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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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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就听说陆衍称病了,一直没有出来,王佳康与秦端说是出门去,却一去不回。
“父亲前两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了病。”陆知梨总觉得内心惶惶不安,她害怕,因为从那天之后,父亲也一直没有出现过。
过了一夜,在一个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时,陆衍将长子唤去说了什么,长子陆知麟听了又一头雾水的出来,待要再问,父亲却只说你日后自会明白,就将他打发了出来。
自从午后到傍晚,陆衍一直没有出来,下人去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吞金自尽的陆衍。
“小姐,他们说,老爷吞金身亡了。”
陆知梨如遭雷击。
眼前的小丫鬟哭倒在脚边,嘶声裂肺,这突然降临的厄运,击垮了陆府中的每一个人,她眼前一片黑暗,似有东西堵在喉咙里,瞪大了眼睛,干涩的说不出话来,父亲,父亲,死了。
不,不会的,都是在胡说,她分明才见过父亲没两天。
父亲他只是太忙碌了,太疲倦了。
陆衍的死,变成了畏罪自杀的确凿证据,但念其也曾劳苦功高,赦免了其子女的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其女充入宫廷为婢,如何处置容后发落,贬为庶民,陆知梨得知父亲死讯之时,只觉晴天霹雳,周围的仆妇姨娘们惊慌失措的哭,陆知梨什么都顾不得了,等后来反应过来,也什么都来不及了。
“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会的,不会的,父亲才奉命回京,甚至甚至朝廷还派了人来,父亲为什么会自尽呢,根本不可能,怎么会死呢。
胡说,通通都是胡说八道。
她提裙就往前堂跑去,一路上都是乱糟糟的,这还是陆府吗,仆人们溃散奔逃,主不主,仆不仆,上不上,下不下。
她跑到了正堂,前院是她很少去的,还没进入就听见嘶叫声,看见大哥他们跪在堂前,往日里守在垂花门的小厮都不见了,一路上名贵的花丛被无情的践踏,廊下掉落的笼中鹅黄青绿的莺鸟,扑楞楞的扇着翅膀往外飞。
“父亲,父亲。”
她看见父亲其他的子女,还都是小萝卜头的年纪,张着嘴无助的嚎啕大哭,两个年轻的姨娘被大哭着拽离了孩子,她眼前恍惚的看见很多陌生人,很快,就有人指着她说找到了,陆家的小姐在这里,将她驱赶到了庭中。
满满的跪了一院子的人,惶恐又不安,她看着每个人,都这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中间停放着简陋的棺材,而她的父亲正躺在里面。
一树梨花春向暮,雪枝残处怨风来。
“父亲,父亲……”
父亲的脸,是骇人的青紫颜色,她不敢再看第二眼,但又挪不开僵住的目光。
陆知梨穿着薄裳瑟瑟发抖,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堂前,父亲双目紧闭,躺在堂前的木板上,任她娇生惯养,没什么见识,也看出来了,父亲已经没有了气息。
官兵已经将府中所有的地方都看守起来,见到她在院子中跪着并不理会,总之人只要都齐全了就行了。
庶出的姊妹弟兄被一群官兵凶神恶煞赶到了这里,大哥陆知麟挺直起腰身昂着头,似乎想要张口争辩什么,却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上,额角磕到了台阶,鲜血满面。
“大哥,大哥……”
陆知梨茫然的,僵硬的想要过去,她还没和这些所谓的家人熟悉,甚至和自己的兄长还没多说什么,就家逢大难。
陆知麟唯有看见她的时候,才流露出担忧的神情,脑袋上流着血,眼睛猩红,嘴里喃喃着“知梨”,这时候的陆家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雨夜倾落,一朝败落,清晨的熹微曦光渐渐洒落,地上的雨水折射着微光,凄凄惶惶,秦端知道,今天是陆家被抄家的日子。
陆家,秦端与王佳康坐在马车里,看着从陆府里被押解出来的有女眷,先是仆妇婢子,后是姨娘侍妾哭哭啼啼的被驱赶出来。
最后,是陆府主子的嫡庶子女,被官兵毫不留情的押送出来,那么多的人,都在低声的啜泣。
她也夹杂在一众陆府主子之中被驱赶出来,还穿着香云纱玉色大袖上裳,系了雪白淡粉荷叶湘裙,素腰欲折,弱不禁风,脸上的泪痕犹湿,紧紧的咬着下唇,眼中尽是茫然惶惑。
直到此时,她还不清楚陆家究竟犯了什么罪。
秦端的眼睛暗了暗,他只面上微笑着,唇齿间轻轻吐出几个字:“楚楚可怜呐。”
陆知梨前面的姨娘哭着被推搡倒在地上,她停住了脚步,无意识的抬起头,望向了他的方向的一瞬间,秦端呼吸微沉,倏地松开了掀帘的手指,湖蓝色细绵车帘垂落了下去,他不想让陆知梨看见他。
至少,不是此时此地。
他若是出现在这里,必然是要以太监的身份。
太监,呵,哪怕是个寒门子弟,也好过于此。
他在陆知梨心里,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王佳康看到陆衍的棺木被抬了出来,又见这原本的陆氏一门不过一朝一夕,便见没落之相,不由得感叹道:“没想到陆大人居然会这么果决。”
“哼,不果决能如何,无非就是被推上去再死罢了。”秦端想起前世陆家人的下场,若真的论起来,还真是不如现在干脆利落的去了。
他看起来权势滔天,到后来,其实一直都是人家的棋子,他永远是不了一个正常人。
秦端低着头的手指撑在额角,拇指不停的揉着眼角,眼皮上泛出浅浅的红印子,王佳康志得意满,没有注意到秦端的低落情绪。
柳絮风轻,梨花雨细,几时风拍雨落,不知来日方长。
“喂。”王佳康戳了戳秦端的手臂,瞧着外面的景况,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不胜唏嘘,但也没有什么同情的意思,毕竟差事若是办不好,死的可就是他们两个了。
“怎么了?”秦端回过头看他。
王佳康抱着手臂往侧壁上一靠,歪着头说:“秦端,等这次回去了,冯秉笔怎么说也要高看你一二了。”
“嗯,是啊,做咱们这个的,怎么能不力争上游呢。”秦端轻轻勾起唇角,看向外面阴郁的天,用不了多久,就会雨过天晴,难道真的是不能改变吗,那上天让他再经历一遍,又是为了什么。
囚车已经陆续锁好,官兵正在把陆府的门户贴上封条,陆府的牌匾被拆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已经被押送走。
至陆家十四天,事成。
不仅他和王佳康来的陆府,还有沈程两姓中人,也分别被扣押候审,陆衍的以死明志,在后续中到底是引起了一番波澜。
秦端手里有了陆衍的银子,他也不能失信于人,陆知梨可能就在眼皮子底下,倒也好照拂一二,至于外面,他暂时插不进手,不过有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陆家子弟本就尚未入仕为官,稍稍转圜一二是可以的,就是要受一些皮肉之苦了。
他很快就回宫去了,没法再看接下来的过程,现在他手头其实暂时只有陆衍给他的这一笔,但也足够在这段时日里转圜了,他需要的是足够的时日,只要给他一段时间,他绝对可以再走上去。
那就是他的位置了。
秦端重生以后内心的焦虑被慢慢安抚下去了,因为他能够明显的意识到,这些曾经他以为注定的事情,是可以被改变的。
他们此次出宫有一个月有余,秦端回来的时候,很快就听到了顺安侯府被治罪的女眷送入宫中为婢的消息。
宋挽莹应该也被嫡母做了手脚,与她的嫡出姐姐调换了身份,看着对方的大摇大摆地用庶女的身份被外祖家管事秘密的买走,而她只能被迫代父受过,入宫做了婢女。
甚至可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她这个“嫡出”的,能够入宫为婢女,已经比不知是被什么人家买走,又不知道做什么的“庶出”妹妹,要运气好的多。
他先是去拜见了干爹,郑秉笔对他还是很放心的,夸赞了两句之后又不轻不重的敲打,怕他经此一事而得意忘形。
他们都是听上头吩咐办事的人,前因后果是不许多打听的,秦端纵然也不能再从郑海这里问后续了。
王佳康在苗贵妃面前开始崭露头角,五殿下这的确是一步好棋,至少在实施之后,真真正正的扳倒了太子殿下,秦端前往陆家,已经避开宋挽莹的第一次谋面,他不知道自己再见到宋挽莹,是否仍旧会为她赴汤蹈火。
宋挽莹正是灰头土脸,这次宫里没有第二个他来襄助,但秦端知道,宋挽莹总还是能够渡过难关的,遇难呈祥,她总是这样的。
因为太多次,无论是其他人有意无意的陷害,还是怎样的危机,她都可以转危为安,实在不行,也能够有从天而降的救兵。
运气可太好了。
想来,真是让人嫉妒又羡慕,连他都有时怀疑上天是不是刻意庇佑宋挽莹,不过在从前,他是不允许其他人这样议论宋挽莹的。
前世纵然已经对宋挽莹产生了质疑,他还是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宋挽莹有多辛苦,有多努力。
当然,这也不是假的。
她也不是平白就能得到一切的,比寻常人更加难以煎熬,并且有一个艰辛困苦的身世。
这样的她,更加惹人怜惜,譬如当初的他,听了一句“秦端哥哥”,便甘愿为她赴汤蹈火。
现在的他们,只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