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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3.乱世
      当我的木甲枭即将完成时,乱世来临了。
      金人的军队横过了黄河,蛮族的刀剑在大宋的似梦繁华上画出一朵朵绚烂的血花。密如繁星的木甲狼从机关谷里飞出,驮着满身血污的平民归来,□□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惊得我阵阵心悸。
      再后来,便听到汴京城破,徽钦二帝被掳。当我把最后一个零件拧到枭兽腿上时,恍然清醒,那灯火闪烁如流萤的汴京,大概,是再也回不来了。
      回头,便见了那黑衣蒙面人。他裤管上略略有些血污,额发混着汗珠,在清冷的夜风中飒飒地飘。
      “康王想见你。”他言简意赅,“可惜机关谷对你监管甚严,今日,我才寻得间隙,闯来见你。”
      康王。陌生的称呼。一愣,方忆起数年前救下的少年皇子,有着苍白的唇和夜枭般的眼睛。
      一别经年,他却把我日日挂心。不由心头一热,点头:“我与你去。”
      我未曾想过,自从那日我跨上木甲枭兽绝然离去,我的人生就走上了另一条分岔,终我一生,都再也回不去那寂寞却恬静的机关谷。

      我在相州见了康王。他长得比我高了许多,嘴唇依旧苍白,嘴角上却懂得挂上了虚伪的微笑。执起我的手,用诚恳地语气向我道谢,并请求我留在他身边相助。
      “本王一意抗金,慕姑娘异能,望同心协力,复我大宋江山。”康王说得情真意切,我却只淡淡应了一句:
      “说什么同心,你连名字都未曾告诉我。”
      他一时怔住,沉默半晌,忽而仰头大笑。他笑声尖利刺耳,瞬间让我想起了初识时他在黑布袋里唱的那首夜枭之歌。
      “沈微木,五年了,你还真一点没变。”笑完了,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我叫赵构。我的父母兄弟都被金人抓走了,我想救他们回来,你会帮助我吗?”
      “我只会做机关兽,懂一点粗浅的法术。”我很坦诚,“我不知道如何帮你。”
      “留在本王身边就好。”说着康王亲热地搂过我的腰,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手冰凉如铁,“你不会拒绝,是不是?因为在机关谷你也得不到重用,不如跟着我。本王会让他教你术法。”
      他指着那黑衣的蒙面人。黑衣人鞠躬,脊梁深深陷下去。
      我方知,不是康王想见我,而是,五年前的惊鸿一瞥,让这黑衣人对我的天赋念念不忘,一心想收我为徒,传我术法。
      虽只粗略见过几招,也懂,这黑衣人的造诣在机关谷也难寻敌手。从他学艺,日后定有大成。
      我点头应允。却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起影寒那空茫伤悲的微笑。
      我跟了康王,我就从此再也见不到那个穿白衣的,温和微笑的墨影寒。想到这个,我突然有些难过。
      4.渡江
      随后颠沛流离。
      康王称了帝,却被金兵打得狼狈逃窜,成天带着他的残兵们东奔西跑。我倒是很轻松,只要高高地骑在木甲枭兽上,看着人们挥汗如雨顾自奔忙。在黑衣蒙面人的教导下,我的术法也进步很快,不过一个再强大的术师不足以拯救没落的皇朝。我不由得暗暗猜测,当年,这黑衣人定要收我为徒的真意。
      于是有一天黑衣人离我们而去,临行前皇帝紧紧抱住他的腿,鼻涕和泪水都蹭到他裤子上。
      “陛下,微木足以保护你。”他摇手指了指我,拔开脚,“臣要寻她去了。”
      忆起黑衣人教我术法间隙里,总有意无意望着北方,突然明白,他亦是痴情人。想来,黑衣人口中的那个“她”,便是当年那欲置我于死地的美妇吧,赵构生母韦妃娘娘,当年汴京城破时,被随同徽钦二帝一同掳去金国,至今生死不明。
      然后他大踏步向北走去,不回头。萧萧的风吹起他猎猎长发,颇有几分悲壮的感觉。
      我想,这位教我术法的师父是个英雄。可惜,难过美人关。
      “逆臣!”我听到皇帝咬牙切齿的私语,他清秀的脸上目光阴鸷,与初识那年,完全一模一样。
      不管在脸上贴了多少层假面,其实,你也一直没有变,我的夜枭少年。
      “赵构,我会保护你。”我突然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向他说出效忠的承诺。
      也是,唯一一次,我叫他赵构。

      这天晚上就出了事。
      金兵突然而至,兵临城下。乍闻战报,皇帝带着随从疾走,来到黄河北岸,只剩单身匹马,面前黄河浪涛汹涌,阻断退路。
      我控制木甲枭从空中降下,向他点头:“骑上来吧,如果你敢。”
      他坐到我身后,死死抱住我的腰。他手指纤细而冰凉,在空冷的夜色里微微颤抖着。我听到低低的啜泣声,他的头埋进我肩膀里。我知道,他白日里的泪水和鼻涕是皇帝的做戏,而现在,他无声的泪水才真正发自内心。
      远处,金兵的烽火燃着整座城池;抬头,天上仍然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我反过一只手来,与他十指紧扣,突然问起从前的事:“小时候你为什么要去瓦肆演戏呢?明明是万人之上的皇子。”
      “挣点钱补贴母亲的胭脂而已。不受宠的妃子没有赏赐,家用很困难。”他哑声地笑着,指甲深深扣进我的肉里。
      这个夜晚我们就这样浮在波涛汹涌的黄河之上,直到他残余的部队赶来会合。我们彼此倾诉了许多年少时承受的冷眼,说起这些颠沛时日的辛酸,大概,我上半辈子所说的全部话语,也没有这个夜晚的多。
      我的那只手一直和他扣在一起。我知道,我的手也很冷,大概无法温暖这在深夜里啜泣的青年,但在这样没有丁点亮光的夜里,有一个这样的青年与我手心紧贴,会让这个长夜,稍稍不那么难熬些。
      我们是一样的人,像夜枭一样,只有在完全黑暗的世界里,才能唱出自己的歌。

      “你的两次大恩,朕不会忘记。”与部队汇合后,他向我郑重承诺,“日后,朕坐稳江山,会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多么任性。”
      他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我弯腰谢恩,头叩到冰冷的泥地上。我明白,只有并肩坐在枭兽上的时刻,我们的心,才能贴到一起。
      5.回归
      后来日子竟渐渐好了起来。
      在临安定了都,与金国签了和约,当年那清瘦娇小的美妇凤冠霞帔盛大回朝,跟在她身后的,是我那两鬓斑白的蒙面师父。
      看到柱子后的我时,韦太后微微一愣,浅浅道了个万福。如今她是位高权重的皇太后,自不必如当年,为一场救命之恩,对一平民百姓千叩万拜。
      然后她施施然拉过我的手,亲热地朝我笑:“微木,这些年你在构儿身边,也足够辛苦,本宫赐你座宅子,以表谢意。”
      宅子在宫外,这样一来,表面封赏,实则放逐。果然还是信不过她当年欲行加害的人。我低头,无奈地笑,想说太后娘娘你不必如此,其实,沈微木本是个最简单的人,我不懂政治不懂倾轧,只想,看着那个暗夜里的少年,与他同唱一首凄冷的枭之歌。
      话到嘴边,却依旧只深深叩拜,道:“多谢娘娘恩典。”

      仿佛又回到了机关谷禁足的日子。富丽堂皇的宅第里鸦雀无声,每一双眼睛都带着鹰一般的警惕,我知道,这里的所有侍从,都是太后监视我的眼线。
      却有了闲暇慢慢修整我的木甲枭,换下破损的零件,仔细地涂上机油。有时候太累就伏在枭兽背上随意地睡着,梦里偶尔也会重回那个黄河浪涛之上的夜晚,那个夜晚我和他同样冰冷的手紧紧相扣。
      醒来时我会叹息,毕竟我人生中也曾有过一个那样的夜晚。比起孤寂终老于机关谷,已精彩许多。
      我该知足。

      我没有料到,在一个雾气稀薄的清晨我能再见到影寒。血裹住了他的身子,浸得看不出他那身白衣本来的颜色。疼痛让他蹙起眉头,见到我的霎那他眼睛却忽地闪亮起来。
      我猛地上前扑进他怀里,他的嘴角微微勾上去,笑容如昔日般温暖而干净,却恍如期待最后的落幕。
      “你没事,真太好了。”影寒抚着我的头,“你可知,祖母和我,寻你很久。”
      汩汩鲜血从影寒嘴角流下,滴到我面颊上,温热濡湿的,他看着我身边的木甲枭兽,轻声道:“微木,骑着枭兽离开吧,这些争斗与肮脏,并不适合你。”
      一道疾风闪过,我回手要反击,却见,如电疾风,贯穿了影寒的胸口。影寒身后的,是那斑白头发的黑衣蒙面人,我的师傅。
      “没想到,墨影寒拼了性命也会来找沈微木。”皇帝站在门口,遮不住颜上喜色,“母后的计划果然不错,为了沈微木,机关谷的叛贼一定精英尽出,只没想到,连谷主墨影寒,也会为了个女人不惜性命。”
      我怔着,一时也不解皇帝话中意思,只是痴痴地弯下身去,一根根把散在地上的蓍草捡起,再轻轻塞回影寒手里。
      我问影寒:“你是否早从卦象里看到今日。”
      影寒叹息,微微点头:“不许你学习术法也是我的意思,我以为,只要你法力低微,就不会贸然出谷,亦能伴在我身边,一生平安。”
      “微木,虽然你是沈婴哲的女儿,但我、祖母,还有整个机关谷,一直深爱你。”说着,影寒的瞳孔慢慢失去光泽,而微笑却依然定格在他脸上。
      我依旧愣着,脑子里空白一片,但我知道,此后人生里,我将永远忘不掉影寒那温柔而悲伤的微笑,连同机关谷对我的爱与牺牲。
      原来,有这么多人爱我,爱我这只,黑夜里无光的枭。
      不过,此时我没注意到,黑衣蒙面人额上的白发,又微微颤了颤。

      这个下午我得知了所有事件的真相。说是机关谷不满朝廷对金国的退让偏安,派了刺客刺杀皇帝。此后遭到通缉,而朝廷兵力虽强,却对这群奇人异士毫无办法,最终,太后选择用机关谷出身的我做诱饵,囚禁在宅子里,引他们出来,一网打尽。
      多么显而易见的圈套,只因诱饵是我,方才成功。
      “想为机关谷复仇吗?”忽而听到耳边窃窃的声,“那么,杀掉沈婴哲。”
      一惊,身旁的小丫头恭谨地跪着,眼里却闪着桀利的光,“我是机关谷的线人。沈微木,墨影寒心底里对你的爱恋,只怕你自己都不明白。唯一能窥探到的,便是,朝廷的占卜术师,沈婴哲。”
      “杀掉沈婴哲,如果你还记得我们机关谷。”她声音很轻,而语气寒戾如冰。
      而且,我甚至不必问她谁是沈婴哲,我无数次见那人在暗无星月的夜里,手里把玩着蓍草,凝望北方。
      我的蒙面师傅。改变我命运轨迹的师傅,教我术法的师傅,同时是抛弃我和母亲的负心男人,还是,毁灭机关谷和影寒的侩子手。
      “师父,或者父亲,我有太多的理由杀你。”月夜下,我双手结印,与他正面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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