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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篇:愿逐月华流照君 ...
○
明智光秀近来自省:过去仍是天真。以为只要相互了解、彼此信任,毕竟沙场同生共死过,污点会被鲜血洗清,心伤会混在战场的勋章里渐消渐平——然那终是物语中才有的完美结局。
不管多努力去克服过去,即使尘埃落定,那些阴影终会继续留存。
曾经的背叛,是洗不掉的。
所以对眼前这二人与过去相类的纷纷议论,他不欲多加在意——
“明智内府身居内府之职,居然清闲到每天都来这里报道。”
“来这里不是将军大人所命……哎,我看你最近气色很差啊,暴躁了很多,不是今早还头晕?干嘛不回去休息?”
“回去休息老子家人吃啥?嗨,不说这些。跟你讲,将军大人幕府初立,正当用人之际,却让内府大人来守安土城,还不是明升实贬,让他远离都城中心嘛。”
“说得有理。再怎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能寺先例在前,难保内府大人不会又一次……”
“啪啦!”
一直匿于阴影处听得一清二楚的明智光秀亦被瓷器破碎的清响所惊,喋喋不休的二人更是被裂在眼前的瓷器骇了一跳。明智光秀亦随二人一道将视线移向瓷器“飞来”处——竟是立于廊庑之上的她。
不知是紧张、气愤,抑或兼而有之,他望到她纤眉高挑,指尖微颤。
他灵犀一通,受宠若惊。
如自己这般,竟也可得她相护……吗?
自她收下那一枝樱以来,虽二人仍无所言,但他可鲜明感受到她待自己态度的软化:不再回避的眼神、委托桔梗的关怀,一举一动皆不复排斥,直至今日,她义无反顾的回护……
原本,明智光秀已绝了一切暗自蠢动的心思。
她高居九天之上,他愿奉她若神明。
而今突得神明相顾,他措手不及。
纵心深如海,然若她成风,波澜并起的同时,那些深藏海底的东西一并被翻出,又当如何是好?
十指遽然收紧,面上犹云淡风轻。
明智光秀方欲踏出,却见那其中一人口出狂言:“我当是谁,这不是神子大人?被将军大人以姬神子大人之礼迎入安土城,就当自己是主人了?”
另一人似觉那人言有所失,扯他手臂加以制止,那人却恍若未觉继续道:“既然你是主人,是神子,食我等下民供奉,是否当赐福于我们?那为什么——这天下,就连唐唐都城,挨饿受冻的仍大有人在?哈,听说你来自别的世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从你来,安土城就没有好事!”
明智光秀眉线一皱,深觉有异。那人上前一步,四肢竟忽然抽搐扭曲。另一人一愕,本能后退。而他不假思索,速跃几步,护她身前。
那人已面色青黑,七窍皆有鲜血流出,在地上翻滚挣扎。
她不由分说几步上前,一句“请帮我按住他”终让吓得魂飞魄散的另一人与他一并将那人压好。她行动利落,自室内翻出几条洁净的棉巾为二人裹好口鼻后,再蹲身试脉,同时细看:那人虽四肢被制,头颈却可动,隐有咬舌倾向。
“我以为他身患疫病,初诊却又不像……”边开口解释,她一边立刻捏住那人下巴,欲将剩下的布条塞进他口中防止咬舌。方是时,那人却就势狠狠咬住她的手。
明智光秀手下不禁失力一按,那人瞬时痛呼出声,解放了她的手,却亦留下三个血丝微渗的牙印。
“你没事吧?”明智光秀急忙开口询问,她摇摇头方欲说些什么,却见那人眼底清明暂复,疑惑地道了句“明智内府大人”,再摆头左右看看——另一人见状正长舒一气欲松力时,那人眼白却尽为猩红所染,口中直出一声长啸——
“厄……厄……哇!”
另一人就地打滚满身尘土,屁滚尿流地退后逃跑,而明智光秀泰然自若,向周遭一望,顷刻拔刀向另一人逃跑方向尽力一掷——
一刀飞渡,恰钉在另一人颈子前两寸处的木柱之上,幽幽寒光摄魄。
于是另一人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此时自无暇多顾其他,眼前之人……或许已不可称之为“人”,肌肉血管尽数爆鼓,体型增大,皮肤硬质灰化……
是仍存有半丝人气的厄魔。
明智光秀不容分说将她带至身后,拔刀相护——
此时之厄魔却比他曾见过的更具攻击性。几式过后,他全力以对:拔刀术迅猛而出,直入厄魔其身,干净利落。
“哧——!”
那是大量液体喷溅的声音。
猝不及防,落他半身、满面。
那是尚属于人类的温热。
厄魔几度痉挛,倒地不起,风干之速令人瞠目。
确认威胁已除,明智光秀收刀入鞘,有余裕对周遭状况再行了解。然后他看到她站在不远处,两汪星辉遍洒在她一双黑眸子里,烁烁地望着自己,怯怯,坚定。
是时夜穹浓墨重彩地压下来,而新月方出,她立于月下,任清辉撒了满身,缱绻着绕在她衣角发梢,再流泻而下,蔓延在身后,汩汩一地月华。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月夜和她,太过柔和,他心眼皆明,难免眼见、意动、心乱。那句子唐突冒于心底,抑无可抑。
他忽然想起那时一厢情愿的初次作别,也是这般月色——
彼时信长大人平定天下之业如日中天,他更亲自往上杉领下町探听合战军情。与她邂逅,不过意外。
那时她外覆斗篷,尽力低调,四周打量的眼神戒备中不隐仓皇,想来应是与同伴走散了。
明智光秀对她的格格不入有所疑惑,便静守着掩人耳目的植物摊子,匿于暗中观察。
他看到她走走停停,被街头边哭边倔强叫卖的小女孩打消了畏怯,停下步子与女孩说话,竟将女孩逗笑了。然后她花光钱买下了小女孩的糙面饼,再提起篮子分给巷尾的乞丐。
他看到她摘下颈子上精致的饰品送给町中的大夫,然后拉着大夫去了尾巷,给方才病得无力吃饼的乞丐诊治。
他觉得这该是哪里迷路的公主,才有如此“闲情逸致”。
乱世,臣不臣,民不民。
还能抱一腔这般纯粹的善意,却是难能可贵。
直至她看到百无聊赖的醉汉对着自己不远处摊子上睡着的女孩涎眼斜视,兀自上前将斗篷披到女孩身上时,他方注意到她一身奇装异服,渺然此世之外。
明智光秀叹口气,悄悄弯身捡起几枚石子,在醉汉摇摇欲坠地向瞪眼怒视的她走近时,准确打出一颗,对方未及反应,三枚迭出,分别击中那醉汉的足踝、手腕、右肩。醉汉扑倒于地,不甘心再起,竟拿出匕首向她挥去——他一怒一急,指下加了几分力道,飞出的石子在匕首划到她肩侧细带时将其打落。
他看到那醉汉茫然四顾后望向自己这边,正巧不躲不避,一记眼刀,杀气四溢——
百战修罗的威胁,寻常醉汉自是担当不得。
她见醉汉落荒而逃,安抚好那女孩后,便大声道:“那个……刚才不知道是哪位见义勇为,真的非常感谢!”
而后深鞠一躬。
——临危不乱,明事知礼,兼怀仁者之心。
他一笑。
本欲就此隐没市井,未曾想她并未注意到方才被刺到的细带,眼见细带将断,他无法漠视,终拿起摊子上的桔梗花上前——
三言两语解释来意,他亦鞠躬表示失礼,在她好奇而了然的目光中,他第一次将自己暴露于她视线之下。
除叶清梗,穿针引线。
俯身时额前几缕碎发拂于她肌肤之上,微痒的触感引她呵呵一笑。而后满是新奇地望着他利落举止,一点头似是完成了自我说服,抬手轻轻将他额发掠去耳后。
而他正大功告捷,饰花于肩,一气呵成。
指尖微凉的触感尚萦萦绕耳,他抬眸时,又撞入她流光溢彩的眼。
眼波一漾,经目入心,浇醒他心底赧然的梗,灼灼生发,蒸得他面红耳赤——
“人微力薄,愿花相护,应可无虞。”
他清咳,佯作从容道。
一语毕,遥望远方有个熟悉的上杉家臣身影急急赶来,他有所悟,便未作停留。转身时却听她开口:“谢谢您!请教您如何称呼?明日必来报答!”
他挥挥手,不曾回头。
本以为这就是全部。
然第二次、第三次,他皆在下町的不同位置被她寻到。
有不止一瞬间,他深觉自己这个大将的细作功夫算是白练了,待回城定要拜托兰丸多加几课。
每次在确认她独自一人未有上杉之人尾随、并无眼线时,他才放心与她说话。
明智光秀很是矛盾。
知异当避是矛,见卿心喜是盾。
——“这次,可否请教您如何称呼?”
“……在下十兵卫,不过町民,小姐无需费心。”
——“我做了御守,下次带来给十兵卫。那次,谢谢你。”
“在下却愿……再不见小姐为妙。”
一语成谶。
第四次会面来临前的那个夜晚,他与织田军分队势力会和。
只有他自己知道跨马而上离去前,始终停留在某个方向的目光,流连辗转,是为了谁。
自己从不曾问起她名姓。
只因他盼,再见,再也不见。
彼时离去,清夜有星,月色甚好。
敌后阵重逢,睹她蜕变,为她挡下刀兵,皆是后话。
如今此情此景,她立于月下,竟恍似回到那时,下町拥挤的街道尽头,再见她的脸。
秀目生波,惶如受惊之鹿。却在与他对视的一瞬,强自镇定。仿佛却是在安抚他:自己无恙,无须担心。
一切虚伪的自我束缚,皆随她颤抖的指尖和惴惴的接近,崩溃成空。
他想握紧她的手,对她说,不要怕——但我存活,必护你无虞。
明智光秀知道,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握刀奉剑,捧书编策皆沉稳坚定的、自己的手。
春夜有鲤,跃波而出,噼啪溅起的水花缀到他足侧,惹他有所惊觉。瞥眸一望,身侧不远的山水小景便入了眼——
木桥石山,锦鲤莲池……
以及清晰倒映其中的、身染鲜血的自己……
瞳仁劲瞠,轻步后退,仰首侧脸——
避过她欲加触碰的手。
于是她的手便僵在半空,定定。
那道殷红的齿痕深深扎刺他的眼。
——她是迷路的辉夜姬,终会回到月亮之上。
明智光秀耻于自己唐突生来的相亲之心。
他诚惶诚恐。
“您手上的伤不可耽误,我马上叫大夫和巫女前来,确保无恙。园子也会即刻派人清扫,您且作将息。”
不及她开口,他薄施一礼,渐退渐离,犹是瑶树扶风,遍身倜傥。
唯他心知,道是游刃有余,不过落荒而逃。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求之不得,中心藏之。
中心藏之,何日了之?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意难平。
索性——
不忘。
不断。
………………
…………
……
“月牙族为其咬伤后,只现狂躁之状,并无异质。然人类若为特异厄魔所伤,有半数几率死亡,半数几率会在一月内变成厄魔,过程包括出现类似罹患疫病的症状、脾气暴躁。被厄魔化的厄魔是否具传染性,还待进一步确认。而根据目前的情报看,特异厄魔的产生跟隐匿在上野山区深处的‘圣教’有关系。”
明智光秀端立一侧,对近来多番查探的成果进行汇报。
面前之人低眉敛目,看似浑不在意,而张弛间自有威压气势,使人心悦诚服——
那是他此生唯一敬佩、唯一效忠者。
“真相未明前不留活口狠下死手——不像你的作风。”织田信长凛目。而他径自垂首不言,不知是无需辩白,抑或,无话可说。
而织田信长似不欲多加追究,继而问道:“上野情况如何?”
“先前我往上野查探,已有所获。待兰丸此行归来,情报整合,或可知其所为、目的。”他字句恭敬道。
“近来城中亦有变异者,可是有‘源头’入城?”织田信长晃晃玻璃杯,血色的红酒漾漾折光,甚是好看。
“城中变异者已尽数控制,多为异地所染。城中目前未有‘源头’,且消息已尽数封锁。”他微一垂首。
“哦?既如此,那‘异女现世,乱象四起’之流言,果然是‘圣教’的杂碎所为了……呵,本以为他们有足够耐心蛰伏这许久,弄出了那些怪物,算个敌手……没想到,仍是操之过急。龙虎之相,豚狸之质。”一声冷哼,满是不屑。
他却似有不同看法,低眉之姿维持须臾,后定睛抬头,却见织田信长其目眈眈,径自凝视自己。
明智光秀即刻屈膝跪地,完美礼节,举止清畅利落。
却被早已放下酒杯的第六天魔王稳稳扶住。
“你我二人,客套虚礼能免则免。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他一双眼湛若碧海,闻言更是曳曳倾光——
“谨遵上命——下臣以为,如今天下初定,民心向安,不免风声鹤唳。流言猛于虎,置之不理怕是星火燎原。如今,小姐置身蜚语中心,负责照护小姐的下臣更是……不得威信……请将军大人为小姐另择将士,否则怕小姐将被推至风口浪尖,于将军大人无益,更对天下之和有伤。”
“既你提到她……她可是无恙?”自家将军却似完全抓错了重点,对他方才所言未置一词。无奈下他亦如实回答:“是。下臣已传唤大夫巫女仔细查看了小姐伤情,未有感染迹象。小姐近日并无异常,已排除异质可能。初步推断,该是小姐那可令月牙族觉醒之血液之效。”
织田信长唇角一扬,若已成竹在胸。
“光秀。”
“在。”
“今早,你做得很好。”
对自家将军所赞,明智光秀心领神会——
织田信长于江户再开幕府,部下就都城应在之地争论不休。归顺新臣立功心切,纷纷建言献策,大加奉承,以为政都武都分立为明智之举——实权在握,大可放任京都那位做个无甚意义的精神领袖。
更有另一派以为,江户虽占尽地利,商贸运输皆达,具中心之利,可以兵力控四方态势。然自古多难,地动频仍,百姓难安——却为致命。不如以信长公英雄气概,兴大义之师,“奉”上主之命入京都,天下尽握,为前人所不能。
多日悬而未决,今早更剑拔弩张。他于座下望织田信长神情变幻,终有了主意。
于是他起身拔刀,将一直暗中动作、结党而争的迁都派之首细川右府毙于当场。
织田信长,大笑出声。
思及此,明智光秀稳稳跪地,再行一礼——
“当将军大人面,私自拔刀见血,下臣无状。”
“行了。”织田信长修眉半挑,戏谑开口:“我已说过,现下不过你我二人,你那些繁琐多余的礼节全给我省了。”
织田信长当然明白,他是在不让自己脏了手的前提下,为自己立威——两人一路行来,他对自己大志再了解不过。
幕府将军,只是“天下人”的踏脚石。
他当然会迁都,使军政合一,而且还要堂堂正正地被“迎”去。
但这些,他现在,不会说。
所以明智光秀替他“说”——尸横当堂,众人惶惑不安。如此敲打过后,再稍加抚慰,以“纳谏”之相,更使众人深感受上者恩惠泣涕零肆。帝王心术,恩威,并施。
——“愿为信长大人掌中刀,指尖棋——披荆斩棘,在所不辞。”
从此任此身浴血,骂名皆负,亦是执着前行。
织田信长唇边溢出半抹笑意,呷了口酒——
“你是否以为,我仍对‘本能寺’耿耿于怀?”
织田信长此问来得突然,他措手不及犹径自冷静。挺立在那儿,天地不负,峭直如竹——
“将军大人心胸如天海之宽广,于天下初定之时使下臣领兵上野,兼护小姐安宁。一则为在此时机给予下臣立功之机,以堵归顺之悠悠众口;二则为将下臣调离官场相争之漩涡中心,是为护下臣。将军大人之心,下臣从来明白。将军大人如此为下臣考虑,下臣更当……为将军大人考虑,岂能一味受您庇护,安然处身幕后?”
织田信长闻言不答,只行至窗前,展臂一推,两叶窗应声而开,城下万千声色,尽收眼底。
转身,向他道:“你来。”
明智光秀深觉上心难测,只得从命而至,将织田信长递过的葡萄美酒恭敬接过后,向自家将军所指俯瞰,军士布防、万家灯火、千里江山如画,一一在目。
“既已行至此地,本能寺到底不过小小插曲。他日青史所留万民所记,是你、兰丸,胜家长秀,随吾之天下一并浮沉——桶狭间以来,天下布武——吾平浅井、破丰臣,下网天下,降‘龙’伏‘虎’,兼除八方厄魔……如今,可当得起此情此景?”
他心绪激昂,抬臂举杯,后退两步微一躬身——
“下臣当敬将军大人此杯。”
织田信长昂然接过,却并未饮下,只并着自己手中那杯,两杯微微摇晃——
“你我皆知,彼此之志,远在天下一统之后。所以,还不是时候。”织田信长唇衔浅笑,遥望皓月满山、升平夜色:“这杯,”右手微抬——是织田信长先前所持之酒:“当敬我父——尾张之虎,敬……政秀先生,敬盛重——”
右臂长展,腕翻手动,杯中酒便划着优雅的弧度,尽数倾洒。而织田信长笑颜不改,却似兴之所至,再举起他所敬的、左手那杯:
“这杯,我与光秀同敬——敬猴子,敬不以食盐定胜负的越后之龙,敬训得天下第一骑兵队的甲斐之虎,敬我们的第一兵,也敬……奥州的独眼龙。”
左臂一摇,美酒尽落。
以酒,酹地。
“待偿吾等毕生之志,开承平盛世……那时,吾,当受此酒。”
织田信长将空无晶莹的玻璃杯举至他面前,他双手接过,抬眸时,见织田信长眸中光华流转——潺潺而动的,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是破釜沉舟、义无反顾。
“此业必将,旷古绝今。”
他衷心诚意,躬身一礼。
织田信长挥手一笑:“时候不早,光秀也当早些休息……”见他前段时日起便难掩的倦色,织田信长开口,意味深长:“忧思过度,伤身。”
毕竟于月牙族而言,从未有任何外力,可比自身,更伤自身。
………………
…………
……
“你竟会主动要求见我……定不只为将这披风亲手交还吧。”
入乡随俗,身披斗篷的她知趣地学着见过的样子,在织田信长面前,倾身跪地,静默不言。
前上杉祭日时,织田信长曾一时兴起亲自前往探视她。薄酒入喉,毫不掩饰对越后之龙的夸赞。
——“‘吾与公战,以刀剑,不以食盐’。谦信公不愧为世人所慕。此生有幸,遇此对手,可敬,可叹。”
离去时却将披风落在她这里。
如今她亲自前来,自不只为归还……
“哦?你还特地将此物洗过,薰了香?”
闻此言,她方有所反应,叩首道:“将军大人居身高位,应该这样做的……只希望将军大人……日后不会因习以为常,便不觉得馨香了……”
眸子一滑,织田信长饶有兴趣。盯她半晌,面色惨白的她也不过固执地与他对视,再不开口多言。
织田信长不禁笑开:“为君熏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
她一悚,却未曾收回目光。织田信长见状亦不回避,大方道:“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这……才是你想说的吧?光秀斩右府一事果然已传得沸沸扬扬,竟连你都知道了。所以……你才为光秀劝谏。”
“不敢……信长大人与他一路走来,当然比我更明白光秀先生为人。”她犹垂首至地,径自不动,万分谦恭。
“哦?你这句答非所问,却是聪明得很。包括方才以香薰为引,绕行而谏……谁教你的?”
“一切……全是我自作主张。信长大人若要怪……”
“我当然没空怪你。”织田信长饶有兴趣:“吾自不屑做那兔死狗烹之辈。”
得偿所愿,她却依旧俯身,不肯抬头。
织田信长若有所得——
“异世之女,竟知白乐天诗中典故……看在你对光秀上心的份上,许你说,你还想求什么?”
她终缓缓抬头,茶色眸子坚定若石,深处涤一抹决意——
“我想请求信长大人一件事……”
*引用自曹操《短歌行》
**引用自白居易《太行路》(注云:太行路,借夫妇以讽君臣之不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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