若浮于水面的碎碧。小贩的吆喝声连绵不绝，岸上亦是宝马雕车香满路，佳人一笑一回顾。
面对着如斯绚丽的春景，从未出过琴教的锦绣不禁目不转睛。这实在不是她大意，而是常琴此番接下这个任务，就是打算带着她出来好好游玩一番的，顺带让那些心怀鬼胎的杀手等几个时辰，反正他们也乐得清闲。
清晨的旭日温暖明净，锦绣穿了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裙，是刚才常琴带她去布庄挑的，为此常琴当掉了锦瑟轩的一个白玉瓷瓶，两人都觉得很值。这是一套崭新的藏花裙，远望过去只能看见流云般的丝绸衣料，只有在特定的角度细看之下，才能发现袖口和裙褶上精致繁复的海水纹。
余下的银子倒还富足，常琴便租下了一条小型游船，轻巧灵便，虽不如画舫奢华，却恰好适合他们这种出行游玩的人。经过画糖铺子的时候，常琴买了两人生肖的画糖，甜丝丝的感觉晕染在舌尖，一如灿烂春色。
既然是出来玩的，那就要玩得彻底。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刚好经过金陵最大的酒楼，两人要了二楼靠窗的雅座，边用膳边眺望楼下街景。锦绣吃得正欢，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回过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过了一会儿，她吃着吃着突然迅速地朝身后投去一瞥——果不其然，转角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见她发觉了，立马躲在橱柜后面，地上的影子却微微露了出来，显出了破绽。
常琴不动声色，嘴角轻扬，以唇语说道：“你终于发现了？”
“你早知道有人跟踪我们，为什么不说！”锦绣压低了声音，背对着那人冲常琴瞪眼睛。
常琴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你可错怪好人了。我只是觉得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若是知道有人跟着，岂不扫兴。不过倒也无妨，那位先生是姽婳的下手，武功和脑子都不怎么样。”
“……”
锦绣抽了抽嘴角，不再多语，埋头继续吃饭——说实在的，常琴实在是想太多，对于她这个以食为天的生长期少女而言，就算皇帝老子站在旁边扭屁股，她也照样能吃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常琴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专心赏景。
就这样吃喝玩乐一直到了入夜以后，两人才慢慢悠悠地晃来了北溪红台。
阔气的环形大门灯火辉煌，隔着一片绮靡楼台，不时传来女子的放肆的娇笑，或是逢场作戏的情话。在这里，一切与礼教不合的纵情淫.乱都被放大了，若是置身其中，神色稍显平静都显得鹤立鸡群。来往的人都像是在酒坛中泡着，中了不知名的慢性毒素，步伐虚浮，面目肿大，无一不是名利场上的赢家。
衣着清凉的妖艳女子立在门前，体态风流，见常琴和锦绣过来，一看便知是新鲜人，立即围拢上前。
一个漂亮姐姐给锦绣体贴地戴上了一顶幕篱，滚雪细纱使她的眉眼变得朦胧不清：“好妹妹，这儿可少有良家子来的，小心你这脸儿被揩掉一层皮！”
另一旁早有其他的姑娘搭着常琴，春藤一般柔软的娇躯毫无缝隙地紧贴着他，馥郁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小公子，是来寻欢作乐的、还是来醉生梦死的？跟着姐姐，保准你沉溺在这温柔乡，乐不思蜀……”
常琴侧目，笑意如溶溶春水，愣是把久经风尘的女子看得一怔：“这位姑娘，在下订了看厢，甲肆号抱月间，烦请姐姐领路了。”
“贵客这边请。”那女子勾勒着深重眼线的妙目递了个秋波，搭着他朝里边走去，转身的一瞬，飞快地塞了一枚玉牌在身边人的手里。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再加上艳丽的披纱乱人视线，根本无从察觉。常琴却还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她浓妆艳抹的容颜上一顿，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是在传递情报吧。
此时此刻，西北方向一个清静的院落里，一女子正静静地翻阅手中竹简。她的背影雍容华贵，雪白的银狐裘千金难得，却也只堪作她的陪衬。她满头青丝高高绾起，露出一截纤长的后颈，那肌肤比象牙还清透几分。
忽有下人叩门，得到默许后奉上一枚玉牌。那女子看了一眼，丢在一旁，狭长精致的蔻丹扶了扶发髻上斜插的九凰追月东珠钗，漫不经心地道：
“他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云雾凄清拂曙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