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能者纪事》微笑莞然

18、第 18 章

　　剑仙与魔女
　　唐门掌门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把早已失去光泽的紫晶石长剑，突然有了灵性，耀目的紫光在空中闪耀，瞬间照亮了整间大堂。
　　下一霎那，那紫光便穿透了他的心。
　　只觉得心里空空的，生命便这样忽然地被抽走了。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痛。
　　唐门掌门用最后一点力气抬起眼睛，只见唐四小姐握着宝剑，灿烂的紫光模糊了她的五官，但能感受到，此时的她，容光焕发。
　　“四小姐……”躲在门后的侍从吓得直哆嗦，执剑的女子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突然嫣然微笑了：“我不是什么四小姐，记住，我的名字，叫做君。”
　　侍从顿时惊呆了，只觉得有种冰封了百年的美丽从她笑容里喷涌而出，洋溢到空气里，生生生生地让人窒息。
　　后来，人们从地上扒起那个失魂落魄的唐门侍从，他已双目呆滞口不能言，只是语无伦次地喃喃念着：“君，真的好美……”

　　很快武林的人就忘记了穆妍和唐四小姐。他们只知道这江湖上，有两个君。
　　一个君，是一脸冰冷拒人千里之外，却在人们痛楚难耐时伸出援助之手的飘摇剑仙；另一个君，则是魅惑微笑着杀人无数的残酷魔女。
　　西域商人打扮的少年听着这些传言低眉不语，啜了一口杯里的茶。然后他丢了锭银子在桌上，望着身边的带刀客微微一笑，道：“看到君，就说，我叫少翔。”
　　人们一愣，还没回过神来，便见那桌旁，早已人去茶空，只有桌上那一锭碎银，见证着刚才那声音不是空穴来风。

　　一天少年啜茶时见到了君。
　　君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仿佛一尊风化的石像，只是那眼睛，却几乎要看进他瞳孔深处去，把他的心完全挖出来。少年走上前，轻轻抚过君的长发，君仰头，却没有笑。
　　“你是剑仙君。”少年笑道，他的微笑亦如清风拂面，在空中淡淡滑过，丝毫不留痕迹，“因为剑仙君，不会笑。”
　　“而你，不叫少翔。”说着君轻弹着手里古朴的青铜剑，剑身轻鸣，似乎在应合着她的话语，“少翔……不是你这个样子。”
　　“而少翔书卷里的君，也不是你这个样子。”少年依旧是无声地微笑着，这时听到背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那，君是不是我这个样子？”娇媚的声音里笑意盈盈，少年不必回头，便能感受到无穷的诱惑从空气里泛滥开来。
　　呵，看来，魔女君，同时也到来了。
　　“也不是。”说着，少年拢起衣袖，敛起笑容，一抹严正的神色从眼中升起，“穆姑娘，唐姑娘，看来，你们虽被这古剑迷了心智，在心底，仍然有一丝清醒的呐喊，不断不断地告诉自己，其实，君是另一个人，一个百年之前的人。”
　　书卷里的君
　　少年是个灵能者。
　　灵能者总会接触到各种匪夷所思的故事，所以，都在很年轻的年纪里，有着饱经风霜的眼睛。
　　少年在一个凉亭里向剑仙和魔女展示了他在昆仑山上找到的书卷。泛黄的宣纸上，陈年而清新的油墨香带着缱绻的回忆扑鼻而来，在看到那清秀墨迹的霎那，两个女子禁不住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记忆。漫天的凤凰花开。凤凰花中的青衣男子一脸悲悯却眼神宠溺，他打落紫衫少女手里滴血的剑，却长长地握住她的手，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君，握住我的手，放下那些罪孽吧。”
　　尔后少年开始述说书卷里的故事，他说君是个不知从哪里来、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魔女，只知道握住剑漫无目的地杀人。故事的最后，魔女君最终被紫霄城主少翔一片诚心感动，握住他的手，把自己的魔性封印在那把紫晶石的宝剑中。此后，随同紫霄城飞升成仙，从此，一对神仙眷侣，率性飘摇于天地之间。
　　听着这些故事剑仙君眼睛空茫，而那美丽的魔女却神情扭曲，突然，她像失控般向前，手指一伸，狠狠地攫住少年的喉咙，凶狠的力道，猛地在雪白的皮肤上掐出了五道指痕！
　　“住手！”剑仙长剑出鞘，直逼魔女的大穴而去。魔女被逼松手，少年方才喘气，重重地咳了两声。
　　“这个故事……不是真的！”仿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魔女张开五指又向少年扑来，这时她的眼里只有迷乱的疯狂，看不到一丝魅惑与优雅！
　　少年侧身，念动移步的咒诀，足尖轻点如在莲花上飘荡，身形闪烁，堪堪避开了每一招杀势。
　　少年咬紧了嘴唇。他一直认定了这两个女子是中了剑蛊。按照典籍里的记载，长久离开主人的宝剑，会把相似的人物错认为自己的主人，迷惑他，让他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身份，成为剑的新主人。而解除剑蛊的方法，便是盘托出剑真正主人的身世过往，古剑方能认出，身边的人并非自己的旧主，于是，心甘情愿地离开。
　　所以少年风尘仆仆地跑去了昆仑山巅，来到了那四季花海却空无一人的紫霄城，找到了城主少翔留下来的手书，一字一句地读给这两个女子听。
　　可是，换来的，却只是剑仙的茫然和魔女的疯狂。
　　“也许，这个故事，真是假的。”少年喃喃自语，因为，他似乎在那两把轻鸣的宝剑中，听到了一种很悲伤的声音。
　　很清脆，很干净，像极了一颗心，被狠狠地撕裂开了。

　　万籁俱静的夜。少年有些羞愧自己白日的举动。
　　身为灵能者，在魔女发狂后，却落荒而逃，让那一脸茫然的剑仙，徒然地举着剑，不断抵御着魔女的狂暴。
　　不过，他脑子里实在有太多疑惑，千头万绪理不清楚。
　　若真如书卷中所说，百年前，少翔和君结为夫妻，携紫霄城飞升为仙，这紫霄城里，应是仙乐飘飘莺歌漫舞，为何，他攀上昆仑，到达仙城里，却只看到团团凤凰花繁盛似锦，一点一毫都找不到生命和神圣的气息？
　　且不说这些，即使“君”本身，就是一个疑团重重的存在。
　　没有身世没有师门，在满身鲜血之后宛若孩童般地笑得倾国倾城。这样的女子，实在太不像食人间烟火的凡人。
　　想着，少年抓了一把蓍草，暗暗地卜了一卦。
　　卦象让他大惊失色。
　　君，是时间的静止，毫无生命的存在。
　　“你终于觉悟到了。”嘹亮的女声响起，少年后脑重重地挨了一个暴栗，回头，见一个红衣小姑娘叉着腰，一张小嘴翘得老高，“臭小子，天寒地冻的，让姑奶奶跑这么远找你，你总得意思一下，请我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少年正要还嘴，但当目光接触到小姑娘身边张大獠牙的木甲机关狼，马上在脸上换了一副笑颜：“那是那是，墨小姑娘远道而来，在下是应该尽尽地主之谊的……”
　　墨小姑娘是机关谷的人偶技师。如果她生气了，她身边的机关狼便会跳起来，然后，得罪她的人，结局一般都比较悲惨。
　　至少，少年上次跟她吵架，机关狼就把他的裤子扒光了。
　　机关谷的往事
　　当墨小姑娘要的“热汤”端上来时，少年顿时傻了眼。
　　佛跳墙，蜜汁火方，叫化童子鸡，鱼翅海鲜羹，雪耳燕窝汤……
　　看着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少年只能摸着兜里不多的几锭银子，悄悄地跑去柜台，好声好气地求老板给个折扣……
　　当然，银子不是白花的，墨小姑娘吃饱喝足后，从机关狼的嘴里取出一些皮革和木屑的碎片，放到少年手上：“这是君的身体碎屑。”
　　少年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恍然叹了口气。难怪，蓍草占卜不出君的生前后事，原来，她本就不是天地间的寻常生命，而是，被人制造出来的机关人偶。
　　“据说，是百年前的剑仙玄膺真人请求机关谷的前辈设计的，这个人偶，拥有倾国倾城的美丽容颜和举世无双的武学天赋。然后机关谷把人偶放出来，用法术灌注魔性，让她在江湖上杀戮，引得紫霄城主少翔出手，亲自为武林除害。”小姑娘说着有些气闷，“能不能看破美色红尘，是成仙的最后一道门槛。”
　　“也就是说，这个‘君’，本来，也只是为了试炼少翔能否成仙的工具。”少年听得有些感伤，“可是，为了一个人修仙，却让那么多无辜者惨死于君的剑下。”
　　“不止如此。”说着小姑娘抱紧了身边木甲狼的粗脖子，“君自己，也很无辜。虽然只是木甲人偶，但她完全同一个初生的孩子一般，被脑海里杀戮的指示催动着，永不停息地挥剑杀人。”
　　说到这里机关狼用它那笨重的皮革舌头舔了舔小姑娘的脸，仿佛，它也在人偶的悲哀而心痛。
　　身为机关技师的墨小姑娘同情着茫然的人偶，不过，少年知道，在仙人眼里，凡人的生命都如蝼蚁，何况木甲人偶。
　　只是，玄膺真人想不到，少翔，爱上了君。
　　少翔不但不仗剑行侠为民除害，反而拉起君的手，一次一次地恳求她道：“君，跟我在一起吧。”
　　而他的诚意居然也真的打动了那不解人事的人偶女子，答应他，把自己的魔性封入紫晶石宝剑，然后，与他一同行侠仗义，飞升成仙。
　　可人偶如何飞升呢，当紫霄城升上云霄之际，这不属于女娲后裔的异物，非但不能成仙，反而，只能粉身碎骨。
　　或许是失去爱侣过分悲伤，成仙后的少翔，亦把自己与君携手行侠的回忆封进自己的青铜剑中，把剑埋到墓冢里，从此，忘却情爱，逍遥天地，普渡众生。
　　而在这两把被埋葬的剑里，毕竟封存了太强烈也太哀痛的情感，久了便凝成剑魂，遇到体质通灵心智脆弱的女子，便会控制她们，让她们以为自己，便是传说中的魔女和剑仙，于是，在百年后的江湖，重演着君的故事。

　　看着墨小姑娘捧出手中的碎片，少年知道机关谷的意思，是要他以君的残躯，用法术引出宝剑里怀念着君的情感精魂，然后，再用咒符将其撕裂。
　　只是，这样做，那两个中了剑蛊的女子，同样会被剑魂反噬而死。
　　百年前那么痛苦，百年后，仍是悲愁的结局。
　　突然少年决定了什么，他很笃定地摇了摇头：“我要救那两个姑娘。神仙可以不管凡人的生死，而我，作为人间的灵能者，有义务尽我的能力，去拯救每一个不幸的人。哪怕……只是让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稍微幸福一些。”
　　红衣小姑娘有些惊讶，她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随即却会心地笑了：“臭小子，这次你还挺有种的，我帮你。”
　　说着她身边的机关狼也嗷嗷地嚎了两声，翘着尾巴蹦跳了起来。
　　紫霄城迷踪
　　昆仑山巅紫霄城。那凤凰花盛开的城池，永远隐没在肉眼见不着的云天之上。
　　机关狼背上张开翅膀，驮着少年和红衣小姑娘翱翔在空中。
　　虽然没有头绪，还是再去紫霄城看看吧，或许那里，能够发现少翔的踪迹，真正找到解除剑蛊的钥匙。
　　飞过了一重又一重的云，终于在浮空中看到那黄色的土和绿色的树。云雾缭绕间凤凰花熊熊怒放，如喷薄的火焰。
　　“真是美丽的地方啊。”墨小姑娘感叹了一声，“可是，总感觉，美丽得……有些妖异。”
　　恍惚着，便见了一重一重透明的光，明明灭灭地在凤凰花间摇曳着，睁大了眼睛看去，便能依稀认出两个空明闪烁的影，辨不清容颜相貌，伴着细细碎碎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晃动着，慢慢地，少年看清楚了，这些模糊的声影，其实是一幅幅活生生的画面。
　　是的，这些画面没有背景没有颜色，甚至无法连贯起来，只有空明破碎的两个影子，不停不停地演绎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双剑合璧兰舟共上，还有还有，无论经过多少风霜雪雨，这两个影子的手，始终结合在一起，从未，分开片刻。
　　是凤凰花讲述的故事吗？少年心中不由得一阵悲伤，看身边，墨小姑娘的泪水已经簌簌地下来了。
　　而机关狼的鼻子已经凑到了地上。碎步跑着，它直冲城主卧室而去！
　　“跟上它！”墨小姑娘红衣一闪，拉过少年，猛地跑上前去。

　　机关狼撕开了城主卧室的暗门。少年和小姑娘便跟着它，在黑暗中的悬梯里，一层一层地向下走。悬梯很长，也看不见前方的光亮，只能听着狼的木肢和地面触碰中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黑暗中似乎传来腐臭的气息。
　　这时，腐臭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那语句都模糊不清了，仿佛多年不言的老人，呀呀地开了口。
　　他问：“师父，是你吗？”见无人回应，又加了一句，“我早说过，你不必来见我了。”
　　少年的心又狠狠一紧。因为他已经明了说话人的身份。
　　是传说中的剑仙，紫霄城主少翔。

　　少年用法术的光照亮了这个暗室。
　　在清幽的荧光下，苍老的男人如同一截朽木，皮肤干枯的手足倒吊在周遭的捆仙绳上，绳子一点一点地把魔性从他体内抽走，输送到地面。
　　原来如此。少年终于知道，为何他跑遍了人间每一个角落，都得不到少翔的任何一点消息。因为，一百年前，那个飘逸出尘的紫霄城主实在太过思念君，导致心魔滋长，不但无法成仙，反而入了魔。
　　估计玄膺真人怕入魔的少翔惹出是非来，便把他对君的情感和记忆封入青铜剑中，将剑埋到人间的荒野；而他魔性滋长的身体，却被关在这半空中的紫霄城底，年复一年地忍受着思念的煎熬。
　　“很痛苦吗？”想着，少年淡淡地苦笑，“你，很想念君吧？”
　　“她……叫做君吗？”男人皱起眉头，一种茫然的愁苦从他脸上重重的褶皱里泄露出来，“我什么都不记得，却知道，我的心里，被挖掉了一块，成日都空空的，总觉得很痛苦，却找不到源头。便只能日日倥惚地臆想，臆想着曾经与她发生过的往事，以此，来打发漫长岁月里无尽的空虚。”
　　原来是这样了。少翔记不得君的容貌和名字，亦记不得他们共处的所有细节。刚刚在凤凰花中展现的影，便是少翔思念中所虚构的往事。不过，少翔虚构了一切，有一点，却是真实的，便是，自从那日，少翔打落君的剑，握住君的手，他们的手，从此连结在一起，始终，未曾分开。
　　不过，正是因这永不分开的相牵的手，阻止了少翔成为疯狂屠戮的邪魔，就连输出的魔性，也灌溉了一城的凤凰花开，那花朵儿缤纷怒放，如他们曾经的爱情，炽热、强烈而美好。
　　少年突然理解了那两把悲哀轻鸣的剑，其实它们是君的魂，百年来在剑冢里孤独地鸣叫着，唯一的目的，是希望少翔能听到那悲切的声音，告诉他，她的心，永远在等着他，等着他再一次向她伸出手来。
　　“那么，你想出去，寻找这痛苦的源头吗？”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仍是苦笑，“虽然，往事已过了百年。”
　　“是的……”回答着男人的眼睛里立刻出现了灼热的殷切，而魔性，却更浓重地从他身上散发开去，“是的，我想出去，我想去找她！”
　　少年长叹一声，伸手，欲上前解下那贴满符咒的捆仙绳。
　　机关狼咬住了少年的袖子。这次，连红衣似火的墨小姑娘，也犹豫地向他摇摇头，“这太危险了。少翔早已入魔，放出去，可能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少年的手有些颤抖，但他仍然坚定地一张张撕开符咒，回身，给了小姑娘一个爽朗的笑容：“我想赌一次。因为我相信，魔由心生，只要解开了心里的结，我们，终会看到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