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副番外 小和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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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夜晚。
那晚我来到主殿，一推门便发现她靠在供台旁，睡得正香。
那时我还小，来不及细想她出现的原因，只觉得罪过，毕竟是女子，大晚上突然出现在和尚庙，总归是不妥的。
我走近她，想把她叫醒，但手刚伸到一半，她就动了。这下动的突然，把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起先有些迷糊，后来便清醒了些。于是我开口:“这位....女施主.....”
那次是我第一次与一个姑娘同处一个地方，只觉得紧张，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瞧出了我的紧张，不仅如此，她还笑了，并且笑出了声。
我当时真是又羞又恼。
好在我还是坚持问完了话。
不过她显然不想回答，目光转而落在佛像上。我顿时又是一阵紧张，忙道:“女施主......不要碰佛像....”
她看了我一眼，手伸向佛座下红莲。然后在我的注视下，消失了。
如果她从此真的消失，不再出现，那么我仅会把这一切当做是一个梦，或是我的幻觉。但她没有，此后她总是突然出现。可以说，她的出现，那真是让我又怕又羞。
一来怕她是鬼怪，二来羞愤自己总是被吓得结巴。
但好在我很快就习惯了，每次只要她出现，我就不停地念“一切皆是虚幻”。
大概她是个爱捉弄人的鬼怪，看我不再因为她的出现而受到惊吓，便不再来找我。
时间一久，我把她忘了。
直到她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那时的我不再会因为突然出现的女人而惊慌，我道:“这位女施主.....”
她颇有些委屈地说道:“你不记得我啦?以前你才这么点的时候，我们还见过，你现在就忘了?”
我看着她，回忆了半晌，才从脑海里搜出关于她的记忆。当下便大惊，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的怨气还没有消!
倘若换做别人，无论如何都要喊道士来除魔卫道，但我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只当这寺庙里有什么她生前眷恋的东西，让她死后念念不忘，以至于阴魂不散。
于是我问她:“女施主，你到底为何而来?”
她说:“为你啊。”
谈话失败，我索性不再去管她。但她不依不饶，过了几天就来找我，我一开始淡然处之，到最后实在无法淡然，便问道:“女施主，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我原本以为她会来一句:“我的心愿就是你啊。”但她说:“我的心愿啊，就是下山。”
看来她在这尘世游荡太久，终于打算离开了。
下山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便同她道:“后日我要下山化缘，到时候你在半山腰等我，我们下山。”
想了想，又添道:“但是你离我远点，别让人误会。”
下山那天，我反复叮嘱她，一定要走在我后面，隔着能看见我但别人不会以为我们有关系的距离。她点头说好。
一开始我还是担心的，尽管她答应了，但我还是不太相信，所幸她没让我失望。有时我假装无意回头，便能看到她远远地跟在我后头。她见我看她，便冲我笑。
那笑容太过于亮眼，险些让我花了眼。
如果之后没有发生那件事，我相信这是一次平淡无奇的下山，多年以后我估计只能记住她的笑容。
那天我在集市上，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正在议论什么。我本无意关注，却看到有人指着我道:“看，这也是个和尚。”
“看这样子，应该是同一个寺庙里的吧....”
他们的口气，好像有些不屑，我看过去，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收敛，反而大声说:“快来认认，这是不是跟你一个庙的!”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在人群包围的正中央，被捆的正是我的师弟，却尘!
似是有感应般，他抬头看向我，他什么都没说，连个口型都没有做。然后他再次低下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消失了两天的却尘师弟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被人捆住?
我想上前，却被人拦住。那人说:“你干什么?”
“他是我师弟，无论如何.....”我道，“你们不该捆着他。”我那时慌乱极了，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他是我师弟，他做了什么....”
“哼!你说他做了什么!”那人冷笑，眼里都是轻蔑，“身为出家人，却与女子苟且!你说他做了什么!”
我仿若遭到雷劈。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的师弟，他低着头，不看我，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那些话杂乱无章，一股脑涌进我耳朵里。
“真是世风日下啊，还出家人呢....”
“要我说，都是那个王家姑娘不知检点!还未出阁呢，啧啧，这以后谁家敢娶呦。”
“像这种败类，就该活活打死!”
“可怜见的，出了这事，王大娘都哭瞎了眼.....你说，这事庙里怎么都得给个说法，要不以后谁还敢去上香啊....”
“那可不是有一个嘛!”
于是有人朝我喊:“和尚，过来!”
我没有过去。
我转身，匆匆离去，身后还有人不依不饶:“和尚，过来!怎么就逃了!”
接着，就有声音道:“怕了呗!看他的怂样!”
我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只一昧往回走。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又没有跟女子苟且!我怕什么?为什么我要走?
我明明想的这样理直气壮，但脚还是不听话。直到我经过她身边，她小声道:“小和尚。”
我恍然惊醒，停下脚步。
“小和尚。”她小心翼翼叫我，“怎么了?”
“走吧。”我说，“走吧。”
回到寺庙后，我把却尘的事告诉主持，主持沉默了一会儿，叹声道:“作孽啊!”
我问主持:“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事是却尘一个人做的事，要真跟我们扯上关系，整个庙都要被他牵连!”他同我道，“若他们来闹，只管告诉他们:却尘已与我们无关!”
我张了张嘴，最后说:“是。”
后来王家来闹，但因为全庙一口咬定却尘还了俗，这事便没闹得太大。只是没过几日，却尘的尸体便被送了过来。
听说是被打死的。像这种事，县令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是本地人的一种“习俗”——对苟且男女的惩罚，若是县令干涉，便显得不近人情。再加上本是却尘做错了事，庙里谁也不会为他申冤。
用申冤并不恰当，没人认为他有冤。
后来我问王家人那王家姑娘如今怎么样了，大约是她哥哥的那人道:“还能怎么样?死了呗!”
然后又加道:“让她嫁给一个鳏夫，先是答应的好好的，结果成亲当天就上吊，你说晦不晦气!”
我没再说什么。
但他不依不饶:“都是你们这些和尚!不晓得施了什么法术!还普渡众生呢，有你们这么普渡的吗!”
我只好道歉:“抱歉，节哀。”
错的明明不是我，但我却一直道歉。或许谁都没有错，却尘没有错，王家姑娘没有错，主持没有错，王家人没有错，错的只是爱情。
是爱情错了，于是一切都变成错的了。
写至此处，我忽然有些累了。不知该如何下笔，如何再去讲述这段故事。
而且记忆也变得模糊。
那便略过这些罢。
我已记不清如何晓得她的名字，如何知道她不是精怪，如何与她越发熟稔，我只记得，深刻地记得，我爱她。
我是爱她的。
尽管我没有跟她说起过，我不敢告诉她，只能每日活在煎熬与痛苦中。我爱上了一个人，我是出家人，但我心不由己，我无法控制.....
我每日念着静心咒，念着苦海无涯，念着五蕴皆空，但都没有用。只要她出现，那些经文便变成晦涩难懂的文字，我再也读不懂，参不透。
这是爱情的可怖之处，你不晓得何时它就来了，你也无法摆脱它，你只能沉沦，你可以挣扎，但最后的结果无一都是溺毙。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挣扎。我企图露出水面，呼吸一口空气。于是在与她过了十多年后，我告诉她，我要去云游。
她沉默一会儿，然后道:“你去那么久，干什么啊?”
“宣扬佛法，普渡众生。”
其实我骗了她，我不是去宣扬佛法，也不是为了普渡众生，我只是，只是想忘记她。
原谅我是个懦夫，我不想那么快死在爱情里，我只得拼命挣扎，假装自己没有陷入爱情的牢笼。
我自欺欺人成功了，我走的决绝，毫不犹豫，即便她挽留我，我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走时十分潇洒，但在云游中，我却无法潇洒。
无论我走到哪里，看到怎样的景色，见到怎样出色的人，都像是过眼烟云，在我的眼中、心里一晃即过。我的心留在了那座小小的庙宇里，献给了那个叫红莲的姑娘。
我是如此地想她，想见她，想奔赴千里告诉她:我爱她。
可我望而却步。我害怕。
我已老去，而她不会。何况，她真的爱我吗?她还在原地等我吗?她会不会忘了我?会不会出现了一个新的小和尚?我不知道，我害怕知道。于是只能不去想，不去念。
而且，我是出家人，这注定了我的一生。
为佛而生，为佛而死。一切爱情，皆为贪念，皆是罪。
爱上她，是我罪恶的根源，这让我辗转反侧，痛不欲生，却又让我快乐着。
我如此自相矛盾，每日都觉得痛苦，只有心无杂念地想起她时，我才会获得短暂地安宁。
写至此处，多次停笔，不知所言。
后来有佛徒问我:“净心大师，您观佛念佛拜佛，其中可曾发生过什么趣事?”
我道:“曾有一日梦中见一少女，面容姣好，同我道'我乃佛座下红莲，受汝虔诚感动，特来度化'。我道'未将佛法弘扬以度化众生，愧对佛祖厚爱，不能随汝而去'。”
佛徒们啧啧称奇。
但这是假的。佛座下红莲我真认识一个，但不是在梦中。我只是想她念她，胡乱编造了一个故事自我安慰。
等到多年后，我回到了曾经的寺庙。
那时我已病入膏肓，大夫建议我不要舟车劳顿，但我不听，依旧赶回去，一路颠簸下来，病情又加重几分。
好在我见到了她。
她还是老样子，岁月仿佛在她身上停滞了一般。反观我，已是垂垂老矣。
从青葱少年走至耄耋之年 ，一晃眼我们便经历了这么久的岁月。虽然中间有空白，虽然平淡无奇，但在我的心里，它值得怀念。
最后那天，我的精神突然好了很多，我们谈了许多话，具体是什么已记不清，索性不提。我只记得自己看着她，只是看着。
这是我爱的人，可我是个胆小鬼，我什么也不敢说。
我只是同她道:“不要等我了。别等了，你走吧，我累了。”
落笔至此，还差一个结尾。可我却再也不想动笔。往事随风，便让它随风。
可是，我仍是会想起，会记得，那个晚上，在那个大殿里我们的对话。
我问她:“女施主，你到底为何而来?”
她说:“为你啊。”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副番外 小和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