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魂》海丁格尔

4、第三章,情债缠身.

　　第三章,情债缠身.
　　夜色更深,星月惨淡.
　　古堡后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粗糙的车马声,卷进阴风,听来就像是魔鬼的夜行.
　　两匹马拉着一辆敞蓬车,四个人,七口棺材,一路摇摇晃晃地驶来.
　　监狱在他们的身后悬着碧色的幽火,看来就像是传说中的森罗鬼刹;前面却只有一条路,通向深不见底的千丈峡谷.
　　这里是所有死在监狱的人的坟墓.无论什么人,只要从这里扔下去,马上就会变得粉身碎骨,消失得彻彻底底.
　　夜半的风声凄凉,阴沉沉的山崖在积雪的反光下看来就像是死灰色的.车上的四个人脸色却都是惨白的.
　　一个人忽然重重地咳了一声,唾了一口:"咳--呸!"
　　三更半夜,拉着一车死人到冤魂缠绕的墓地去,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妈的!怎么就摊上这差事?三个月都有晦气."
　　带头的喝斥道:"少开口,快干事,谁不想早点回去?"
　　棺材一口一口地扔下峡谷,风更大,风中隐约还可以听见崖下一阵阵木板碎裂的声音.
　　只剩下最后一口棺材了,两个人各抬一头,却发现这口棺材沉重得出奇,纹丝不动.
　　"咦?我说你,你是不是没使劲啊?"
　　"我还想说你呢?怎么会起不了?"
　　两人挽起袖子,再抬,还是不动.
　　这口棺材简直比他们扔下去的那六口加起来还要重!
　　"干什么?"带头的过来催了:"快点,快点!少他妈装模作样."
　　他似乎比谁都更着急要回去.天气严寒,但是只要一想到被窝里那缠死人的骚娘们,他全身都好像烧起了一团火,非回去灭火不可.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好像敲打木头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声音正是从这口棺材里发出来的!
　　四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难道是棺材里的死人又复活了,要从里面爬出来?
　　一阵阴恻恻的冷风吹过，四个人的喉咙上都咽着口水,呆立着,谁也不敢动一下.
　　这里活人只有四个,死人却不只七个.
　　棺材里的敲击声忽然停止,却有歌声从里面传出来.
　　很难听的歌声,简直不像是从人的嘴里唱出来的,也听不出唱的是什么.
　　四个人的胆都要吓破了,不知是谁最先说了一声"快走!"大家立刻都像风一样地跑了,跑得跟兔子似的,连马车都不要了.
　　等人走远,棺材的盖子就自动移开,里面的死人满面鲜血,竟然真的慢慢坐起来,就像传说中的僵尸.
　　难道死人真的复活了?世上真的有鬼神?
　　死人的身后又有一个人坐起来,一个嘴巴很小,眼睛很亮,头上戴着顶只有圈,没有顶的奇怪帽子的男人.
　　不是死人复活,是活人搞鬼.
　　这顶破草帽就是他的宝贝.无论什么时候,他从哪里冒出来,头上总是戴着这顶帽子.
　　这顶帽子几乎成了妙手飞盗嘉南燕的标志.
　　"老兄,我要出去了,不介意再挪一次吧?"
　　他把死人掀开半边,从棺材里跳出来,又让他的死人朋友舒舒服服地躺下去,喃喃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有缘.你总帮了我一个忙,逢年过节我会记得给你烧纸的.看你做孤魂野鬼的,也真可怜哩."
　　那死人好像听见了他的话,竟突然张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他!
　　嘉南燕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其实他的胆子本来就很不小,这个时候也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但他没有逃掉.死人的一只手巳经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把他拖倒在棺材上.
　　"大....大哥,你抓错人了.不是我害死你的,真..真的不是我害死你的!"
　　他都快要吓得晕过去,这个人却忽然抓住他的手,把一样东西塞进他的手里.
　　"你...你还没死?!"嘉南燕实在连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人伤成这样,手脚都被砍断,耳朵舌头都被割掉,竟然还没有断气!
　　他愣住,几乎不忍心再看他.
　　这个人挣扎着，似乎还有未说完的话，而且万分急迫。
　　“鸟...鸟在......”
　　“鸟？什么鸟？”
　　“鹦..鹦鹉..名单，只有鹦鹉才......宝藏...”
　　“宝藏？！”嘉南燕的耳朵对这两个字特别尖。“你说宝藏？在哪里，宝藏在哪里？”
　　“在..在......”这个人忽然头一歪，死掉了。
　　“喂，朋友，别开玩笑好不好？你说完了再死啊！起来，起来呀！”
　　可惜不管他怎么摇，死人就是死人，死人是不会再说话的。
　　死人只是圆睁着双眼,就像两支蜡烛,炯炯地对着他,看得他脊背发冷.
　　而他手上的那样东西更加奇怪,竟然是两片发黄的鸟的羽毛!
　　这个人一直忍着最后一口气到现在,难道就只为了递给他两片鸟毛?
　　"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一向聪明绝顶的嘉南燕,这次是真的发愁了,一只手不停地转着头上那顶光圈圈的草帽.
　　每次他心里有事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去转他的帽子,好像他多转几圈,就能把主意给转出来似的.
　　天色未明,树林黝黑。
　　“也不知道那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两根毛跟宝藏有关？世上有那么多鸟，那我还怎么找啊？”
　　嘉南燕走在树林理，眉毛皱得紧紧地，手上不停地转着那两片鸟毛，好像他多转几圈，办法就会自己冒出来。
　　忽然脚下一空，他掉进了一个大坑，很大很深的坑。
　　“是那个混蛋挖的坑啊？”
　　嘉南燕骂了一句，正想跳出来。
　　这种雕虫小技的坑，就算再深十倍，也困不住他的。
　　但是忽然，他的头上就多了一顶盖子，一块很大很重的石头。
　　如果在平地上，这块石头他也不是推不开。但是现在他的头顶到石头的时候，脚底下是空的。
　　石头中间还挖了一个小洞，连一个脑袋也伸不出去。
　　现在就有一个脑袋从这个洞里看下来。
　　“嘉南燕，你现在是不是很意外啊？”上面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的笑声。
　　天太黑，嘉南燕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这个声音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他根本就不认识。
　　一个从来都没见过的人，为什么要这么样害他？
　　“这个陷阱我已经挖了三天了，就等着有人往里跳，没想到跳进来的人竟然会是你。”这个人笑了起来，笑得很可怕。
　　“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反正你都要死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我跟你有仇？”
　　“没仇。不过我还是要杀你。”那个人淡淡地。“因为我刚发明出来一个新玩意，想找个人试试。既然你遇到了，那就算你倒霉吧。”
　　他把一截竹筒在洞口晃来晃去。
　　“这东西叫一律炸，只要这样一筒，就能炸开一座山，比江南霹雳堂雷家的独门炸药还要厉害十倍。嘉南燕要是被炸成灰了，也就不能再偷东西啦。”
　　“我知道你是谁了。”嘉南燕忽然道：“胡疯子，专门做些奇奇怪怪，其实一点用也没有的东西。江湖上都说你是个疯子，我看你其实一点都不疯。”
　　“他们错了，你也错了。疯即是不疯，不疯也是疯，那我到底疯不疯？我也不知道我疯不疯了。我只知道，反正你今天算是玩完了。”
　　他把竹筒点燃了，从洞口扔下去。
　　下面半天没动静。
　　“怎么还不爆炸？”
　　这个不知道疯不疯的胡疯子把头趴下去，忽然从下面伸出来一只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哎呀！”他往上一拉，嘉南燕就从洞里钻出来了。
　　那么小的洞，他竟然也能一下子钻出来！不是洞变大了，而是嘉南燕长得太瘦，瘦得下巴尖尖的，只剩一把骨头，瘦得跟猴子似的。
　　别人伸不出脑袋的洞，他却可以伸出来。而他只要头能钻的过去，身体就一定钻得过去。
　　他钻出来之后，才又把那顶破草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
　　“缩骨法？”胡疯子叫起来。“原来你不但轻功天下第一，还会这个把戏！”
　　“这个把戏有时候还真管用。不过你搞的这个玩艺就真是没用了，只能吓唬人。”他把那个不响的竹筒仍还给他。
　　“哦。”胡疯子看了一眼。“我拿错了。这个是废品，这个才是真的。”
　　“是吗？”嘉南燕把他手上的另一个竹筒拿过来了，装进衣服里。“你还有什么玩艺，一起使出来吧。”
　　“哼，我有。你看看这个。”他又拿了一把破伞出来。“这个叫铁布伞，刀枪不入。”
　　“真有这么厉害？”嘉南燕斜着眼睛。
　　“不信可以一试。”
　　胡疯子撑着伞，嘉南燕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很短很小的匕首。可是才一刺，铁布伞就破了。
　　“哦。”胡疯子淡淡道：“我这把伞是百有一失，你正好遇上失的那回。没关系，我还有别的，给你见识见识。”
　　他竟然背着好大一口麻袋，里面乱七八糟地装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个是会飞的木鸟。还有这个，这个更厉害，叫飞天鸟，还可以折叠，用它就可以在天上飞。”
　　他说的那个什么飞天鸟，竟然就是一只大风筝！
　　“还有这个，不死刀。”他又找了一把菜刀出来。“用它杀人，怎么杀也杀不死。”
　　他把菜刀往自己肚子上一砍，“嗤”的一声，刀就进去了。“看，死不了吧。”
　　不过，血也流出来了。
　　“忘了说，这把刀虽然砍不死人，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千万不要拿自己来试刀。”
　　嘉南燕看着他直摇头。这个人的脑子一定很有病，绝对有病，也许真是个疯子也说不定。
　　“我发明了很多东西，专门用来对付那几个人的，都到哪儿去了呢？”他忽然找到了一个。“有了！三节棍。可以用来对付曹青的双刀。下面我还挖了三个洞，用来装暗器。”
　　“曹青？你说的是衍空和尚手下，四大天王之一的双刀王曹青？”
　　“不错。不过我还没有遇到他。衍空手下四大天王，最厉害的要算小霸王张宝。我也做了东西对付他，在哪里呢？在....啊！找到了！”
　　他找了半天，找了一大瓶油出来。
　　“这个是碰到滑。只要把它涂在身上，小霸王的相扑再厉害，也扑不倒你。”
　　“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玩艺，专门用来对付白悦的？”嘉南燕忽然很想知道这个。
　　“白悦？有啊。大力磁铁！”他竟然拿了一口大铁锅出来！
　　“啊...那算了。”嘉南燕只看了一眼。“反正那小子也不在这里。”
　　“他现在不在，但很快就要来了。”
　　“你怎么知道？”嘉南燕看着他。
　　“你是白悦的朋友，难道不知道他要找凌云吗？”
　　“他找凌云干什么？”嘉南燕张大了眼。
　　“还不是为了女人。”胡疯子叹起了气，“听说他最近带着阮红缨到处找凌云，好像是要把老婆让给人家。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
　　嘉南燕忽然重重地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我这几天全混在监狱里了，这么大的事我竟然不知道！”
　　“反正多大的事也犯不着我，只要我的大力磁铁能派上用处就好了。”他还把那口大锅扛在肩上。
　　“我还有好东西。”他终于放下大锅，又从麻袋里拿出一锭金元宝，好大好黄的一锭金元宝。
　　“这个叫见钱迷。不管什么人，只要手摸到这锭金子，就会昏倒三天三夜醒不了。”
　　话刚落，他就突然倒在地上了。
　　嘉南燕叹了口气，不再理他，转身走了。
　　他要去找白悦和凌云。
　　这两个人他都认识。不管怎么说，白悦和他的交情还不错。麻烦的就是凌云，虽然他把凌云当朋友，但是凌云未必把他当朋友。
　　而且听那个胡疯子的意思，好像是说凌云就在这个镇一样。
　　明月西沉,东方既白.夜宴落幕,火烛仍旧.
　　在阳光和月色照不到的高楼上,琴声如春雨般稀疏而冷清.
　　窗是小窗,窗上有花,屋里也有花.
　　阿宝就坐在鲜花间,鲜花却是有刺的.他抬起手来看时,指间巳经被花刺扎出了血.
　　他不在乎,却令美人心疼了.
　　她轻轻捧着他的手,眼中充满了关怀和柔情,凝视他良久,才默默松开,轻轻离去.
　　她的年龄也许已经不是很年轻,但她的眼波始终如少女一样清丽明亮,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宁静,清淡,就如荒野的细雨,深夜的月光.
　　她从屋里端出药水和白纱,一面忍不住轻声地问:"还疼吗?"
　　阿宝摇了摇头,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受伤的脸,手却被握入他的手中,放在他的胸前.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落枝头一朵鲜红的蔷薇.
　　他轻轻拾起来,斜插进她的鬓角.
　　她嫣然一笑,风情万种.
　　今夕何夕,有美人蔷薇,脉脉相依.
　　她却轻轻地推开了他,低声叹息道:"天巳经亮了."
　　阿宝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更落寞,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阿宝道:"如果你想我留下来,我可以多留一阵."
　　蔷薇夫人却叹了口气,道:"就算你留三天三夜,你也总是要走的.毕竟,我只能做你的母亲."
　　"我......"
　　她不让他说下去,勉强露出微笑,道:"我知道你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找我.但只要你肯来找我,我就心满意足了.那至少说明你把我当成朋友."
　　阿宝又低下头喝闷酒,许久,才又道:"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朋友,因为你是女人,女人不能做我的朋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根本就没有一个朋友."
　　蔷薇夫人道:"你还年轻,你想要的,迟早都会有的."
　　阿宝冷冷道:"我想要我的父母,也会有吗?"
　　蔷薇夫人的笑容也变得苦涩了,凝视着他,不能言语.
　　满屋的蔷薇都仿佛变得苦涩了,苦得像酒.
　　阿宝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低低地问:"他有多久没来看你了?"
　　他说的人就是他的师父衍空大师.
　　蔷薇夫人是跟在衍空身边时间最长的女人,也就是阿宝的师母.
　　她轻轻吐出口气,道:"他还没有忘记我,就像我也还没有忘记他一样."
　　"所以你虽然留我过夜,却从来也没有勾引过我?"
　　她抬眼看着他,道:"你呢?你在我这里过夜,不也从来没有勾引我?"
　　阿宝不语了.
　　蔷薇夫人接着道:"因为你也还没有忘记,我是你师父的女人.我们都不是没有这个胆子,而是因为,我们的心里都还有他."
　　阿宝冷笑道:"如果我们的心里有他,我就不会到你这里来,你也就不会留我."
　　"世上的事,谁说的清呢?"她轻声叹息."我明明一直都很恨他,却偏偏做了他的妻子.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他的手段,你觉得他太狠毒,但他对你一直很好,甚至愿意冒险."
　　"冒什么险?"
　　"冒戴绿帽子的险.我们的事,你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
　　阿宝道:"我不怕他知道."
　　"你当然不怕.你清者自清,但是别人却绝不会相信我们是清白的."她叹息地说:"他宁愿为你当活王八,因为他不想伤害你.这次你闯进刑堂冲撞他,犯的也是死罪,换了别人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阿宝苦涩地一笑,道:"所以我欠他的太多,多得我不能背叛他."
　　他欠衍空一条命,一身武功,十年教育.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如果我背叛他,我才真成了活王八."
　　"如果你真的背叛他,就算他肯原谅你,天也不会原谅你."
　　他当然不会想到衍空也欠他的,而且欠得更多,欠得已经无法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