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来》僧静

4、佛醉红莲(3)

　　红莲讲到这里的时候就停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然后又紧跟着道，“我给你讲后面的吧。”
　　之后的故事，便是他们渐渐熟络起来。小和尚知道她是佛座下红莲，不再认为她是精怪。
　　有时红莲会问他:“小和尚，你为什么要信佛呢?”
　　小和尚说:“人生在世，有七苦，需得到佛前虔诚跪拜，佛才能洗净其苦痛，让其登临极乐彼岸。”
　　“什么是七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是为七苦。”
　　“可是小和尚，”红莲说，“为什么我不觉得生苦呢?难道你觉得生很苦吗?”
　　小和尚被噎住了，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说:“我今日去问主持，明天告诉你。”
　　但他第二天没有提起这个话题，红莲猜他是忘了，便有些生气，赌气不再问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忽然间小和尚的眼角便生出了皱纹。可红莲还是老样子，她问小和尚:“你为什么变老了?”
　　小和尚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如今我老了，明日就该病了，后日就该死了。”
　　“那为什么我没有老呢?”
　　“因为你不是人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红莲便有些不开心。她说:“不是人怎么了，不是人怎么了?”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小和尚说:“不管你是不是人，会不会变老，与我而言，都没有关系。”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回答，却莫名让红莲开心起来。
　　但他下一句话却让她的快乐消失地一干二净。他说:“我打算去云游四方，大概过两日启程。”
　　“啊?”红莲有些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或许很快回来，或许永远也不回来。”
　　红莲沉默一会儿，然后道:“你去那么久，干什么啊?”
　　“宣扬佛法，普度众生。”
　　“哦。”红莲说，“那你去吧。”她说着，还露出一个笑。她觉得很假，明明她是难过的，可偏偏她最后笑了起来，好像小和尚的离开是一件多么令她开心的事。
　　其实并不是。她有多么不舍得他，她想跟他说带上我吧，我跟你一起走。但这话在她的喉间上上下下，最后还是被她吞咽回肚子。
　　如果，他拒绝了她。当然.....肯定会拒绝的吧。但是.....但是什么呢?根本就没有但是。
　　所以，她还是在这里等他吧。无论如何，他都会回来的。大概。
　　红莲是目送着小和尚走的。她看着他的身影从清晰到模糊，再到彻底地看不见。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有扫地僧看到她，问道:“女施主，你这么早来，有何事?”
　　红莲愣愣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什么?”那僧人一脸迷茫。
　　红莲却如同惊醒了一般，她飞速的往山下跑去，因为跑的太急，裙子太长，她不停地被绊倒，但好在她追上了小和尚。
　　她大声喊:“小和尚!”
　　小和尚回过头，有些惊讶。
　　她深呼吸了几口，脸上直发烫，她说:“如果要走，把我带上吧。”
　　“小和尚，如果没有你，我就是一个人了。一个人多无趣，我不要一个人。”
　　然后，红莲看到小和尚笑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红莲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眶有些红。她说:“我毕生的勇气都用在这上面了。”
　　我说:“毕生都还没过完，不能轻易下结论。”
　　她看着我，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她哽咽道:“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
　　她连说了三个“你不懂”。

　　在故事的结尾，小和尚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老的厉害，还病着，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呼呼作响，仿佛卡着一口痰，但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大夫来看过，说熬不过这个月了。
　　红莲不敢白天去看他，只在晚上的时候悄悄溜进去。小和尚靠在床板上，正合着眼睛，一派安详。
　　听到有人走近，他睁眼看去，道:“我以为你走了。”
　　“我在等你。”红莲说。她看着他年老的样子，这本该让她难过，可她却很开心。因为他回来了，而她等到了他。
　　小和尚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走过无数地方，看到过许多人，可最后才发现，我怀念的仍是这个寺庙。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小和尚忽然笑了起来，然后剧烈地咳嗽，红莲站在原地，她觉得她应该过去，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看着他咳。
　　小和尚好不容易缓过来，深深的吸了口气，笑道:“我不告诉你。”
　　红莲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事实上她没有。因为她隐约知道为什么。
　　她说:“不告诉我没关系，你以后不走了，对吧。”
　　“是。”
　　小和尚又道:“你走吧，我有点累了。”
　　直至最后一天，小和尚的精神突然变好，晚上他同红莲说话，谈到他的法号，他说:“主持叫我净心，本意是希望我'五蕴皆空',可我到底辜负了他的期望。”
　　他又说:“你以前问我为什么生却苦，我不知道，主持也不知道。现在我告诉你，因为生时会病，会老，然后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之后六苦，皆因生而起。”
　　红莲说:“其实我并不是很想知道，我只是想找些话跟你聊天。”想离你再近一些。
　　“啊，这样啊。”小和尚说，“可我记得，这么多年来一直记得，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给你个答案。”
　　他叹气:“我是个懦夫。红莲，我是个懦夫。”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再用女施主来称呼。她听到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来的那一刻，眼睛便有些湿润了。
　　为什么在这一刻，她如此地想掉眼泪?
　　“小和尚....”她想说什么，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止住了话头。
　　“不要等我了。”小和尚说，“别等了，你走吧，我累了。”
　　红莲说:“那我明天来看你。”
　　可小和尚没有明天。
　　他是在睡梦中去的，去的很安详。他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一样，只是怎么叫也叫不醒。
　　只是叫不醒，而已。

　　阿等说:“好无聊的故事啊。”
　　红莲她低下头，有些愧疚:“所以我说，根本没什么好讲的.....”
　　“你可以讲讲你们下山的那段啊。”阿等道，“你想想吧，没准能想起来呢。”
　　红莲越发窘迫:“我.....我真的忘了。”
　　“算了。”我看向阿等，“这些就够了。”
　　我从柜台里拿出一坛美人醉，给她倒了一碗，然后我问她:“你爱他吗?”
　　“什么爱?”红莲有些困惑，“什么是爱?”
　　我只道:“喝吧。”
　　她大概是从哪个小妖怪那听说过我，所以知道的不多，对于美人醉估计仅知道喝了可以让那人忘掉最想忘的人。
　　其实这都是传闻，事实上，美人醉没那么厉害，它能让人忘的浮生，仅限于自己爱的人罢了。
　　不过，红莲喝了，肯定能忘掉小和尚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红莲并没有真的忘记下山那段，她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