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韩半仙

2、2

　　浩子是城东那所大学的研究生，工程类，国家重点。东北人，上面有个开面馆的哥哥，下面有一个跟我一样读初中的妹妹。周三周六要自行车和公交倒三趟才能赶到店里，后来周五晚上给一个小屁孩补英语。对，那个小屁孩就是我。
　　茂叔拍着胸脯跟海哥保证教得棒棒的，每次就端着个小果盘坐在我们身边当监工。顺便帮海哥他们算算流水账。
　　浩子是个老实人，脑袋里只装着读书和赚钱两件事，遇到茂叔纯粹就是意外中的意外。所以他周五晚上坐在茂叔的车里也是心安理得的，进了他的房子也是完全没有危机意识。我都能想到茂叔挑着凤眼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搞得五迷三道的样子。

　　遇见浩子的时候是夏天，茂叔穿着一件湖蓝色的亚麻衬衫和奶油色的卡其裤。他点了杯柠檬茶，准备接我去吃饭。那段时间爸妈去苏南考察市场，我一直跟着茂叔。
　　那天下午五点半，我推开门看见茂叔撑着脑袋，他的头发很软，短发，很清爽，没什么干练劲，倒是像羽毛还没长齐的鸟。
　　你觉得他怎么样？他头都没回就冲刚进门的我没头没脑地发问。
　　人家一看就是老实人，你别七想八想的。
　　小朋友，你质疑我的应该不是这个问题吧。
　　事实是，如果那天我手里也有杯水，我一定漂亮地泼到这个老狐狸脸上，一滴不剩。其实我很容易就对人产生好感，不过完全谈不上喜欢，是那种路过橱窗的时候看到好看的蛋糕，走在店里看到心仪的衣服很想穿那种欣喜，过眼云烟一般的欣喜。而不是那种想跟他一起柴米油盐的喜欢。
　　不过茂叔一直都很认真，投入迅速，姿态猛烈。
　　他用和海哥搭伙做生意积累的前期资金，给自己搞回了一个大学文凭，还拿到了注册会计师证。主业是算账，副业又多又杂，主要是开了家宠物店。
　　浩子喜欢狗，小时候他老是抱着自己家的小土狗漫山遍野地跑。是一只土黄色，塌鼻子，两条后腿短短的那种农家狗。
　　其实我很乐意让浩子来给我补习，教不教得好不是重点，留一个晚上出来让茂叔和他卿卿我我，做点普通情侣干的傻事也挺好的。

　　茂叔家里有一只橘猫叫奶油，一只大金毛叫花生，一只金色眼睛的黑猫叫奥利奥。奥利奥是我寄养在他家的。
　　浩子没课的时候就往他家跑，系着个围裙做羹煮面。一米八五的大男人，两只眼睛像黑葡萄一样，睫毛很长，挠得人心痒痒。茂叔喜欢抱着臂倚在门框上，他说这样看着别人做饭有种一家之主的感觉，而且让他感觉，有人疼。
　　有一次雪灾，路被封了，全市停课，赶巧浩子倒完班，也准备翘了他的马哲。午餐我做了咖哩炒饭和蔬菜豆腐汤。准备喊他们两个吃饭，看见卧室的门是开着的。
　　浩子只露了个脑袋在被窝外面，眼底乌青，蹬了支脚甩在外面，袜子后面有个洞。茂叔坐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胸口，阳光描着他的侧脸，少有的安静。那个时候我就发现，偶尔茂叔静下来的时候还是带着点令人琢磨不透的仙气的。
　　奶油蹭着我的脚踝溜进来，伸着小短腿谄媚，饿了。茂叔笑了笑小声地跟我说，你们几个小鬼先去吃。
　　我拎了奶油，左脚转过去，又转了回来：你准备就这样一直和他耗着？
　　他嗯了一声，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浩子要结婚，他下面有一个妹妹等着他养，还有家里的父母。他就算喜欢你，你们也久不了。
　　赶紧去吃饭吧。
　　茂叔保养得很好，像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此时此刻我也没看出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沧桑。不可能是他没心没肺，只有可能是藏得太好。

　　浩子遇见茂叔的时候，他正在溜花生，在青年路，也就是浩子上班和我读书的地方。
　　那天茂叔穿着棉T恤和黑布鞋。花生的大尾巴一摇一晃地甩着，突然他开始对着马路对面狂吠，毫无征兆，叫了几声就冲出去，晚上九点的时候正是车流的又一个小高峰。
　　茂叔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忙地追出去。
　　走在对面的浩子，就看到一个豆芽菜一样的小个子，追着一只站起来快和他差不多高的大金毛，一路上都在吼着兔崽子。车急刹在地板上拖出一长串呲呲啦啦的声音，司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骂娘。
　　他长臂一伸，拉住了花生脖子上的绳子。茂叔弯着腰，涨红着脸，喘着粗气，口齿不清地说着谢谢。
　　浩子看着他的小脸红扑扑的，短裤下的两条小腿又细又白。
　　茂叔扑上去使劲地呼噜花生毛茸茸的大脑袋，跑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是因为一只附近的野母狗。
　　怎么着啊！看到女人连你爸都不要了啊！明天没有猪大排！看什么看！没有就是没有！
　　浩子看着他虎着一张脸训那只乖乖蹲坐着的大金毛。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下次带他出来散步得记得绳子抓紧一点。
　　茂叔头也没回，还是一门心思训花生。
　　浩子笑了笑，刚刚摸到了他的手，骨节跟手掌比有点大，很瘦，没有女子的软糯，带着一份男子的修长。
　　还有，他说话的时候，一股淡淡的味道，说不上来是薄荷还是檀，反正很好闻，让人很想亲下去。

　　第二次遇见，是在清谷，一家开在银座旁边的清吧。
　　浩子下了班和学长一起来体验都市夜生活，没什么扭得和水蛇一样的男孩女孩，清谷之前有个名字叫荷塘月色，是家放轻音乐，请人唱民谣，然后一杯鸡尾酒120起跳的，黑店。
　　店主是，茂叔。
　　浩子的学长叫周某，一个追茂叔的路人甲。梳着大背头，个头和浩子差不多。其实这个世界上对于特殊人群的包容度总是少得可怜，所以人才会去寻求和建立一个一个小世界。浩子大学的gay不多，大部分都是看起来邋里邋遢一辈子娶不到老婆的直男癌。
　　周某追人的手段很低端，送花送鞋送手表，没事就杵在店门口凹个造型当门神。其实按道理说，他长得不赖，钱也不少，没必要在茂叔这一棵树上吊死，他也可以多找几棵树吊试试，不然怎么知道哪个姿势更舒服。
　　茂叔下了班，从公司赶去清谷擦杯子，一个一角。他让酒保给他做了杯蝴蝶效应，银色龙舌兰压底的鸡尾酒。坐在吧台边抢了酒保的白毛巾，自己一边擦一边计数。
　　欸，你不是帮我拉住花生的那个小朋友吗？他抿了一口湖蓝色的酒。
　　你们认识啊。周某自顾自地拉了椅子坐下。
　　嗯，他的狗上次横穿马路被我撞见了。
　　想喝什么呀，我请客。第一次来吗？
　　我酒量不太好其实。
　　凌晨一点的时候，茂叔挂在浩子身上出了清谷。浩子把他扶进车里，看着喝醉的茂叔蜷在车座上像一只猫，还时不时地发出呼噜呼噜的气声。眼睛紧闭，睫毛却不安分地抖动着。
　　他笑着揉了揉茂叔的脑袋，那这酒保给的地址，载他回家。
　　对的，茂叔是个老狐狸，我至今为止都没见他真正喝醉过。所以这个老男人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变成了小妖精。按照他的话说，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第二天茂叔是被家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他看到浩子端着一碗鸡丝粥和一小碟酱菜。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做了一点，厨房里还有三明治。

　　茂叔后来告诉我，就是那个时候觉得，应该是这个人没错了，就算以后有什么变数，他也不想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