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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春风得意马蹄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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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到了蜀地关口,一路上都还算相安无事,至少没有杀人见血。姽婳早已猜出了道士书生二人组的真实身份,心下暗惊教主竟然派了这两位大爷,不过因为忌惮他们的乖戾无常,所以没有彼此接触。
锦绣接到了眠琅夫人的回信,称冷宣的遗物都被剑阁封锁了,查找不到,会继续跟进。常琴倒没怎么意外,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梓潼中关于琴教前来的消息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姽婳领着五十余人进城那日,可谓是万人空巷,就连房顶上都立满了人,一时间围得密不透风,遮天蔽日。
蜀地的平民百姓对琴教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名,从小到大都被洗脑这琴教是多么多么险恶、如何如何恐怖,据说教中人个个活剥人皮生啖人肉,无不凶神恶煞,就如厉鬼转世。
终于,遥遥地看见了传说中的人物——
诶?
众人齐齐一愣,怎么打头的似乎是个姑娘……还长得挺漂亮!
姽婳见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路两边却是挤来挤去、议论纷纷,不由得微微眯起双目,冷冷地扫视周围。凡是接触到她视线的人,立刻噤若寒蝉——真不愧是邪教啊,一个大美人的眼神居然也这么凶残!
紧随其后的五十名黑衣人则是目不斜视,面若冰霜。虽然是目中无人了一点、趾高气昂了一点、表情凌厉了一点,但好歹没有烧杀抢掠、欺男霸女嘛。
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众人纷纷伸长脖子,弯着腰往队伍后面看去。正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时节,一位红衣少年恰好抬起眸来,整条路都静了一瞬。
“妈妈诶!这不是邪教吗?怎么一个比一个长得美!”
“那红衣小妹妹真是好看嘿嘿嘿……”
“呆子!那是个公子!没看到人家胸是平的吗?”
“老娘的胸也是平的!!!”
寂静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人群中立刻炸开了锅。屋顶上的人推搡来推搡去,无数女侠一时分心,飞檐走壁的时候一个倒栽葱直接落地。
此时正值春暮,花木葳蕤的时节,骏马之上,翩翩红衣美少年。常琴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此刻若是有十分春色,霎时便被占去了七分。
锦绣头疼地扶着脑袋,被纷杂的议论和惊叹声吵得头痛欲裂。行走在前面的常琴如深秋旭日,明亮的光华含着锋利的凛冽,让人无法靠近。她的白眼简直要翻进天灵盖,心中忍不住咆哮——
大骗子!就会用脸欺骗无知群众的大骗子!人面兽心的大骗子!
常琴似是有所感应,在马背上回头看向她,秀美的眉目清澈如水,隐隐透着一分无辜。
锦绣恨恨地咬牙,别过脸鼓起腮帮子,发誓再也不要理这个混蛋了。
两位护法大爷一入蜀地就没了影儿,八成是直奔了火锅铺子去。武林大会在三日后召开,这三天内一直在抽签分组,常琴首轮便被轮空,开幕那天干脆玩失踪,导致琴教那边五十个黑衣人正襟危坐,就是不见他的影,气得姽婳不行。琴教只报了他一个人,他运气好首轮轮空却不重视,非但没有借机揣摩敌手武功,还四处游玩、乐不思归。
“常琴,你换这个吧。”
武林大会举办得如火如荼,同一时刻,城中有名的布庄里,少年和少女一前一后,闲散地兜着圈子。
蜀锦举国闻名,其绣工灿烂夺目,绚丽光辉如夜明珠一般,是蜀地的特产。锦绣指着一件月白的成衣,觉得和常琴很合衬。常琴没有二话,他也知道自己一席血衣过于惹眼,于是十分听话地换上了锦绣选中的衣服。
锦绣不怎么喜欢给自己买衣服,眼光却很好,这件成衣简约轻便,却暗藏匠心。箭袖的袖口和对襟的领侧、以及衣摆等地方,点缀着银青色的枝叶纹,完美地显示出了蜀绣的韵味,随意一动便如同荡漾着脉脉月光。
锦绣摸着下巴打量常琴,不由得直叹气——这家伙穿红衣时人畜无害,张扬的血色反而衬出他清澈的眉眼,现在换了一套素色的,居然又显出三分魅惑来,真是怎样都不安生。
常琴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晴空万里的,现在就聚集起了一小团积雨云。他试着碰了碰锦绣的手肘:“怎么啦,不好看吗?”
清秀的姑娘摇了摇脑袋,像只垂头丧气的糯米团子。
“那你怎么不开心了?”
“……就是太好看了嘛。”
繁华街头,一对少年男女十分的引人注目。
少年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比前边走得飞快的少女高出半个头,秀美却毫无脂粉气,气质清澈如水。那个少女似乎闷闷不乐,一心想着把少年甩在身后,三千青丝仿佛墨瀑,素颜无妆,眉眼清灵暗露明丽之色。
“锦绣,那边有画糖啊,真的不吃吗?”
常琴唇角含着一丝笑,眼中的促狭之意满得快要溢出来,表情却是十分认真的无奈。他已经轻声细语地哄了一路,一直时而松时而紧地跟在后面,前头的少女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硬撑着就是不理他。
锦绣也确实是越想越来气。
她从小和三嫂在孤岛上长大,接触的人和事都不多,习惯性地只相信自己,对任何人都保有戒心。常琴所不知道的是,她的枕下无时无刻不压着一把匕首。琴教的孟婆教授孩子们防身的武功,她对什么都心不在焉,唯有轻功练得出神入化,就是为了打不过就跑,绝不伤害到自己。
她已经把自私当成了保命的盾,把冷面当成了慑人的剑。这么多年,可以说是从未改变。
可是现在变了。身后的牛皮糖莫名其妙地闯入她的生活,给她的印象也是一变再变。
初见面的时候,她觉得这人也就这样,处境微妙如履薄冰,八成是个将死之人,居然还挺优哉游哉。
后来相处了一段时间,她被他逼着站在了他的身边,见识了他的笑里藏刀,见识了他的翻脸无情,也见识了他面具下的脆弱一面。
那时他一层一层地剥开自己的壳,给了她一击致死的距离,让她看自己柔软的内心和痛苦的过去,让她明白自己最深的执念。她依然记得那晚的星光,耳旁缓缓的叙说如烟云涤荡岁月,又如流水晕湿过往。
直到现在,好像对他的感情又发生了变化——原来他对人可以这么温柔,原来他即便经历了那么深沉的伤痛、依旧能让别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暖意。
好像……已经放不开手了。
三嫂曾经说过,夺命的剧毒不可怕,可怕的是上瘾。那她现在是上瘾了吗?开始留恋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开始期待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开始因为他的而胡思乱想……就比如现在。
锦绣叹了口气。她倒不是矫情,并不觉得喜欢上一个人有什么错。只是,生在邪教,有太多身不由己。如果有喜欢的东西,若是被别人知道了,随时都会成为自己的软肋。
“常琴。”她突然停步回身,红衣少年的注意力刚才分散到了糖葫芦上,结果不轻不重地撞了上去。
两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常琴微笑着歪了歪脑袋:“嗯?”
锦绣抬起眼睛,没有任何表情,严肃得像是生离死别。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一字一顿:“如果我说我喜欢你,那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吗?”
她是竟是如此认真地在问一个问题,一个让人好笑又好气的问题,而她只是执着于一个答案。他的答案。
常琴一怔,半天没说出话来。一向能说会道的他竟然有片刻的失声,过了一会儿,他试着问:“能再说一遍吗?”
“……少装,我知道你听清楚了。”
“好吧,我不装。”常琴笑盈盈地望着她,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微微弯腰直视着她的双眼:
“那真是太巧了。我,也喜欢你。”
锦绣瞪大了眼睛,面前的少年双眸清澈,荡漾着些微的光芒,也倒映着自己的不知所措。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是身边的一切都褪色成空白,只留下了面前人的容颜。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轻柔如诗句,软软地坠在心底:“锦绣,你听见了吗?就是现在,就是这里,有一个叫常琴的人,他说喜欢你。”
“嗯,我、我听见了……”
过了一瞬,少女突然跳起来朝他扑了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挂在他身上摇摇晃晃,笑容灿烂无比:“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有风拂过树梢,花瓣簌簌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