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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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之江请徐洋溢吃的火锅。
之前她没跟徐洋溢说过这个，所以徐洋溢跟着卫之江上公交车，步行一小段，在市中心商业街美食城一家香气四溢的火锅店门口停下来的时候，他脑子都是懵的。
“吃这个？”他指了指里头，“就我们两个？”
卫之江瞥了他一眼，“两个人吃火锅不奇怪嘛——我还一个人吃过呢。”
徐洋溢无言以对，不知该敬佩卫之江自得其乐的能力，还是大无畏的吃货精神。
“这家人可多，我订了座了，不然得等好久。”卫之江一马当先地进去，跟站门口的服务员说了几句话。徐洋溢木然地跟着，还没想好该以怎样的姿势跟卫之江开口。
他原本以为卫之江所谓的“吃顿好的”就是在学校附近的小吃店搓一顿，充其量走远一点有家必胜客，就已经算是了不得的消费了。没想到卫之江一玩就玩了把大的。
“就我们两个人，”坐下来之后，徐洋溢皱着眉跟卫之江说：“那消费不低吧？”
卫之江低头看着手机不知在做什么，只道：“也不贵，我有他家的会员卡。卡上的打折券过段时间就过期了，不用白不用。”
这说的是实话，不过卫之江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带着徐洋溢来吃火锅的。
看出徐洋溢的心思以后，卫之江琢磨了两天，依然没把徐洋溢的一颗真心看得有多“真”
年少慕艾是本能。卫之江自认为长得不错，似乎又是头一个徐洋溢真正意义上的女性朋友，后者对她有点想法，再正常不过。可这点想法也仅仅是“想法”罢了，经不起多大的考验。好比是春天的时候掠过少年鼻尖的一缕带着花香的风，过了就过了，不论那阵风又多暖和，花香有多醉人，也只会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淡。
等那阵风彻彻底底地听了，春天过去了，一心喜欢着那阵风的小男生也许可以靠脑补和回忆过支撑着自己的情感，度过一个夏天，可秋天呢？冬天呢？
少年时的所谓“真心”原本就没有多可信，更何况徐洋溢才认识她几个月，对彼此的了解也不过浅浅一层。
卫之江冷漠地想：徐洋溢现在看起来对她好上了天，也不过是一时片刻的功夫。他现在年纪还轻，没受过多少挫折，自然也把他的善意随意挥霍。可等他往后经了事，见过了更多的人，就未必是这个模样了。
可在此之前该怎么解决呢？卫之江又全无主意。顺其自然似乎有些混蛋，当头棒喝感觉又太残忍。如果徐洋溢这一脑门热血下去了主动退缩自然最妙，可要是一时半会儿下不去呢？
卫之江觉得有点儿头疼。
关越问过她：“你觉得徐洋溢有可能最喜欢你哪一点？”
卫之江歪着头猜了一下，道：“可能觉得我漂亮，还特别厉害？”
关越被死党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一下，片刻才整理好了思路：“哦，你的意思是，他仰慕你，就把你当神仙看？”
卫之江想了想，觉得关越说的可能有道理。
大概小男孩们是需要有一个童年女神的，只不过大部分人在青春期以前就完成了这一步骤，而徐洋溢的女神不知为何迟迟没有降临，于是就被一个叫卫之江的无辜吃瓜群众背了这个锅。
不过在付诸行动之前卫之江想试探试探徐洋溢的想法，火锅店是个不错的场合。偌大的店面里头好几十桌人，比起完全独处，半开放的空间能让徐洋溢的压力少很多；而这个空间又十分私密——轻易碰不见熟人，周围嘈杂成一片，不同桌的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而且出于火锅的特点，他们可以吃得很慢很慢，有很大的谈话空间。
卫之江先把菜单递给徐洋溢，“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先点，点了我再加。”
徐洋溢手足无措：“这……都你请客了，你先点吧。”
卫之江佯怒，“别婆婆妈妈，我请客自然要请得高兴，我点一堆你也不爱吃，我就痛快呀？”
徐洋溢顿时不知道该这么接话了，只好小媳妇似的接过了菜单，伸手的同时还偷偷摸摸地瞟了卫之江一眼。卫之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从那一眼里看出点委屈巴巴的意思来。
哦，是了。卫之江想起来：从开学那天徐洋溢就总想照顾她，上课的时候盯着她不许她睡觉，逼她抄笔记，以至于帮她看剧本等等等等，大概这时候也是一样的。
大概是他笨拙地表达好感的一种方式。刚刚被她一句话抵了回去，大概他心里边有点不好受。
于是她说：“没事，吃火锅点的菜左不过就那几样，你先点着，点完咱俩再商量着该加的加该减的减，不着急。”
徐洋溢顿了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卫之江觑了觑他的神色，接道：“我以前就觉得，如果要当最好的朋友，那就一定要一起吃一顿火锅。”
徐洋溢抬头，望了望她。
“真的，”卫之江笑了几声，接道：“我觉得一个人最丑的时候就是在吃火锅的时候了，呲牙咧嘴狼吞虎咽的。如果看过对方吃火锅的样子还不嫌弃的，那差不多就有当最好的朋友的潜力了。”
徐洋溢怔了怔，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笑笑。
卫之江趁热打铁：“待会儿你会嫌弃我么？”
徐洋溢顿住了，或者说僵住了要更恰当些，直勾勾地瞪着菜单，仿佛要把上边穿出一个洞来。卫之江也瞅着他，觉得这人心里边恐怕正翻江倒海。
她突然有点儿后悔，然而出口的话收不回来，只好等着徐洋溢给她回复。
“不会。”徐洋溢轻轻地说了一句，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几乎完全听不见，“我不可能嫌弃你的。”
一句话似乎带着千钧之力，把卫之江砸得说不出话来。
热着锅底的时候，卫之江突然说了一句：“其实我很少和同学吃火锅。”
徐洋溢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她要说什么，猛地抬起了头，望着她。
“关越跟我吃过一次，”卫之江选了个和缓的开头方式，“那坑货选了个特辣的锅底，结果我俩用白水涮肉吃完的全程，服务员都跟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我们。”
徐洋溢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忍不住一笑。
“真的。”卫之江状若不经意地接了下去，“你别看不出来，要是别的还好，就吃饭这件事，我可较真了。当时要是跟我一块吃火锅的不是关越是别的什么人，早就被我揍了。”
徐洋溢无言以对，只好摇头叹气。
卫之江原本是一脸严肃，说到这里也有点绷不下去，一面笑出声来，一面摆了摆手，“所以我只跟我最好的朋友一块吃饭。”
起先徐洋溢是没反应过来的。他先为这个“最好的”在心里放了一把烟花，美了片刻，才突然意识到一点问题。他几乎是惊慌地抬起头，望朝卫之江，然而他的目光却穿不透中间那层火锅里蒸出来的厚厚的水汽。卫之江的脸埋在白雾后头，显得尤其得意味深长。
“我是最好的？”徐洋溢不死心，试探着问了一句。
“朋友。”卫之江却微笑着打碎了他最后的侥幸，“大概现在还不是？不过我觉得有这个潜力。”
徐洋溢干笑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接话。
卫之江瞥了眼他的神色，不再提这一茬。她用漏勺捞了几片肥牛搁进徐洋溢碗里，“快吃吧，再煮该煮老了。”
——可能他应该放弃了。
徐洋溢怔怔地戳了戳碗里的肉片，想着。
×××
然而卫之江还是错估了徐洋溢。
她原本以为她已经足够委婉地表示了“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不过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这个意思，然而青春期敏感少年的内心实在叫她无从揣测——徐洋溢开始拒绝和她交流了。
倒不是说徐洋溢真的对着卫之江一言不发。从前徐洋溢的话也不多，大部分时候是卫之江在说话。有时候话题已经从天南到地北地跑了一圈，徐洋溢未必会吭一声。
可徐洋溢虽然不说话，却会分一点眼神给她——的确只有一点，毕竟徐洋溢不比卫之江，不敢一整天一整天地浪，从来都好好听课。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注意力，都叫人觉得，这个人是在听自己说话的。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大概人总是希望别人关注自己的，遑论是以这样一种温和又小心的方式。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卫之江试探着跟徐洋溢说过句话，徐洋溢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别的什么都没有。他的神被牢牢地钉在讲台上黑板上ＰＰＴ上，钉得那么牢，移动尚且困难，更不论分一点给卫之江了。
卫之江觉得有点难过——虽然她知道她不应该。毕竟说“我们是朋友”的人是她，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何况即便能，卫之江也不愿意。
这没什么。卫之江想着：难过也只是一点点，遗憾也只是一点点，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要烟消云散，都算不了什么。
×××
卫之江瞪着手机上的文档有点不知所措。
前些天她看完了徐洋溢发给她的文档，略微有些心得，又参考了几篇剧本，终于把她写过的那部剧彻底重写了一遍，刚刚完工不久。这件事似乎没什么意义，他们剧组在这学期已经没有公演的机会了。
于是等她把剧本写完，卫之江就发现她不知道那这个文档怎么办了。公演是万万不可能的，她也想不到能给谁看。
徐洋溢？徐洋溢摆明了没办法面对她。既然他决定了他们之间如果不能在一起就连朋友也做不成，卫之江也无话可说。
徐洋溢帮她是因为喜欢她，既然她已经拒绝了他的感情，那如何能再对徐洋溢因感情而给她的礼物依依不舍呢？
那得多不够意思呀。
卫之江不想缠着徐洋溢——哪怕她本意并非如此——这让她觉得这是对徐洋溢的不尊重，也是自轻自贱。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么纠结一番委实毫无意义，正打算把没有用处的文档删掉，就听见了徐洋溢的声音，“剧本？”
卫之江吓了一跳，险些没把手机给扔了。她在徐洋溢看不见的地方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才道：“是。”
徐洋溢显得比她还要尴尬，同手同脚地走到她旁边坐下，从抽屉里捞出张卷子，就开始对着第一道题发呆。
卫之江看出他心不在焉，暗暗叹息，决定离开，给徐洋溢一点自由的空气，自己也静一静。
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徐洋溢又开口了：“能……咳，能给我看看吗？”
卫之江一僵，有三分之一秒的功夫没反应过来徐洋溢在说什么，等她回过神来，她就换上了一副无懈可击的笑容，“这么热情？朋友当得很够意思嘛。”
她在“朋友”上头加了重音。
徐洋溢低头，“我说真的，给我看看吧。”徐洋溢顿了顿，又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头好像蚊子叫。
卫之江皱眉。
徐洋溢也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瞪着试卷，仿佛打算用意念做题。
“好吧，”卫之江轻叹，“回头我发给你。”
她回头瞧了一眼徐洋溢，徐洋溢终于想起来拿了笔，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卫之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也只好沉默。
她原本以为她会厌烦徐洋溢这样的当断不断，然而事情真的发生了，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意料中的那些情绪，反而是有点……微妙的惊喜。
惊大于喜的那种惊喜。
卫之江闭上眼睛，发愁地想：她恐怕是玩脱了。
×××
“剧本我看完了，”徐洋溢发来消息，“已经很棒了，如果公演用这个剧本，肯定会有不少人喜欢。”
卫之江回复：“你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什么水平我自己清楚。直接说正题，还有什么地方要改的？”
“真的很好了……”隔了一会儿，徐洋溢回复了。卫之江望着屏幕上的字笑了笑，几乎能脑补出徐洋溢无奈的模样。她没有立刻回复，因为知道后头必定有个长篇大论等着。
果不其然：“不过你这个剧本场景太繁杂了。”
卫之江看了一眼，搁下手机，去冰箱里拿了瓶可乐，橱柜里取了盒面包，又拎了个果篮，盛了一堆水果，把这些吃的喝的一并带去了卧室，打算就此不挪窝了。等她把东西整理好，徐洋溢的第二条回复才姗姗来迟。
“场景太多了，高中里演的话剧大部分都是独幕剧，超过三幕的都少，你这个都十多幕了，跟电影似的。每个场景里都有那么多道具，要支持这些东西首先经费上就很紧张了，你还布置得那么细致，演员走错一步剧都演不下去。”
卫之江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她自己也知道，不过这部剧本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演出的机会了，她就没有再考虑成本和演员的问题。
“还有，怎么说……太晦涩了。”
卫之江挑眉，抢在徐洋溢之前，发了条消息过去：“晦涩不行吗？”
这句话似乎是打断了徐洋溢的思路，隔了好一会儿，徐洋溢才说：“当然也不是不行。但不是你这种晦涩法。”
——有意思了。卫之江轻笑了声：“用语音吧，仔细说说。”
卫之江不知道自己和徐洋溢的关系怎么发展到了这一步。
他们认识的时间还那么短，一开始徐洋溢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她，她看出来了，同徐洋溢说开了，徐洋溢决定他们从此没法好好做朋友了，这些都没什么问题。
可是事情在她把新的剧本发给徐洋溢之后变得越来越怪。仿佛物极必反似的，徐洋溢突然开始在空闲时间主动找她说话——这种事情在前些日子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都不常发生——而且一说就能说个把小时。卫之江尝试着对他旁敲侧击，然而到底没能问出什么来
卫之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感情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斩断的。
即便只是年少慕艾的感情也能细水长流地绵延很久。大部分的感情尽管脆弱得经不起一点风雨的考验，但风雨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但凡有点机会，这感情都要萌芽抽条，长得一发不可收拾。
哪里是一句“我们是朋友”就能遏止的呢？
徐洋溢还是放不下。
卫之江想起徐洋溢这些天看她的表情，她发现，也许徐洋溢只是想和她说话而已。
徐洋溢已经做出过努力了，想把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挤出去。这原本不该有这么难，如果换了一种情况，他们不在一个班，甚至只要不是同桌，这一步都会容易很多。感情到底会越来越淡，只是需要时间。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事实是他们朝夕相处，即便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总要看见对方，于是心情也平静不下来，总是欲言又止，患得患失。
徐洋溢似乎是放弃管束自己的感情了。
卫之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认为喜欢谁是一个人的自由，某人喜欢的对象并不因被喜欢这件事就一定要做出回应。但是同样的，某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权利也不应该受到干涉。徐洋溢是喜欢她的，并且他决定不论这种感情是否有结果，都放任下去，任其自由发展。
这是徐洋溢的决定，她能拒绝徐洋溢的喜欢，却不能阻止徐洋溢继续喜欢下去。
——这小孩儿怎么这样呢？卫之江头疼地想。
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可人疼呢？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