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玉》紫絮缡落

2、第 2 章

　　那年我还很小，村里有了瘟疫，大哥一直发烧，二姐被送去大户人家做了童养媳，钱全花在了大哥身上，可大哥的病并没有一丝好转。
　　爹带我进了京城，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另一种面貌，看着路上的红男绿女，在身边不停地穿梭，还有一个个林立的府宅，我竟生出一种胆怯，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太过陌生，当时的自己只是一个刚刚懂事的孩子，将来会如何，又为何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全然不觉，只知道躲在爹的身后，使劲抓住爹的袖口，手已经攥得发白生痛，但还是止不住的发抖，心里莫名的害怕，无助。
　　爹和我在一栋红色的宅子前停了下来，是一栋两层的房子，很华丽，但却很安静，和喧闹的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爹抓住了我的手使劲的握了握，低下头，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又没有，终于，像鼓了很大的勇气，拉着我走进了那栋红楼。
　　当时的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从此之后，我的命运将要发生怎样的改变。
　　宅子里很静，没有什么人进出，但是装饰的很漂亮，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女人带我们到了后院，后院有很多树，一个池子，还有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个女人，拽着我左看右看，然后给爹说了很多，爹陪着笑，之后，爹走了，我不知所措，想抓住爹，爹却把我推开，那个女人抱住我，当时的我竟然没有挣扎，凭着他拽着我，凭着爹一步步走远，当爹消失在门口时，我突然很想哭，很想哭，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声很大，很大，不久就有很多的人探出头来，嘴里咒骂着，鄙视着我。那个女人拽着我，嘴里骂着，当时的我却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反抗着，大声的哭泣，任她怎么拽也不动丝毫。
　　“桂姐，怎么回事，姑娘们都被吵醒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凤老板的声音，倦怠中带着一份柔媚，很动人，很温柔，我听到她的声音后，竟然不那么想哭了，像是能找到安慰似的，使劲挣开了那个女人，躲到了凤老板的身后。
　　“凤老板，这是新买来的丫头，凭的不听话。”
　　“是吗，算了，把她留在我的身边吧，我也缺个丫头伺候。”凤老板扶着我的头发，领我上了二楼。我立刻不哭了，乖乖的跟着凤老板。
　　凤老板给我做了新的衣服，从那天开始，我开始做凤老板的小跟班，但做得很开心，凤老板对我也真的很好。
　　凤老板要出嫁了，凤语楼也要结业了，凤老板是带着我出嫁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记得那天晚上，凤语楼已是人去楼空，就剩下我和凤老板，明天凤老板就要嫁人了，不免就有些伤感，我伺候凤老板喝了很多的酒，她似乎有些醉了，软软的倚在座椅上，迷离的眼神，流下两行清泪。
　　“也罢，这么些年了，倦了。”凤老板突的坐了起来，捏住了酒杯，狠狠地喝下了一杯，嘴边溢出了几滴，被她用袖口拭干，又摊了回去。
　　“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等的有多苦。”凤老板还未说玩，就嘤嘤的哭了起来，然后就强忍着哭声，不停地流泪。
　　那晚我是一直守着凤老板的，她说了整夜的梦话。有时还会流下几行清泪，有时又浅浅的一笑，只是泪比笑多，料想凤老板心里一定很是伤心。我并不明白，凤老板为什么伤心，可以嫁一户有钱人家，从此不在红尘搏命，岂非一般女子所向往，可凤老板的泪，我知道那不是喜极而是绝望。
　　郑家的老爷我是见过的，恐怕也有五六十岁，凤老板过去虽是做填房，可那郑家老爷对凤老板很是迷恋，为了博得红颜一笑，也不知花去了多少银两，更是愿意明媒正娶，也要把凤老板接回家，凤老板也最终没有抵住这份诱惑，又或许正如凤老板自己所说，她累了，也想歇歇了，而郑家老爷当之无愧的是最佳人选。
　　次日早晨，凤老板起的很早，我替凤老板梳了头，擦了很厚的粉，抹了鲜红的胭脂，凤老板，望着镜中的自己，笑笑的对我说：
　　“这女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如果不能漂漂亮亮的出嫁，可真能后悔一辈子呢。”凤老板顿了顿，眼角突然渗出一滴泪来“哪个女人不想嫁个心仪的人，可，可，可又有几个和了心仪的呢。”
　　凤老板的眼泪就像断了线似的，妆哭花了，我也乱了手脚，拿起手边的白布便去替凤老板抹泪，抹得脸都花了，凤老板却突兀的笑了，抚著我的手：
　　“傻丫头，别抹了，你瞧我这脸，凭的到像了那丑角。去，打盆热水来。”
　　我去端了盆热水回来，凤老板呆呆的不知想些什么，我竟也呆了，不知该不该叫回凤老板。放下铜盆，湿了白布。
　　“我等你这许多年，也罢了，罢了。”凤老板深深的吐了口气，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嘴角竟挤出几丝冷笑。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挤满了街道，我跟在凤老板轿子的旁边，看周围人交头接耳，一些鄙视的，一些羡慕的，还有一些无所谓的，竟也看着有些出神了。
　　“一个婊子，弄得自己还真像什么良家女似的”
　　“她到以为做了填房就真成了贞洁女，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才好。”
　　“虽说是个填房，可这待遇，跟正室又差的了多少，这凤语楼的老板总算熬出头了。”
　　…………
　　听着这些话，我心里突突的害怕，怕凤老板听到，不知又会有怎样的伤感，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凤老板的眼泪，只为了一个人，别人的言语，在她看来，不过是耳旁吹过的风，过了也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