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玉》紫絮缡落

3、第3章

　　从那之后，凤老板就进了郑家，郑家上下对凤老板的到来，都还算客气，也许是郑老爷的疼爱，凤老板整天也是神采奕奕，与正室太太也相欢而处，每日无事便与几位太太打打马吊，聊聊家常，出去逛逛布料铺子，就像寻常人家，我也总是跟在凤老板身后，斟茶倒水，平时无事，便去学学甜汤的做法，还记得第一次把亲手做的桃花羹给凤老板尝时，凤老板笑的合不拢嘴，差我多做了几碗给太太们送去，凤老板更亲自盛上一碗，端去给了老爷。
　　有时我也会想起，头出嫁的那晚，凤老板忧郁的眼神，和悲伤的神情，我也很是好奇，这许多年来凤老板，在等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凤老板牵挂这许久，或许会是一辈子也不说不定，因为我曾不止一次听到，睡梦中的凤老板，叫着同一个名字，不是郑老板，是一个对我很陌生的名字，只是第二天早晨，凤老板又像往常一样，笑着去陪郑老爷吃早茶，笑着与几位太太周旋，笑着对周围所有的人，只是谁又知道她的心里，到底是真的在笑吗？
　　这年的冬天很冷，几位太太和小姐都先后染上了风寒，凤老板的屋里，燃着两个火炉，凤老板也懒倦了，很少出门，郑老爷也去了外省置货，听说明年开春大少爷就要回家了，郑老爷就开始忙着打通关系，大少爷要考取功名，凤老板对这一切并不关心，只是每天懒懒的躺在床上，连说话都少了很多，我知道，凤老板心里堵着，嫁给郑老爷算算也有个两年多了，可是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郑老爷对凤老板的感情也渐渐淡了，只是一心关心他那唯一的儿子，想来，凤老板也早就该想到，毕竟自己不过一个填房，怎敌得过嫡生的儿子，也就从不说什么多余的话罢了。
　　这几天雪停了，天气稍稍有些放晴，凤老板也来了兴致，想去布料铺子挑上几块料子，快过年了，总要填两件新衣裳。
　　我去叫了车，给凤老板披上上次郑老板去置货带回的貂皮肩披，坐上车去了常去的那家布料铺子，街上的人很少，偶尔有几个也是裹着棉衣快步地走着，这里燃着火炉，没有什么寒意，微微的热气抚在脸上，暖暖的，凤老板的脸粉嫩嫩的煞是好看，看的我都有些出神，怪不得那些达官贵人都来捧凤老板的场。
　　“傻丫头，想什么呢。”凤老板笑笑的，捏了一下我的鼻子。
　　“凤老板你真美”我吸了吸鼻子。
　　“傻丫头，想讨赏也不能到了事头上才说，寻你凤姐开心呢，我是老了，哪有你这细皮嫩肉的惹人欢喜。”还没说完凤老板就自顾的笑起来，娇媚的笑。我知道现在的凤老板才是真正的开心。
　　凤老板掀开帘子，往外瞅着，外面的冷气立刻冲了进来，停了好一会子，暖炉才烘热了轿子，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偶尔从树上落下几片雪花，凤老板却伸手去接，刚到手上就化得无影无踪，凤老板看着手上的雪竟兀的笑了。
　　这时的凤老板就像个孩子，没有长大的孩子。
　　突然，凤老板像寻到了什么似的，叫停了车，没有披上袍子就下了车，朝着一个方向追出去很远，我跟在后面，天很冷，干干的冷，我拼命的跑，跟在凤老板的身后，可却怎么也追不上她，不知跑了多久，远远的看到凤老板瘫坐在地上，身上帽上沾满了雪。我跑近去扶凤老板，却见她脸上淌了两行清泪，竟惊人的凄惨。
　　凤老板回到家以后就病了，太太差人请了最好的医生，开了最名贵的方子，可一个星期下来，也没见有什么好转，整日里，靠在床沿上，什么也不想吃，什么话也没有说，有时候会落两滴泪，有时候会自言自语嘟嘟囔囔些什么。大夫说凤老板有心病，比风寒要重的多。怕是要老爷回来才能好转吧。
　　夜里凤老板也总是睡不安稳，总做梦，总醒，醒了就叫我去燃灯，然后就呆呆的靠在那里，直到天稍稍亮了，才有躺下。
　　这天和往常一样，伺候凤老板吃下一点汤水后，我扶凤老板睡下，拉下帘子的时候，凤老板拽住了我的衣角。
　　“玉儿，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我在床沿坐下，把凤老板扶了起来，凤老板缓了两口气，淡淡的说。
　　“那时候姐姐还在，管着凤语楼，姐姐从不让我进凤语楼的大厅，她说那不是正经家女孩子去的地方，我那时住在凤语楼后巷的一户院子，那时的我也凭的不懂事，夜夜听那笙箫，竟忍不住好奇，偷偷溜进了院子，坐在那池子旁听姑娘们吟诗弹琴，姐姐也是教我琴棋书画的，有时就忍不住跟着和上两句。日子久了，也没被姐姐发现，便成了习惯，不去坐上几个时辰，还真真的睡不下觉。
　　那天是有月亮的，我还还是坐在池边，隐隐的听到楼上的姑娘，吟的是秦风中的晨风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我也忍不住和了起来，刚刚吟完，就听到有拍掌的声音，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文质彬彬书生模样的人，瘦高修长的身形，衣服上用彩线绣着图案，手里拿着把折扇，流苏晃晃的荡在半空的，直直的便走到我的身旁。我竟没生出半点抗拒，呆呆的坐在那里，傻傻的望着他。
　　我只记得那时他说我多才，还说这是让人听了心痛，还说了这世间的男子也只是会负了那痴情的女子，当时的我，很是懵懂，虽诗经都大通的看过，却没什么深究。只是痴痴的看着他，看他激昂和愤慨。大概那刻便被他吸引了去，但没想到如今也却真真的被他所负。
　　之后，多半是看出了我的懵懂，他莞尔一笑，没在继续下去，坐在了我的旁边，扶着我的头，便问我想听他教我诗词吗，我高兴的拽住了他的衣角，竟像个小孩似的开心，其实当时的我也不过十二，还真是个孩子，却迷失在他温柔的眼神里，他说的每一句，每一声笑都深深的刻在我的心里，可一会便有人喊他，喊他敬之，他便匆匆离去，留下了一块玉佩，和窝心的一笑，我竟然呆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竟忘了告诉他，告诉他我叫语烟。不久，奶妈便一遍遍的叫我，寻我回去，我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脸上挂着一滴泪，是为那相思中的女子，还是为了什么旁的，当时的我不知道，现在我……”
　　凤老板忍不住的咳嗽，我扶她躺下，
　　“还是先睡一觉吧，别累着，我就在身边，醒了再慢慢说。”
　　我给凤老板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凤老板也许是真的累了，沉沉的睡了，只是这一觉看着睡的并不安稳，不停地翻身，嘴里嘟嘟囔囔的，听不清是什么，只是隐约听到“忘”“心”“君”最后还淌了两行清泪。
　　望着凤老板憔悴的样子，我的心竟也莫名的难受，想什么堵着似的，不知凤老板醒来会给我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