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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你听过夜枭的声音吗?那是只有在很黑很黑的夜里才会响起的嗥叫,凄厉而刺耳,但如果很仔细很仔细地听,你会发现,那单调的回旋,其实是一首孤独而动人的歌。
      我一直以为,许多年来,我都在唱着这首孤独而凄厉的夜枭之歌,与那个黑衣的少年一起。
      1.汴京
      后来,我回想过去,许多旧事都已模糊,惟有那夜的汴京无比清晰。
      那是我第一次驾驶木甲机关狼,我用脚稳稳夹住机关,小小的身体趴在冰冷的木头狼身上,这样,伸长了手,才能摸到掌握方向的木甲转盘。
      然后我的脚狠狠一蹬,木甲狼“嗷”地一声,霎时间,我便飞上了高空,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脚下,是整座的汴京城。
      那夜天空无月,地上积雪未融,却有无数的人提着花灯在街上不停地走,风吹起来,灯光轻轻摇曳,就像流动的银河了。
      方忆起今夜元宵。想着,我咬住嘴唇,控制木甲狼加快飞行速度,嗖嗖沿着汴河穿过摊贩吆喝的夜市,便到了瓦肆上空。
      瓦肆里很喧闹。大概是年夜的关系,百戏杂耍艺人们都极为卖力,猴子在细细的钢丝上不停地翻着跟头,赢得了阵阵击掌喝彩。
      然后我听到人群里异口同声地喊出了“枭”,伴着声势浩大的掌声,此起彼伏。我低头定睛看,便见了他。
      当然那时我不知他是个男孩子,我只知他是个套着笨重黑色鸟型布袋的小人,一摇一摆地走上钢丝,看身形大小能猜出大概与我同龄。
      他开始歌唱。
      呵,今日我早不记得他当年唱的是什么,后来他没有再唱过,只记得似乎是极简单的旋律,清亮而高亢的,微微有些刺耳,听着听着,却让我泪水簌簌地下来了。
      然后钢丝突然剧烈地摇晃着,他一个趔趄,脚已踩空。
      我按下了俯冲机关。俯冲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是极复杂极危险的操作,需要依次按下繁复的键位,稍一出错,便会坠地身亡。
      可我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霎那间完成了所有的俯冲操作,而且,稳稳托起他,升到夜空。我还记得,当机关狼慢慢向夜空升腾去时,四下无声,看戏的人们,只来得及屏住呼吸。
      我想,那一刻,大概,我和他都成了人们眼里的天人。

      我用机关狼送他回家。他家在很高很高的城墙里,房子上面盖着琉璃瓦。
      一个娇美清瘦的妇人搂了他过去,褪下他身上的黑色布袋。我方见他瘦削清秀的脸,还有一双黑得很深刻的眼睛。
      “她救了我的命。”他的嘴唇惨白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菜。
      美妇千叩万拜地向我道谢,并吩咐另一个黑衣蒙面人送我离开。
      黑衣人催动法术,须臾之间我和蒙面人便到了机关谷口,谷里灯火阑珊,想来时辰已过子夜。
      “原来是同道中人。”我瞅了黑衣人一眼,“你法术很娴熟,也知,我是机关谷的人。”
      “忘掉你今日所见。”黑衣人声音冷峻,“你可知,要不是我昔日有负机关谷,刚才,便按照娘娘的吩咐,杀你灭口。”
      我怔住,方意识到,刚刚所至便是汴京皇城,美妇是宫中娘娘,那么,夜枭般的少年,就应该,是年幼的皇子吧。
      皇子本该是富贵尊荣欢乐无忧的,可为何,他会有惨白的嘴唇和夜枭般的眼睛。
      和我,几乎一模一样。
      2.枭兽
      第二日,飞身救人的机关少女早传遍了汴京的瓦肆勾栏,我私自驾驶机关狼外出也露了馅,遭了祖母一顿好骂。
      我习惯性地低着头,双鬟髻垂下两缕辫子很乖地耷拉到胸前,承受着祖母高声的怒喝和婶娘们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
      无所谓,没有人喜欢我的。从懂事开始,我早渐渐察觉到,无论我多么努力,都不会得到他人真心的欢喜。
      呵,当然,以公正闻名的机关谷,当三岁的我首先完成木甲乌龟的制作时,婶娘们也不对我吝啬夸奖和赞赏之词,可我从她们的眼神里,看不到真正的欣喜。
      后来我明白了。我是沈婴哲的女儿。我出生后不久,我那个贤良美丽的机关师母亲就殒了命。就凭这两点,不可能有人会喜欢我。甚至,无论我天赋多高多努力,也不可能接触机关谷的秘传,到了成年便会被嫁出去,成为家族联姻的棋子。
      不过我不恨沈婴哲。虽然这个男人抛弃了我身怀六甲的母亲,与他真心的恋人远走天涯,但据说,他临走之前也曾绝然地把刀横在脖子上,说,他对不起我母亲,他可以把头留给机关谷,但,心却早给了别人。
      敢做敢当坦坦荡荡,也算是顶天立地的痴情男儿。若一世里,有一男子如此待我,倒也不枉在世上走过一遭了。
      当然,我心里明明白白的,此生内,纵然我亦有娟丽容颜和绝世才华,却绝不会有机会认识良人,更别提青丝绾发同窗剪烛,等待我的,终只有一顶苍白的花轿,和一场毫无温度的家族联姻……
      “别再责难微木了,她也是为了救人。”平息祖母怒气的,是表哥墨影寒。影寒是个谦逊温良的白衣少年,总是微微笑着的,他是机关谷的继承人,亦是所有人的心头肉。
      影寒待我亦不错的,常常帮我担了错处,得了小玩意也会拿给我,可我知道,他讨好我,不过希望我长大后乖乖地坐上花轿,不要在夫家给他惹出麻烦来。
      我不在乎,在这冰冷的机关谷长到十二岁,我早学会了不再奢求所谓的温暖和爱。
      依旧低着头,看着光华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我的颜,我的眼睛也很黑、很犀利,像极了,夜里翱翔的枭兽。

      祖母罚我禁足,我便窝在屋里,开始制一只木甲的枭。影寒仍常常来看我。我不同他讲话,他便沉默着坐在我身旁,把手里蓍草摆成奇怪的图案。
      蓍草是占卜之物,影寒总携在身上。偶尔也听说,这位年少的机关谷传人,对机关木甲兴趣不高,却独独将占卜术练入化境。
      当我完成枭兽某个部件的制造,抬起眼睛时,白衣的少年便对我微笑,他的微笑谦和温暖,却不知为何,注视久了,我心里会泛起一种空茫的伤悲。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时候,影寒便在占卜术里看到了所有人的命运轨迹,可他,亦只能循着那些早已画好的痕迹,一直一直地向前走。
      后来我想,其实影寒比我更加孤寂痛苦,可那时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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