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kagula

17、-50~0

　　那一天的到来仿佛一早就是写好的，白哉醒来的时候，绯真还安祥地躺在他身边，全然不像是已入膏肓的病人，他吩咐下人去准备早饭，照常瞥到门边的早梅，隐隐为绯真的期待挂怀，庭中淡远的点染绯色，却透过枝杈映入余光，他心下突然升起某种预感。樱花，更早开了。没等他细想那其中的寓意，绯真便醒了。
　　“…早安，白哉大人。”
　　“吵到你了？”
　　“没…最近已经很少困了。”
　　“不舒服的话还是多睡一会。”
　　“嗯~”她摇头，牵上他的手，“想这样，稍微和您待一会。”唯恐她着凉，他将她的手揽至自己怀中，绯真朝门外转过头，“啊啦…那是樱花，绽放了吗？”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刚才留意到的地方：“……我去摘一枝给你。”
　　她痴痴地望着那树花芽：“已经是…春天了啊……”他想站起来，手却被她紧紧攥住，绯真的微笑在脸上缓缓流淌，音色清淡稀薄：“……不用了。”
　　“白哉大人，请一定要找到我的妹妹；找到的话，请不要让她知道我是她姐姐。请瞒着她，然后用白哉大人的力量守护她。我抛弃了妹妹…失去了被她称作姐姐的资格……所以，无论如何，希望那孩子能称白哉大人为兄长。”“直到最后，还尽跟您撒娇，对不起；无法报答白哉大人的爱，对不起……与白哉大人一起度过的这五年，绯真就像在做梦一般，白哉大人……”
　　他觉得脑中恍惚失真，怎么都听不懂她说了什么，直到她的双眼终于不可抗拒地阖下，盛放感情的容器终于在那一刻裂开了缺口，悲伤致密浓稠地冲刷五脏六腑，痛苦地榨尽体内每一滴水分，他加倍用力地执起她绵软的手，贴上自己的双眼无声地落下泪来，早春的第一瓣樱花飘进凄清的卧房，擦过绯真的脸掉在濡湿的枕边，后来被白哉夹进了此后空白一片的日记。

　　半年后打破那块空白的第一行字是“绯真，我找到我们的妹妹了。”
　　他在真央的课间走廊与她擦身而过，那瞬间他几乎以为时间倒流，那张绯真太过相似的面庞，自那以后便再也不敢正眼相看。
　　她叫露琪亚，朽木露琪亚。白哉向她提出了收养，为此他跪在父母灵位前起誓，此后决不再违反任何规定。他终止了露琪亚的学业，让她继承绯真的遗愿进入十三番。她很健康，性格比绯真更为强韧，即便在亲手杀死爱慕的男人的时候。
　　海燕为报妻仇以身殉职的暴雨之夜，接到消息的白哉还不知道是露琪亚替他了结了被虚侵蚀的自己，但天色微亮之时，看到她淋着雨浑身浴血地回到朽木邸，便明白了始终。她果然是绯真的妹妹，即便连绯真的存在都不知情，还是为强大的血缘牵引，和姐姐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白哉早已不会再介意了。就连唯一称得上挚友的志波也离世以后，他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枯燥的责任。成熟得已无法被任何事物摧折的心，却在日复一日的缅怀中愈加憔悴下去。
　　他记不清是哪天，总是和露琪亚在一起的那个男人调任为六番队的副队长，只知道那一天她前往现世出任就再没有回来；他记不清几个月后接到将露琪亚缉拿归案的命令，只知道他不得不亲自将她押送处刑。他憎恨那个夺走了她死神能力的人类，但那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却以惊人的成长闯入尸魂界，为了夺回她的性命向他挑起刀锋：“杀了我然后亲手将露琪亚处刑？——这句话，不要再在露琪亚面前说起！”
　　旁人又如何懂得他的苦衷，她是绯真的妹妹，是他亡妻留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他在她弥留之际承诺找到她的妹妹，从来不是为了将她推上绝路，但忘记自己的身份，他又有何面目见九泉下的父母，面对他曾为了绯真对家族立下的重誓，当年的一系列出格行径到如今仍然被抓作兴师问罪的把柄，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他怎么能够再错——
　　“错？”那一刻千本樱独立于他的世界中间，庄严地诰问，“你第一次呼唤出我的卍解时，丝毫觉得那会是错误吗？”
　　“你发自内心想要守护的东西，这就改变了吗？如果你对自己有所怀疑，我又是为什么同你战斗至今？”
　　当那个男人虚化着朝白哉劈砍而来时，千本樱也一度脱离了他的掌控，那剧烈的冲击尽数吃进他的身体。“…不是的……”然而□□却出奇丧失了痛楚，“…不是那样的！”只是这颗心再也坚持不下一秒，“绯真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唯一能令他背弃誓词和成规的理由。
　　那么想要保护她的一切，她的心与生命，爱与罪孽，家与血缘，但是这些，他没能做到的太多。有谁诠释得清绯真对他的意义，露琪亚住进朽木家的时间已是她的十倍，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在现世结下了新的羁绊，那个甘为她出生入死的少年，眉宇间依稀还有海燕的影子，而绯真的离开对他来说也恍如昨日，他一辈子有关爱的感情，遗落在与她相遇而起的短短二十年，再不会有人让他在思念中不觉光阴流逝。
　　他徒然地倒在地上，眺望着那湛蓝得催人泪下的天空。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惨败了？…啊…从夜一叛逃的那年起吗……说起来，她也还和过去一样呢……帮着旅祸小鬼，又把静灵庭搅得天翻地覆……我……
　　从心头涌溢而出的感伤覆没白哉的身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是由夜一开始，而也将在此终结，那些重要的人犹如白驹过隙，最终只剩下她一人，再度相见已了无遗憾，使命和诺言也终以两不相负。那么，还有什么能支撑他活下去？绯真……
　　我多么想随你而去。

　　当乌黑的发辫映入他眼帘的时候，才发觉十三番的列位队长已与旅祸一行聚到了周围，年长他数倍的温婉女子坐到他身边探查他的伤势：“乱来了呢，朽木队长……”
　　“卯之花队长……”
　　她轻叹一声：“绯真小姐曾经拜托过我呢，‘是您的话一定明白的吧，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地，顽强地说起令人心伤的话。”
　　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时间仿佛凝固在二人中间。“说‘外子想必今后也会对自己乱来吧’而平添我的烦恼。说‘您是他少有敬服的女性前辈’而请我多加担待。说‘您看起来强势，其实非常容易寂寞’所以殷切地向我恳求——”
　　她顿了顿：“‘如果有天他露出自暴自弃的表情，希望您能替我守护在他身边。’”
　　止不住的酸涩充盈了鼻腔。“‘——稍微陪伴他便好。’她是那么说的，‘那位大人，若是令我无悔终身的那位大人——就一定会明白的。’”
　　他转头看向守候在不远处的露琪亚，终于不再畏怯那张和绯真一模一样的脸，召她来到自己跟前从头尽诉往昔，告诉她曾经，有个他一生挚爱的姐姐。她曾说想成为那不落的星辰，却许不下一直守望他的心愿，连好好活在他面前都无法做到。她是个温柔的妻子，却也是最残忍的爱人。
　　“兄长大人……还有我在这里不是吗？您并不是，失去了一切……”
　　“露琪亚……”对她来说，他曾是个好哥哥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