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事》微笑莞然

17、第 17 章

　　当时光在往事里堆上尘埃后，让我再放一束火红的凤凰花，在宝剑的墓碑上。
　　逃
　　穆妍在逃。嶙峋的碎石轧伤了她的脚，尖利的枝挂破了她的裙。她大口地喘着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布满了细细的鼻尖，一低头，便啪啪地落到地上。
　　回头望，没有人追来。她微微舒了口气。
　　忽而瓢泼般的大雨从暗黑的天上浇下，淋得她浑身透湿。再望身后，泥泞里一深一浅的脚印已无影无踪。
　　她终于懈怠下来，如一截软泥般地瘫坐在地里，懒懒倚靠在身后的硬物上。
　　缘起
　　穆妍也算半个江湖人。
　　最开始是当挑夫的父亲在运送货物途中被□□劫杀，便下决心练一身绝顶武艺，拜入唐门做了弟子。但身世资质都很平庸，无从得到长老们栽培赏识，只好做了唐四小姐的丫鬟和伴读，偷学个一招半式。
　　人中龙凤本是极少，时间亦可淡去仇恨，便这样在唐门简单度日，不愁吃穿，也可平安一生。
　　只是这位唐四小姐性子古怪行事狠毒，稍有不顺心便对身边丫鬟侍童打骂相加，有一次，一个漂亮丫头多看了她大哥几眼，便被她说成“狐媚之相”，直接用毒药毁了容颜去。而这次，穆妍偏偏打碎了她最心爱的青瓷雕花碗，倘若继续留下，不知会被如何千刀万剐。
　　只有逃。
　　向后山。向密林。向人们找不到的地方。
　　然后，不知翻过了几座高山，穿过了几座密林，她在大雨中，逃到了这个地方。

　　穆妍慢慢地站起身来。她发现身后的硬物是一把青铜的宝剑，古老而朴素的花纹在剑柄上细细延伸着，透过尘封的岁月，泛出一股清冽古朴的气息来。
　　仔细看，整个剑身闪着一股通透的明澈锋利，而她刚刚倚上去，却只觉得光滑平整，仿若一块温润的玉。
　　更奇怪的是，这宝剑刚刚好地插在一个封土堆上，整个看上去，像一个高高的……墓冢。
　　宝剑之冢。穆妍在心里惊叹出来，武林传说她也略听过些，据说，不世出的神兵，只承认惊才绝艳的剑客为主，在主人死亡后，便失去了灵性，只能埋入墓冢，久久长眠。
　　忽然穆妍听到一个声音。声音是飘渺的，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亮明丽，带着多年来的企盼和欢欣，轻轻地，却又清晰地唤着。
　　“君，你回来了。”
　　穆妍想解释什么，可在这霎那，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只喃喃地答道：“是的，我回来了。”
　　天空之城
　　人们都说，唐四小姐失了神。
　　自从唐四小姐在武林大会上看到那紫衫少女，便怒不可遏地骂贱人，说她是自家逃跑的弟子穆妍。紫衫少女却只在须臾之间，把那晶莹剔透的青铜剑架上她的脖子，然后清清冷冷地撤开，道：“我的名字，叫做君。”
　　于是唐门掌门只能忙不迭地作揖行礼，一口一声地陪不是。君也不理睬他，冷冷拂袖，傲然地望着身边的芸芸众生，道：“我来自紫霄城。”
　　人们哄然。
　　紫霄城。昆仑巅峰上的悬浮城池。据说千百年前也曾是地上的城郭，后因城主一心向善修仙，成了剑仙，而他所在的城池，亦飞升到上界，成为云天上的仙地。
　　有修道者仰慕神仙，苦苦追寻过那里，说，那是一座空无人烟的死城，不知为何，一年四季开满了红艳艳的凤凰花，一朵一朵争奇斗艳，如红云漫天。
　　修道者说起往事时脸上充满了无尽神往，道，虽未闻得神仙一面，那天空之城，却犹似仙境梦景。
　　君说她来自紫霄城，然后，把那青铜宝剑踩到足下，一甩衣袖，凭空消失在虚空之中。
　　“御剑乘风！”许久后才有人惊呼出来。传说中剑仙脚踩神剑，漂游于天地之间，这传奇仙术，今世早已失传，也不怪这些武林人士，一时看花了眼睛。
　　“她不是什么剑仙，她是穆妍丫头！”唐四小姐跺脚大叫。再望四周，她发现了人们眼中怜悯的神色。
　　唐四小姐忽而害怕起来，这时自家的几个家丁冷冷地走上前来架住自己。她想挣扎，却有一块浸着迷药的方帕捂上了口鼻。
　　天旋地转之间，她听到掌门向众人鞠躬谢罪，一脸愧色。
　　唐四小姐知道，人们都以为，她得罪了仙人，被夺了神志。
　　可她心里明明很清楚，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那个紫衫少女，是穆妍，不是君。
　　因为，唐四小姐认识君，在自己的梦里。
　　当然，如果她这样说出来，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就像没有人相信，她那个一脸优雅客气的掌门大哥，会把自己的亲生妹妹，当成铸剑的药引。
　　凤凰花下
　　唐四小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体浸在冰水里。微白的异泽在水面上泛滥开来，慢慢渗进她僵直的肢体，把她本就苍白的皮肤，渲染成死黑的暗青色。
　　大哥又把她泡在药水里炼剑了。也不知大哥从何处得了那把紫晶石宝剑，却发现此剑毫无光泽失去生气，于是把命中带水的她，用做宝剑的药引，希望有一天能唤醒剑的精魂。
　　“该死的。”她喃喃地骂了句，随口咬破了手指，看着大颗的血珠在冰水里泛开去，艳红艳红的，宛如一朵朵的凤凰花开。
　　凤凰花。紫霄城。一身紫衫的君衣袂飘然。
　　君手执一把紫晶石的长剑，那剑尖血滴不止，只是少女的眼睛却是迷离而清澈的，无论她脚下堆着多少头颅，身上染了多少鲜血，她只要仰头微笑，便如江南和煦的风，轻轻在人心中拂过，瞬间枝头便开了千万鲜花。
　　“君，不要再杀人了。”所以，紫霄城主少翔每每能击败她，却最终，在凤凰花雨里，无奈地放她离去。
　　君不答，只嫣然而笑。她的笑容里没有谄媚没有仇恨没有执念，只有一种虚无的美，明艳地绽放于蓝天之下，如一朵最大最红的凤凰花……

　　想着唐四小姐抓起身旁的紫色长剑，紧紧地贴到胸口。剑身是透明的，冰冷的。可紧贴着湿透的衣物，却能感受到心窝里几丝暖意来。
　　这是君的剑。也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在梦里，它不断地向她讲述君的故事。
　　美丽的君。残酷的君。
　　在凤凰花中走来的君。
　　没有身世、没有师门、没有缘由地杀人的君。杀了人后，却仍然能像赤子般毫无阴霾地笑。
　　是疯子，还是圣女。
　　唐四小姐不知道。但她明白，自己的身体在冰药水中浸泡，日日在疼痛翻滚中辗转难眠，导致脾气越来越古怪。甚至盛怒之下，便责罚仆役奴婢鞭打致死。
　　在旁人眼里，她早已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想成为君吗？那个丫鬟能成为人们口中的剑仙‘君’，你也可以。”突然一声声音直闯入少女的脑海，略略带着沙哑和诱惑，却又是说不出的好听。
　　唐四小姐一愣，没有多想，径直点了点头。
　　嗖地一声，一个剑心上的紫色小点，猛地钻入她手上流血的伤口，紧接着，又酥又麻的感觉骤然传遍全身！
　　再接下来是疼痛。从手上的伤口开始，几乎身体的每根筋脉都泛起了重重的痛感。仿佛有什么利器在体内不停搅动。
　　撕心裂肺，永不停息。
　　“或许，我本来就是君。”痛到极致，唐四小姐蜷缩着，慢慢抱紧了怀里的紫色长剑，“我们，都是这世界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