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留取丹心照汗青 ...
-
汹涌的水流滚滚而来，带动着呼啸的狂风。在磅礴的自然之力面前，一切违逆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摧枯拉朽的河水经过长久的禁锢以及雨季的累积后，猛地涌入狭窄的壕沟，一时之间翻天覆地，高家亲兵腹背受敌，不攻自破！
“杀——”
三座城门全部打开，马蹄扬尘战鼓如雷，中玄的将士们抱着决一死战的决心，势不可挡。他们得知供给被切断之后，一直都等着这一刻尽力杀敌，致死无悔。
锦绣踏上城墙，手持清光湛湛的方天画戟。墙下是分割生死的修罗地狱，鲜血和尸骸作为背景，猩红是唯一的色调。
“……常琴。”
她默默地念道。下一刻，雪白的身影纵身跃了下去，加入战局。
————————
西蜀正一番混战，遥远的江南之地，金陵城内却依旧是夜夜笙歌。
鸣弦阁里茶香盈室，常歌用青瓷茶盖缓缓地拨动着雪沫般的茶泡，动作随意而优雅得无懈可击。姽婳则是侍立一侧，脸色略显忐忑，不知常琴的失踪是否会使自己受罚。她带去的五十人只回来了一半，休整期间常歌一直没有召见她，应该是早已了解了一切。
“听说大理正在进攻西蜀？”开口第一句却没提常琴。
姽婳松了口气，“是。”
常歌沉默片刻，抿了口茶，目光在地图上一顿：“让全教进入备战防御状态，预备迎战百越。”
“百越？”
“百越地处岭南，一向安分守己，是因为他们在养精蓄锐。现在正值大理之变，朝廷集结大军将转移其他地方的部分兵力，岭南和江南的守军也各有削弱，百越没有理由不趁机作乱，而我们和他们一衣带水，首当其冲。”
姽婳暗暗心惊，但还是严谨地一点头：“是！”
常歌又思考了一会儿，道：“锦瑟轩已经人去楼空，先封了吧。你不必过于自责，接下来的百越之事……才是压轴好戏。”
————————
再说西蜀，高家狠狠地吃了一次败仗之后，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而是在城外安营扎寨，暂时休战来恢复元气。
白铭对锦绣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大早便拎着两坛子私藏的好酒前往她的住宅。令他没想到的是，前些天人心惶惶的时候她逍遥得很，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她反倒正襟危坐，研究着方圆百里的地图。
看见他来了，锦绣放下图卷：“太守？有什么事吗？”
“呃，你这是……”白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怎么好像挺紧张的？”
锦绣叹了口气，“黔驴技穷，现在只能硬碰硬了。接下来的仗，恐怕要死磕下去。”
先前的战役中，她做了两件事：一是派人到河流上游改道积水，利用现成的壕沟当作河道；二是散步供给被断的消息，积累背水一战的士气。那些供给暂时存放在了仓库里，战后就分发了出去，安抚人心。
可现在，她也有些麻爪。毕竟高家在外面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他们却孤立无援。按谢尘的说法，援兵最早也要八月中旬才能到。在那之前的两个月里，西蜀到底还在不在，难说。
“罢了，我近日再研究一下守城的器械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锦绣轻按额角，亦是十分头疼。隔着清凉的面具，她也能感受到那里传来的阵阵刺痛。
白铭把酒坛放在桌上，悄悄地走了出去。
锦城久攻不下，大理士气渐靡。高家这次损失惨重，高见平也是吃了记当头闷棍，终于领会到了木昭让位的深刻内涵。这时，镇守后方见死不救的木昭请命再度出战，一上位就派手下士兵把锦城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这一招甚是狠毒，相当于围城待降。
于是，锦城的形势急转直下，几番突围未果之后，锦绣、眠琅、游卿雪和白铭四人坐在了议事厅里，一片沉默。
其实，他们并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那个办法需要一颗人头去祭奠。
寂静良久后，白铭起身，对着在场的三人深深稽首：
“我去后，西蜀就拜托各位了。”
他向锦绣又鞠了一躬，笑道：“萧将军可愿意陪我聊聊？”
锦绣沉默地点点头，两人走出厅堂，在院子中的青石圆桌旁坐下，树荫洒落片片阴凉。
白铭给她倒了碗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端着却不喝，只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座熟悉的院落。他的脸上皱纹密布，此刻竟然透出一种安详的神色，颇为自得地说：“我来这里也有十多年了。这太守府比我老得多，现在我要走了，希望它还能在吧。我这身子骨不比你们，喝不了什么酒，都是藏着掖着，给你那两坛我收了好多年，回去趁早喝了吧。”
锦绣依然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桌面。青石的桌面被打磨得十分圆滑，不知道是制造的时候就刻意如此，还是被岁月的风风雨雨磨平了棱角。
白铭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讲着，从年少时鲜衣怒马，讲到青年时眼看着兄弟登基，再到现在人至中年，已经十多年没有回过出生的地方。他说到兄弟情，表情倒是平静，只轻轻地叹了一句：“何苦生在帝王家。”
锦绣一直默默地听，听这个中暮之交的人讲述自己既波澜壮阔又乏善可陈的人生。最后他似乎说得累了，也可能是觉得无话可说了，于是把碗中的茶摇了摇，朝锦绣举起茶碗：“西蜀是我当初不愿来，现在却不愿走的地方。萧将军，你还年轻，不要觉得是自己无能，我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两人一碰茶碗，锦绣一字一顿：“以茶代酒。”
“说得好，以茶代酒！想我白铭一生，虽如茶水宁和，最后却能得一个烈酒灼烧般的下场，死得其所，不悔！”
他哈哈大笑，将碗中茶一饮而尽，拔出腰间三尺青锋，横剑自刎。
鲜血如桃花纷纷扬扬，揉碎在地面上。锦绣定定地望着手中清茶，少顷，别过头，将茶水缓缓浇在白铭的尸首旁。
“末将知太守喝不得烈酒，且以粗茶祭之。”
她的声音极淡。在那炽烈的鲜血对照下，所有的颜色都显得淡了。
玄朝484年六月廿三，锦城守将萧寻献太守白铭头颅请降，只求勿伤城中人畜草木，大理允之。
大理主将木昭依照约定调回军队驻扎城外，计划于次日入城，然而就在当夜，游氏公子及其夫人率领部队弃城而走，掩护城中百姓平安进入梓潼，锦城只余空城一座。
消息传入大理军中之后，那守将萧寻大笑数声，拔刀杀出营帐。与此同时，城门紧闭，先前入城的大理部队被围困城中，埋伏多时的中玄志死军呐喊冲出。因其头系白绫为已故太守白铭戴孝，所以被称作“白头军”。
可惜大理主将木昭亦有防备，最终“白头军”全军覆没，力斩敌方近一万人马，其赤诚之心天日可表。萧寻孤身一人浴血奋战，即将力竭时得唐门墨衣相助突围，单枪匹马独返梓潼。
据说，当时萧寻一席白衣为血染透，于马上回头，送了木昭四个字：
“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留取丹心照汗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