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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雪之女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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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雪之女郎.
这天夜里,凌云做了许多奇怪又混乱的梦.
他梦见白悦和阮红英,他们穿上大红的新装,在他的面前交拜天地.
他默默地看着,想叫他们的名字,却叫不出口;而他们也似乎完全看不见他.
他又感到心如刀割的痛苦了.
他并不怨恨他们.他从心里祝贺他们的婚姻.
这两个人是这个世上他仅有的朋友,是真正关心他的人.但是他必须远离他们,为了不使三个人都痛苦,为了他不能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
他从梦中惊醒时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湿透,浑身打着冷颤.
房间里没有点灯,他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正躺在别人的床上,棉被和帐帷都是朦朦胧胧的白.
他从床上惊坐起来,忽然发现头分外地沉重,手脚都有些发软,连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但他还是下了床.
剑就在他的手上,就算是在昏迷中,他的手也绝不肯放开他的剑.
这把剑仿佛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和他的血肉长在一起.
他打开门,门外一片雪白的积雪,天色却还是阴沉沉的黑夜.寒气扑面,他总算觉得头脑冷得清醒了些.
天色未明,但他巳要走了.
雪原是个陌生的地方.无论救他的人是谁,他都不想在这里多逗留片刻.
但他的病远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一阵寒风吹过,他滚烫的身子忽然又变得冰冷,冷得发抖,仿佛掉进了冰窟隆,头脑里却好像煮沸了一锅开水,烧得浑浑沌纯.
无论什么人要在这个时候取他的性命,都是最好的机会.
门忽然被推开,使他一惊,然后就看见一个白衣的女人.
她的态度很幽雅,妆束很清薄.淡淡的月光照亮她的脸,他看见她的脸上蒙着一层白纱,露出一双莹亮的眼睛,比彩云更温柔,比星光更美丽.
她慢慢自门外走进来,长裙曳地,风姿飘逸得就像是忽然从天外飘来的一朵雪花.
她冷冷地看了凌云一眼,道:"你病得很重,现在还不能走."
她的声音就像泉水,清亮却又冰冷,仿佛久已厌倦人生,失去热情,对什么事都已不在乎.
"你是谁?"
"伊兰心."她回答了三个字.
"是你救了我?"
她点点头,扶着他的手慢慢向回走,似乎并不想多开口.
凌云看着她的脸,她却看着前面的路,神情美丽而幽倦.
"这里是什么地方?"凌云问.
他的声音听起来总是冷漠,僵硬,短促,无论他心中怀的是怎样的感情.
谁也不明白他的感情,他也不想有人明白.他希望别人都把他当成一个无情的人看待.
白悦也许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也许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但白悦也是他生平最恨的一个人.
像他这样的人,是落叶,是浮屏,时时刻刻都充满了变数,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和预测的,连他自己也不能.
他就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不知道自己还能漂向哪里?
他又躺在了她的床上,听见她淡淡地说:"这里除了我,不会有别人来,你可以放心休息."
她的语气比她的妆束更清淡,也更沉默.
她的心里仿佛埋藏着许多伤心的往事,她的身上总是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孤独和冷清.
虽然她的脸上蒙着长长的白纱,但是凌云还是能看出她的年龄已经不是很年轻.
她在悲悯什么?悲悯流年似水,红颜弹指?
夜色沉重,风声凄清.
凌云没有再说话,伊兰心也没有.
空空荡荡的院落,只有他们两个人沉默面对,现在还不是冬天,冬天还在后头.
凌云又睡着了.他全身上下都烧得滚烫,嘴唇干裂,身上流的却是冷汗.
风寒引发了他的肺病,他开始咳嗽,越咳越凶,感到喉咙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堆火炭.
晕眩迷茫中,他好像看见伊兰心坐在床前,替他拉好被子,又打来一盆水,用热毛巾替他擦脸......
他又做了梦,梦里已分不清是冷是热.
他梦见一匹白狼,两眼发着绿光,用两颗獠牙咬住他的脖子,将他连连蚕食.他却四肢发软,连剑也拔不出来.
等他终于拔出剑,雪狼的脸却忽然变成了白悦的脸,看着他冷笑.
他便放弃了反抗,痴立着看着他,等死.
他的手一直紧握着剑,但不知为什么始终也没有拔出来.
他看到雪狼将他的脖子咬断,身首分离,然后他就感到仿佛所有的痛苦和疲惫都离他远去.
这里是边城,但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荒芜,萧索.
这里也有高楼,栉比林立,人流如潮.
最高的一座在西面,石壁铁墙,乌黑森严,看起来像一座海外风格的古老城堡.
四面用铁栏尖刺围绕,有守卫巡视,只能人进,不能人出.
这里面一到深夜,时常会有人的惨呼声传出,从夜风的呼啸中听来,凄厉恐怖得就像是冤鬼的哭号,令人毛骨悚然.
整座边城西面,犹如死地,监狱形同地狱.
夜深,气冷,寒风阵阵.
从监狱的石室中忽然传出一阵仿佛地狱恶鬼般的狂笑声,在迷宫似纵横交错的通道中传播回荡.
走廊中的一支火把突然"啪"的一声爆裂,火硝散落,竟是被这笑声震碎的!
这要有多深厚的功力,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这个时候,雍裕之正骑着快马在雪原上奔驰;英九环坐在床上,手在被子下按着一柄没有鞘的剑;曹青坐在灯下喝酒,腰上插着一口钢刀,刀柄就向在最容易拔出来的位置;四大金刚在佛堂做晚课;没有一个人稍动.
阿宝走过十九条石廊,直走到刑堂的大门.
门上插着火把,左右各立一个猛士,都是精壮膘悍的大力手,穿一样的大红扎脚裤,上身赤裸,神情威肃.
"师父有命,他章刑的时候,谁也不能进去打扰."
"师父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许人打扰?"
他们对望了一眼,冷笑道:"小师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阿宝没有再问,他直接就向前闯了一步.
只闯了一步,面前巳经横出两条臂膀阻拦.
一人厉声呼道:"你敢擅闯刑堂?"
阿宝道:"你说对了!"
话一落,那两个人巳经先动了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秧!"这两个人当然也知道他们对手的厉害,他们只有先动手,才有机会.
他们本就是充当金刚大力士的角色,两条臂膀上的力量足有千斤,就是一头犀牛也要叫他们搬倒;但若是讲起招式的机巧灵活,就落到了下等.
所以他们一左一右胁住阿宝的双臂,一得手就绝不放松,直要把他按下地面跪下去.
阿宝当然绝不会跪下去.
"你知不知道擅闯刑堂是什么罪?就算是你,你也----"
他的话没有说完,忽然觉得手下的臂膀一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自下而上传来,自己的双手反而失去了力量.
他们两个人四百多斤的重量,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掀了起来,如掀小儿.
"啪!"的一声,两个人的头就撞在一起,仿佛撞烂两个西瓜,立即又被甩出去,撞在石门上.
石壁飞裂,碎石翻滚,早惊动了室内的人.
"是什么人?"
立即就有七八个人冲出来,都是同样装束的赤膊大汉.十几只手同时向阿宝抓过来,每一只手上的力气都有五百,两只就是一千.
阿宝素善相扑,手来掀手,脚来拽脚,须臾之间,七八个人就全被他掀在地下.
刑堂中还有八个人,七个上在刑架上,血肉模糊,九死一生;一个高坐刑堂,面色威严,八风不动,正是掌刑堂主.
堂主身高八尺,高大威武,肩宽,胸厚,腰圆,腿劲,一身功力极其雄浑,冠绝一世.
他身上穿着件很宽大的袍子,白面赤髯,头顶却是光秃秃的,就像一个鸡蛋.
难道这心狠手辣的刑堂堂主,竟是个出家人?
阿宝还在门外,巳听见他的一声暴喝:"是谁?"
声如霹雳!
声响人动,他的人已从座椅上腾起,形如游龙,矫如猛鹰,宽袍长袖凌空飞射,直如匹练.
阿宝立即箭一般向后窜出,飞袖击在地板上,地板崩裂,石块塌陷.
阿宝也跟着脚下的石块直坠入楼下,双腿俱创,几乎连骨头都要折断.
他还来得及出手,巳失尽先机.
僧人展大力金刚掌,作千金坠,凌空下击.
阿宝的全身都巳笼罩在他的掌力之下,无论他向哪边闪避,都逃不出他掌力的追击范围.而这一掌若是挨在身上,势必要打断他几根骨头,震伤他的内脏.
他已经无路可退.
退无可退,只有不退!
他的双臂上也已经贯注真力,提气聚神,全力接这一掌.
以力抗力,以强对强,往往两败俱伤.不到迫不得已,阿宝也绝不肯冒这种险.
他素来勇力过人,却更喜欢用灵巧的兵器对敌.
真力相冲的一瞬间,他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被压断,脚下的石板“卜”的一声碎裂,乱石却向上飞溅,扑得他睁不开眼.
脚下一空,两人一起向第三层坠落,尘灰四起,轰声大作.
阿宝还没有爬起来,对方已经又凌空弹起,轻如飞鸿,长袖流云般飞出.
"流云飞袖!"
阿宝的手比他的人动得更快,人来不及闪避,手已自腰间抽出一截极精细的铁链,铁链的一头连着一把细薄的刀,就像一片柳叶.
兵器交锋,只听"嘶"的一声,那一条流云飞袖竟被铁链绞住,齐肩头撕裂下来.
下面露出一条布满刺青的肩膀,细看,竟仿佛是刺着一张美人的脸,只露出一角发髻,难窥真相.
僧人目光如火炬,盯着阿宝,厉声道:"阿宝,你好大胆!"
"师父......"阿宝跪了下去,长拜到地,道:“师父雅兴,阿宝特来捣乱.”
他的态度毕恭毕敬,说的却偏偏是大逆不道的话。
在这少林高僧的面前,他总是极其勇猛,又极其怯懦;十分敬畏,又十分痛恨.
他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老子,甚至可以说是他心目中最尊敬的人。他对他不能说不好,但他却不能认同他的做法.师徒之间,芥蒂难除.
高僧的脸色已铁青,怒道:"你竟然敢闯进我的刑堂,谁叫你这么做的?"
"没有人,是我自己!"
"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阿宝当然知道."死罪!"
"那你还敢这样做,你是真的不怕死,还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这个世上没有衍空不敢杀的人!辣手罗煞衍空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这老和尚在出家之前就是□□七十二寨的刑堂总堂主,出家之后掌管少林戒律院,兼有护法长老的身份,却因为量刑太重,手段太狠毒,被方丈罚静闭思过十年.
衍空愤然不服,竟然不惜重蹈天条,打破寺门,杀出少林,从此地无界,天无法,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这是二十八年前轰动武林的一件大事.三百年来从没有人敢如此冒犯少林.
衍空厉声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你."
"为了我?"
"不错."阿宝盯着他,道:"我宁愿你杀了我,也不愿意再看你做那些令人恶心的事!"
"放肆!"衍空忽然动手,一巴掌重重地掴在他的脸上.
他在盛怒之下,这一巴掌真力已发.阿宝被他打得跌出去,撞翻了旁边一排兵器架,刀剑枪戟摔落一地.
阿宝没有说话,爬起来,突然狠狠一脚踢翻了旁边的一张桌子.
衍空看着他,双手渐渐握紧,似乎连嘴唇也起了颤抖,忽然吼道:"滚,你马上给我滚!"
阿宝也不再说话,咬着牙,一转身冲出去,在门外差点撞翻了匆匆赶来的英九环和曹青.
"四师弟,出什么事了?"
阿宝根本不看他们一眼,撞开两人,扬长而去.
"怎么回事?"曹青冷冷道:"谁又得罪他了?好像看谁都不顺眼."
英九环冷笑道:“莫忘了他是我们这儿的小霸王,当然可以不把谁都看在眼里。”
“难道他敢连师父也不看在眼里?”
不用英九环回答,他已经看见了衍空。
师父怒形于色,忽然跺了跺脚,他脚下的石板立即碎裂。
又过了许久,衍空才长长吐出口气,挥了挥道:"抬下去吧."
被抬出来的七个人全都是体无完肤,血肉淋漓,连脸面也无法辩认.
最惨的一个全身赤裸,手脚皆断,腹破肠流,几乎已没有人还认得出他曾经是个人.
英九环和曹青都是杀惯人的人,这个时候却还是差点忍不住要呕吐.
这就是衍空的手段.他做刑堂堂主只不过因为他喜欢折磨人,喜欢看别人受罪.
他已经坐回了刑堂上,向曹青问:"老大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大师兄最快也要两天后才到得了."
"老大回来立刻叫他来见我."
"是."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