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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夕阳闲淡秋光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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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玄太子求取大理主将的消息一经散布,天下皆惊。但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不是“太子不战而屈人之兵”,而是“大理主将原来是个女人”,然后一拍大腿眼神暧昧:“看来那太子殿下得在下面啊嘿嘿嘿……”
木昭素来剽悍,在遇上锦绣和白誉之前,可以说是战无不胜、威名远扬。但上一次在梓潼外的崇山峻岭之中,大理确实是受了不小的打击——锦绣几次通过火药爆破造成山崩,导致他们无数的人马被生生活埋。
所以,这一次中玄提出的联姻,他们无法拒绝。大理仅剩的几万人和中玄调集的三十万大军比起来,若是硬抗,可能大理就要划入中玄的版图了。
大理安帝听闻之后,气得差点旧疾复发,思前想后觉得这次出兵万事俱备,只因一个变数,便几乎导致了完全相反的结果——就是那个名不见经传却异军突起的萧寻。
为了给父王出一口恶气,世子段礼几经思索后下了步狠棋:想娶木昭?行,那总得有个人接她的位子吧。我们看那萧寻就不错,干脆以人换人得了。
中玄觉得这笔生意很划算,于是便把锦绣丢给了大理。锦绣无奈之下与众人分别,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住进了大理为她修建的将军府,还养了一大批歌姬舞女、戏子优伶。
令安帝想不通的是,这个姓萧的来到大理之后就像换了个人,每天都沉浸在莺歌燕舞之中,饮酒作乐、不问事务。按属下报告,从她来的第一天起,已经过了两个月,可她从头到尾只去了校武场一次——自我介绍那次。
于是,一首散诗逐渐在民间传诵开来:“大理换将话难收,玉面将军懒运筹。唯有歌舞堪御酒,一袭白衣尽风流。”
安帝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最终觉得大理实在丢不起这个脸,只得是让段礼把这尊大佛请回了中玄。天子知道后也挺高兴,下旨接萧寻回京封赏,同时为了安抚邻居的小情绪,决定把一位年纪方好的公主嫁给段礼。
锦绣启程那日,段礼把她送至河边桥头,颇有些无奈地笑问:“萧将军的戏可演足了?”
锦绣在漫天夕光中回过身,白衣胜雪,张狂肆意:“世子果然聪明。”
段礼苦笑一声,“这我可担待不起。现在两国重修旧好,过去的胜负就先放下吧,我段礼认你这个朋友。”
锦绣在大理的这段日子,他没少跟她接触,一半是为了试探,一半是为了收为己用。但他最后发现,这人实在是个混蛋,不过混蛋得很有意思。
锦绣挑眉,毫不客气:“似乎面对我的时候,大理只有负吧?”
“……有些事情彼此心里明白就好,何必说出来破坏感情。”
锦绣忍不住哈哈大笑,向他拱了拱手:“罢了,世子成家在即,我这个朋友便少揶揄几句。其实先前我初来乍到时,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每天吃喝玩乐,希望让你们觉得我毫无作用。不过现在,我改变想法了。安帝是位明君,而你,也确实值得朋友二字。所以,我留了后手,权当送给你们的礼物吧。”
她神秘一笑,段礼见状便也没再追问。马车驶上桥后,锦绣于车中扬声道:“有此强敌在侧,中玄岂敢松怠?有次豪杰在此,萧寻岂敢懈慢?”
七日之后,高见平于家中暴毙,死因不明。高家群龙无首,最终只能投附皇族,历经百年分合,实权终于再次归乎正统。
马车辚辚,锦绣在车中微笑不语——嗯,神医送她的毒粉还真是好用。谁叫那高见平太他娘的缺德,屠城嘛,总是得付出点儿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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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初冬,燕京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多少让南方长大的锦绣有点儿不适应。中玄天子对她极为赏识,赐了宅邸一座,又因太子修书力荐,破格擢拔她为三品御前带刀侍卫,陪伴圣驾左右。
三嫂打理事务的能力完全没有因为年龄增长而减弱,很快便把她的宅子打点得井井有条。锦绣喜欢美人儿,尤其热衷于看戏,所以府上养了无数戏子优伶,民间都盛传她生性风流,说难听点就是好色。
对此锦绣也很无奈——她从来都只是单看不摸的好吗?天子倒是挺乐呵,甚至私下里御赐了一堆壮阳秘药,锦绣简直热泪盈眶。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年近五十的暮年帝王有种莫名联系。像是扎根在血脉中的羁绊,让她总是下意识地听他的话,仿佛填补了某块感情的空白。而他也确实像一个年迈的父亲那般,事无巨细都要千叮咛万嘱咐,偶尔疾言厉色恢复帝王威严,但一跟别人提起她来便是赞不绝口。
锦绣明白,这只是一种错觉。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杀伐决断的君王,毕竟曾是马上皇帝,对敌人够狠,对自己更狠,就像对待白铭。
可是,每看到侍女为他绞下一根又一根的白发,她就会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心酸。这个为国家呕心沥血的老人也总爱操心她的婚事,经常颤悠悠地取出一个宝贝卷轴,神秘地凑到她近前,一页一页地翻给她看,同时小小声地:
“阿寻啊,你看看,是不是都很漂亮哪?这些都是世家公侯的小姐,你看是不是个个都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咦?怎么好像不太对?让我再瞅瞅……”
这时锦绣就会默默地把另一个卷轴递给他,“陛下,您要的千金图册是这个。您那是宫里的太监名单……”
天子挠挠头,发出孩子般长长的“哦——”
终于,春节将至,宫内宫外都筹备起新年来,张灯结彩。恰逢“百越之乱”被太子平定,白誉班师回朝,天子干脆把他和木昭的婚期定在了上元节,举国同庆。
偌大的京城,一片喜气洋洋、迎新乐景。盛世之下,歌舞升平。
然而此时此刻,北漠之北,逐云山中,却是一番截然相反的景象。
夜凉如水,皓月当空,夜幕清莹如同深冰。辽阔的雪原折射着疏离的星光,仿佛一纸从脚边铺展的画卷,延伸到遥远的天际。
寒风凛冽,吹动翻卷的云影,在原野上投下变幻万千的图案,却没能吹动独立崖边远眺江河的人。
少年长身玉立,一袭绯衣像怒放的曼珠沙华在风中张扬,又似是浴血新生。他垂着双眸,鸦羽般的长睫掩去眼底情绪,清俊秀美的眉目勾勒在微光里,自有一番出尘意韵。
“孩子,想什么呢?”盲眼老者拄着竹杖走近,站在他身后。
常琴回身,一时无话,良久才道:“我听闻西南战乱方止,她……”
讲到这里又说不下去,半晌后轻轻喟叹:“怕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吧。”他停顿了一下,转而淡笑,仿佛天光云影一掠而过,“也罢,好歹还有个念想。”
忘机子点点头,竹杖敲地:“你学习的速度出乎我的意料,现在能教的你也差不多都烂熟于心。我知道你的身世,所以前些日子下了趟山,替你找到了一个人。一个当年服侍你和你母亲的扫地老叟。”
常琴眼睫一颤,“福伯?”
须发皆白的老翁走进来,一看到他,不禁声音哽咽:“小公子啊,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常琴立即扶他到甘草团上坐下,良久无言——在零零碎碎的童年记忆里,这个老大伯是唯一会偷偷给自己带糖果的人。母亲被杀之后,他孤身伶仃,八成也受到了冷丘的迫害。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面。
福伯抹了把眼泪,拉着他的袖子,不无心酸地说道:“小公子,当年很多事情你因为年纪小所以不清楚,现在我终于可以一股脑儿的告诉你了!”
“你母亲生你的那个夜里,冷丘那个狗东西杀害了自己的老师,却嫁祸给你爹。那时你爹本来有证据,但是被他借观看之名而借机毁掉,并设计让你爹中毒,好制造出你爹负罪逃亡的假象……
“你娘和刚出生的你被囚禁了一年多,连我这个仆人也见不到,更别提你爹了。直到一年后,那西蜀太守白铭是个好人,在他的帮助下,你娘才重新成为祭酒。
“但是,冷丘老贼没想到的是,其实你娘又重新找到了证据!只不过她生前难以离开剑阁,所以在她去后,我趁乱逃走了,去找到了那样东西——”
福伯从怀里掏出一卷账簿,递给常琴。常琴找到做了标记的那一页,垂目一看,轻声念道:
“秋水玉箫金镶玉补缺……469年?十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