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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4~-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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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绯真一生中最幸福的五个年头。
煮酒泼茶,红袖添香,秉烛夜游。即便以长老院的标准,白哉愧为一个最好的当家,但在任何人心目中,都已找不出比他更值得称道的丈夫,虽说婚前白哉已宠得绯真无以复加,一比婚后,简直有如限定解除般夸张。静灵庭流传着一种说法,如果朽木当家没有在工作,就是在朽木夫人那里,不然就是在回夫人那里的路上——事实上更多时候,两者是一起进行的,作为一名贤内助,绯真也是无出其右,就算白哉哪日意外受伤卧床不起,她也能令诸事停当,丝毫不与往常有异,更难得的是,在做这些的同时,每一个下人乐于听她差遣。
第二年的某天绯真如常早起,打点伙食送白哉去队里,两人在门口盈盈私语,依依话别,清川侍立在远处守望着两人,一直到白哉走出视线,迎上恭候已久的绯真。
“您找我有事?”被请进书房相谈,对上的第一句话便是伴随着管家大礼的最高级别感谢,绯真“诶?”了半天没回过神,待想起远在十数载之前的那次面谈,才明白对方所指何事,霎时也感慨万千,便郑重地低首还礼。
而清川第二句话,让她听到的瞬间就明白了个中深意——“请夫人往后莫要凡事亲力亲为了。”生怕她不予重视般,又恳切地重申道:“请不要当这只是当家大人的过度担心,下人们也很为您着急。”
她怔了怔,蓦然冒出一句似不相干的话:“……白哉大人知道吗?”而清川的表情,让她更确定了,“…我知道的,我早就料到了……”管家似乎想澄清什么,但表现出来的更像是安慰而已,绯真的眼眶迅速湿下去,“抱歉…朽木家的夫人是不该在属下面前这样失态的吧。”
“夫人……”
她抹去眼泪,重新正坐:“清川管家,绯真有事相求。”
“…老臣不敢,夫人尽管交代便是。”
“请告诉我实情。我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最多三年。这已经远远好过绯真的预想,当导师告诉自己无法毕业时她就猜到了几分,若仅仅是慢性病,有浮竹队长那样的先例,是不至于无法编入番队的,真相从那时起或更久以前,她的生命便已戳上了截止日期。
病因起于在流魂街的那段不堪往日,随着年岁不断恶化,进而蚕食着她的体力和灵压,她自己最能感受,也因而更不敢去求证,但清川这番表态,已清楚地显示白哉早已知情,毕业式的那日早晨,他知道自己力图抓住的是何其短暂的一段幸福,知道她必将和夜一、和父亲、和每一个他爱过的人一样弃他而去,他是怀着怎样的悲怆与心酸,拥紧了她仅剩的人生。她如何能够继续独自逃避。
“请当我们没有过这次对谈。抱歉,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束。”
“…不…”
那日中午,绯真出现在六番队长室门口,面对白哉的惊讶,笑着说:“来看看您有没有好好进食。”而当好气又好笑的白哉拉她进来的时候,她却换了一种掺杂着寂寞和忧伤的语气改口道:“其实,只是突然想见您一面而已。对不起呢……”
已经没有时间了,三年也好,三十年也好,一旦命运加上限定,再长的相守也只是朝夕。“白哉大人。”多少次在内心中呼唤着,希望您的余生幸福平安,希望您想起我只有欣慰,希望您能找到我的妹妹,让她替我成为您的家人,“白哉大人。”这一生我最怕的就是让您重陷孤独,结果每次都是我先行离开,明明想陪您白头到老……“白哉大人。”真的对不起……
从那一天起,她开始纵容他超越常理的宠溺,无论他是否忙碌,都不忘在临行前细细叮咛一句:“请尽早归程。”有时海燕看到会笑他们“婚前都不见得这么肉麻”,但这也是背着白哉说的,有一日绯真精神不错,和海燕说起他们过去对她进路的争论,“其实我更想去十三番队呢。”
“哈!我就说嘛~!这下白哉那小子总得认了吧~”
“可不要告诉我家大人呢,您也知道他那性子。”
“哦哦~!放心放心~不过,为什么是我们队?”
“十三番里多是水系的刀吧,像海燕殿和浮竹队长,我的堕香是同系,和两位也相对熟识……”她低了低头继续说,“而且,进六番的话就没有意义了,那位大人表面虽不至偏袒我,但也势必造成他不必要的顾虑。可能的话,我想站在彻底与他同等的立场,所以……”
“绯真,没人跟你说过就是这点太倔吗?”
“…诶?”
“就是说,男人都想着保护自己的女人,你不依赖他他就会觉得被你信不过。”
“…啊……说起来若叶殿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呢。但是……”她笑笑,“已经没关系了,现在的我只是那位大人的妻子而已,撒娇之类,我也会不吝去做的。”
“所以才变那么肉麻吗?!”
她笑着说:“因为,不是这样的话,就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感情,而近几年我才越发感觉到,‘难以表达’这件事的痛苦。”
“啊~真让人羡慕呢。”
“您不是也有都小姐吗?年纪轻轻的就结了婚,不知道伤了多少女孩子的心呢。”
“撒哪~有这种事吗?不过白哉那时倒是莫名其妙地吃了我不少醋。”见绯真看着他笑而不语,“…诶?你不否认吗?!”
“撒~事到如今只是对外子聊有歉意罢了。”
“诶…那是……诶诶诶诶?!这、不、绯绯绯……你、说、诶?那什么——”
“您都在动摇些什么呢……要是让都小姐见到才真的会误会吧。”愣得海燕不知该怎么接茬,“…也不过那样而已,请不要扮出那副吓人的表情了。”
而这是发生在绯真去世前1年的事,除了绯真自己,大概谁也料不到这便是她与海燕最后的一次长谈,在白哉不知道的时候,她似乎是有计划地,选在自己状态良好的时候邀见彼此的熟人,这是一个程序,告别的程序,很快半年之后的冬天,绯真便已无法见客了,白哉日夜守在她床边,非得离开的情况也至多不出一个时辰,他将绯真搬到原先住过的客房,因为她说这里令她想起他们最初相守的时光,并央白哉允她在门外种下一株红梅,好在它的陪伴下熬过这曾抛弃了她的妹妹的冬季,然而梅花却迟迟没有开。
那一个冬夜她躺在门边倚靠着墙根下的白哉,久久地注视着头顶无垠的星空,静静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起:“过去那么多次和您走在夜中,却从没发现星辰也是在动的呢。”
“啊…”白哉若有似无地应着。
“那样不动声色地,绕着北极星转动。”
“……”
“说来也是呢,月亮也会东升西落,星辰理所当然,也会沉下地平线。”
“……”
“我啊…白哉大人…想成为那不落的北极星。”她睁大眼睛,兀自淌下泪来,“然后一直……”脸上划过两道熠熠的流光,她闭上眼转回他怀中,“抱歉,您都睡了吧,还一个人说这些傻话。”
有水滴顺着绯真的头发落下来,托在她腰间的力道加重了,彼此心照不宣的清醒的夜晚,就像绯真的大限一般,只是装作不知便令哀伤的夫妇耗尽了全力。白哉怀着至为苦痛的内心,最后一次地在她身上求索,祈求她的生命,祈求她的时间,祈求比世间一切更为深切的,灵魂与爱欲的融汇和交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