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魂》海丁格尔

5、第四章,红颜祸水.

　　第四章,红颜祸水.2008-05-23 09:37 人总是要醒的.谁能沉睡一辈子?

　　凌云醒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床前的梅花.

　　曲曲折折的白梅,满满地插了一花瓶,连花瓶上的彩印也是梅花.

　　他从未如此逼近地欣赏过花的美丽.他的生活游走在刀与剑的边缘,总是与孤独,寂寞,斯杀为伴,一片灰黑.

　　而此时,这枝白梅就像一烛灯火,照亮他漆黑的眼睛.

　　暗香袭人,他也不会沉醉.

　　他的右脚脚后就像刀剜一样的疼痛,痛得他浑身冒冷汗,几乎要在床上打滚.

　　掀开被子看时,脚后被咬伤的地方已经缠上了几层白纱,看来已经有人处理过了.

　　这时候却偏偏又发起了痒,他似乎能感觉到有虫子似的东西在里面蠕动.

　　他用力撕开了纱布,忽然从纱布下喷出一股乌黑的血液,喷在他的手上.

　　血液中竟然有几条蚯蚓似的虫子在蜿蜒盘卷,一股腐烂尸体般的恶臭扑鼻而来!

　　他看见过尸体腐烂的情景,看见过从尸体的血肉中钻出无数腐蛆的情景,但他没有觉得强烈的恶心过.现在他只看了一眼,也忍不住要呕吐,连掌心都冒出了冷汗.

　　他脚后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从伤口中竟然长出了一层像霉变一样的青丝,上面布满了针眼一样的小孔,每一个小孔里都可以看见一条细长如蚯蚓,却比蚯蚓更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他甚至能闻到伤口里发出的腐烂的恶臭,听到小虫们蠕动的粘湿的声音!

　　谁也想象不到他的脸上出现的那种惊惶,恐怖的表情!那种表情简直就像是看见了恶魔降世!

　　他一定要拼命才能忍住呕吐,忍住惶恐.

　　他慢慢抽出黑色的剑,双手紧握,将剑尖向着伤口狠很地刺下去.

　　他咬着牙，牙已咬得出血,突然双手一绞,血肉立即横飞.

　　一块腐肉打在地下,滚出一路血迹.

　　他的人也从床上弹起来,又重重地摔下去,不停地喘息,全身的衣服都已被冷汗湿透.

　　脚还在流血,他也不再管它.

　　他是个残酷的人,对别人残酷,对自己也一样.

　　他又静静地躺了很久,他太疲倦,但他睡不着,也不敢睡.

　　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根本不能用言语来表达!

　　雪狼,恶魔,狼群,病魔,仇杀,诅咒......

　　他蜷缩在床上,拉被子盖住头,不停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一把掀开棉被,从床上跳起来,手中紧紧地捏着那柄黑色的剑,捏得指节都已发白.

　　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房门开着,满院子的梅花.

　　院子和屋顶上都积着雪,梅枝上也积着雪,但梅花却是红色的,从院子伸进走廊,伸到她的脸旁.

　　红色上压着沉甸甸的白,红色下却伫立着她美丽的面孔.

　　这个世上还有比花更美丽的女人吗?

　　在见到伊兰心之前也许没有,但见过她之后,花已不再红,雪也不再白.

　　她只是随随便便摘下枝头一簇梅花,斜插进自己的鬓角,这触眼所及的所有光彩就都围绕在她美丽又神秘的面容上.

　　她的脸上仍然蒙着长长的白纱,露出一双美丽而幽怨的眼睛.她轻轻地移动,走进来,就好象乱红飞过秋千.

　　她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这样魔力!

　　凌云冷冷地看着她,不动,也不说.但他的腿此时站得就像两杆标枪,好象之前深切的痛苦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伊兰心不禁叹息道:"我真佩服你.人都说对自己下手最难,可是你......"

　　凌云打断她的话,冷冷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这里是我的家."

　　"是你的家!"他忽然迈步,向外走出去,不再看她一眼.

　　伊兰心在身后问:"你就这样走了?"

　　他止步,但并不回头,道:"我会记住,我欠你一条命.我凌云欠别人的东西,只要我不死,一定会还."

　　伊兰心冷笑道:"如果你死了呢?"

　　凌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剑,忽然将剑举起,道:"我这把剑,世间少有,给你抵债."

　　伊兰心笑了,道:"我又不会用剑,要你的宝剑有什么用?"

　　她的笑容凄凉而冷淡,见到令人心碎.

　　"那你想怎么样?"

　　她美丽的眼神中忽然露出了杀机,痛苦和怨恨,慢慢地道:"你会不会杀人?"

　　凌云冷笑.

　　他的脸很削瘦,下巴很尖,脸上的五官棱角十分突出.从来没有人看见他真正笑过,但他笑的时候却反而有点像是在冷笑.

　　"你能不能帮我杀一个人?"她请求说.

　　"什么人?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就在你的面前."她看着他的脸,凄然道："就是我,我要你杀的人就是我."

　　凌云冷眼看着她,道:"你既然想死,为什么不自己杀自己?"

　　"那是我的事."她冷冷道:"我现在只要你帮我杀人,你只要告诉我,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凌云冷冷道:"因为我不杀女人."

　　说完这句话,他又转身,向外走.

　　他的脚步还是坚定而沉稳,几乎看不出他的右脚有着常人无法忍受的伤痛.

　　他已准备离开,但他一打开院子的门,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穿戴整齐,神态高傲的佩剑少年,手上提着一只鸟笼,里面关着一只漂亮的金丝雀,一路行来,满面春风.

　　至少在他看到凌云之前是这样.

　　但他看到了凌云,他本来有些发红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满面的喜色立即化为了愤怒.从他身上发出了杀气,笼子里的鸟儿焦躁不安地跳窜.

　　他咬着牙,狠很地盯着凌云,突然冲过来,伸手拦住他,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你到这来干什么?"

　　凌云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是什么人?你到这来干什么?"

　　"我..."他涨红了脸,怒道:"我要杀了你!"

　　他的右手握住了剑柄,左手却还没有丢弃那只鸟笼.

　　他拔剑的速度不能说不快,但他的剑拔出来时,凌云已经不在他的面前了.

　　凌云又退回了院子里.

　　他握着剑追进来,大喊道:"不要跑!你跑不了的."

　　他正要挥剑,旁边忽然有一个声音大呼道:"住手,张钟!"

　　伊兰心已经冲过来,拦在他们中间.

　　她的态度依然镇静,风度仍然优美,似乎有一种能令人镇静下来的力量.

　　"大嫂!"

　　伊兰心看着他问: "怎么回事?你这是干什么?"

　　张钟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话应该我问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他冷笑,那种笑容只能用愤怒和狞恶来形容，道:"好,那我来问你.你干了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会从你住的地方走出来?"

　　伊兰心看了凌云一眼,凌云的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是我的朋友.难道我不可以有朋友吗?"

　　"朋友?"他突然把手上的鸟笼向她的脸砸过来,他直到现在手上还提着那只鸟笼."这是你一直想要的鸟,我给你!你只能跟它做朋友!"

　　鸟笼从地下滚远,滚过一地落梅.等伊兰心拾起来的时候,笼中的金丝雀已经咽气.

　　这种金贵的鸟儿,根本受不起这种折磨.

　　伊兰心花容失色,盯着他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钟道:"我只不过要你知道,你一天是我大哥的女人,你一辈子都是我大哥的女人!你敢对不起他,我就杀了你跟这个奸夫!"

　　伊兰心的脸色苍白,冷冷道:"你到底是为了你大哥,还是为了你自己?"

　　张钟的脸色忽然间惨白,就好象突然被人狠狠地煽了一记耳光,焦急地道:"你胡说!你说我喜欢你是不是?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你这种贱女人,就喜欢勾引男人......我根本不喜欢你,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我----"

　　说到后来,他竟然哽咽失语,窘迫得无地自容.

　　伊兰心轻轻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温柔地道:"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对我好.从我搬到这里开始,你是唯一一个来看我的朋友.我一直把你当成弟弟看待......"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同情和感激,她的神情温柔得就像慈母。从她的身上绝对看不出有一点风骚和下贱,她的爱在这种时候更显得动人和神圣。

　　但她的爱却只更激发这孤傲少年的愤怒和嫉妒.他还太不成熟,太容易激动.

　　他突然挣脱她的手,反手一个耳光掴了过去.

　　他的出手又重又狠,伊兰心被他打得跌出去,趴在一棵梅花树下,头上的偏髻散落,一头黑发如泼墨般披洒下来.

　　她真的太美,美得每一个男人都要忍不住地看她.

　　她为什么要这么美?这对她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张钟又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厉声道："不要跟我来这一套,你骗不了我!现在就跟我去见卜大哥,看他怎么处置你."

　　伊兰心咬着牙忍耐,还是不能不显得很惊慌,挣扎着道:"我不去!我死也不要再看他一眼!"

　　"你不去我有你好受的."

　　"你干脆杀了我!"她狠狠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要我再见他,除非你带走我的尸体!"

　　"你....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她冷笑,"卜繁卜大爷一手带出来的四大当家,你有什么不敢做的?我也要你知道,我说过的话也一定算数!"

　　张钟的一张脸已涨得发红,突然挥手，一拳打在她的脸上,骂道:"你这个婊子!"

　　伊兰心倒在地上,嘴角已流出了血,脸上的白纱从一端飘落下来,她顾不得疼痛,匆匆忙忙把白纱拉上,把别针斜插进一边的鬓角里.

　　张钟的第二拳又落下来,这次却没有打在她的脸上.

　　他撞在了一柄剑鞘上,漆黑的剑鞘,又黑又削,握剑的手却十分苍白,又白又冷.

　　张钟怒目,恨恨地瞪着凌云,道:"是你!我还没找你,你倒自己等不及,先送上来."

　　凌云面无表情地道:"我只不过要告诉你一件事."

　　"有什么遗言快说!"

　　"我和她,"凌云伸手指着伊兰心,"根本就不认识."

　　"不认识?"张钟冷笑,"我能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但是,你也不能再打她."

　　"你想替她出头?你还说你不是跟她有一腿?"

　　"你错了."凌云冷冷道:"我是看你不顺眼."

　　张钟大笑,他大笑的时候右手已经握在了左手的剑柄上.

　　这是他第二次拔剑,他的剑还没有拔出来,凌云忽然道:"你最好不要把剑拔出来."

　　"你怕了?"

　　"我不会免费杀人,我也不想杀你."他淡淡地说:"你太年轻,不应该这么早死.想杀我的话,十年后再来吧."

　　张钟冷笑道:"十年太长,我一刻也不想等!"

　　话未落,他的剑已拔出.

　　凌云不由得叹息.这个年轻人的剑法已经有相当的气候,十年后必定能成为一代新秀,现在就死实在是有些可惜.

　　凌云已经有很久没有遇到过劲敌,他杀人,总希望对方用的也是剑，这样就可以分个高下雌雄.

　　他虽然是杀手,但也是个剑客.

　　只有在与强敌生死相搏,全力以赴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刺激和兴奋.这种感觉是一种享受,对他更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因为他一直都很寂寞.他没有朋友.

　　现在的张钟还不能让他有这种感觉,他也没有非要杀他的理由.

　　他还没有拔剑,但一只忽然从他身后伸过来,握住了他持剑的手,握得很紧.

　　这是一只很纤细柔美的手,她在他的身后大声叫:"不要杀他!"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惶和担忧,剑已经如毒蛇般刺过来,她突然冲了进来,冲进了两人之间,把自己的胸膛迎向剑锋.

　　最吃惊的人还是张钟.他出手的时候就已经用了全力,剑势一发,力趋直前,就算现在想收手也来不及了.

　　他只能惊呼一声:"兰心快闪开!"

　　这就是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凌云的剑已出鞘.剑光一闪,满天血雨!

　　张钟的剑尖堪堪已刺到伊兰心的胸口,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凌云的左手忽然自她的腋下穿出,剑鞘一横,正挡住剑尖.同时就听"呛"的一声,他的右手已拔出剑.

　　他的剑出鞘的时候,就是张钟死的时候.

　　但是张钟到死也没有看见他的剑,他只看见了自己的血,漫天血雨染红了白雪和梅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什么人的剑下!

　　他实在太冲动,现在,他终于为他的冲动付出了最大的代价.

　　几片梅花飘落,一切都远了.

　　伊兰心静静地立在雪地里,立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跪下来,瘫坐在积雪中.

　　她一句话没有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但是却让人感到一种无法承受的凄楚和哀痛.谁能忍心看她落泪,狠心让她悲伤?

　　凌云在后面看着她,看了很久,才道:"你是不是恨我杀了他?"

　　她没有回头,凄然道:"你为什么不能剑下留情?"

　　凌云没有回答.

　　"他还是个孩子,到今年立秋之后才满十七岁.你好狠心."

　　凌云没有解释,没有辩解,他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剑,漆黑的剑,没有光明,也许黑夜原本就是最适合他的.

　　他带着黑夜,却寻找光明.

　　也或者他找到过光明,却仍然只带走黑夜.

　　他握剑的手看来还是稳如磐石,但他的指节却已经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冷冷道:"我本来就是个狠心的人,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伊兰心终于回过头来看他,她的面容美丽而忧伤,忽然道:"你应该走,你得马上离开这里."

　　她匆匆站起来,拉着凌云的手,焦急地道:"快走!趁还没有人发现你杀了张钟,你赶快逃,逃得越远越好.但是,你不能离开雪原太远,因为......"

　　凌云冷冷道:"我逃了,那你呢?"

　　"我?我....我到底是他的女人,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快走吧!"

　　"如果他真的对你好,他的手下也不敢动手打你."

　　"我...."她沉下脸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还是管你自己吧."

　　"我自己,我会管,但是你的事,我也管定了."

　　"为什么,你......"

　　"因为我从来没有连累别人受罪的习惯.告诉我,他的大哥是谁,谁会替他报仇?"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罗嗦!"他冷冷地看着她:"你只要回答我的话,其他的事都和你无关."

　　伊兰心冷冷地盯着他,没有回答.他也就冷冷地看着她,不动不言,就像一尊刀削出来的雕像.

　　天又下起了雪,北风更寒,两个人的脸色在大雪中看起来都是苍白的，苍白如满地的残梅。

　　在这严寒偏远的北方边城,白昼总是短暂,黑夜总是漫长.

　　黄昏降临时,屋舍中已燃起了灯火.

　　火光透出纱窗,轻轻照亮外面飘飞的雪花,看来就像是一群永远也飞不尽的飞蛾.

　　梅花虽美,却也少了飞雪的温柔.

　　伊兰心轻轻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好大的雪,也是好美的雪,地上的尸体已经完全被掩埋在了积雪下,看来只是一片无暇的白.连傲骨的梅花也受不住积雪的重压,折断的有好几枝.

　　可是对面的红梅树下，却还有个人动也不动地站着.大雪压了他满满一斗篷,却压不弯他的腰,他始终直立如松,抱着剑,似乎已经被冻僵了.

　　"他还在?"伊兰心不禁担忧起来.他为什么还不逃走?为什么还要站在外面吹风受冻?为什么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门开了,灯火在闪动.一阵风雪席卷过来,卷起她雪白的袍子,抚散一头青丝.

　　她点着灯笼,撑着雨伞,慢慢地走出来,走过梅花,走过风雪,来到他的身边,就像忽然自天边飘来的一片云彩.

　　凌云静静地看着她,温柔,美丽,甜蜜,动人......此情此景遥远得有如虚幻的梦境。

　　她的伞已遮在他的头上,她轻轻地笑了笑道:"外面雪大,我们进去说吧."

　　凌云没有说话,跟着她进去.

　　一片雪花飘下来,粘在她的额角上,他忍不住伸出手,替她轻轻挥去,就像轻轻擦亮她如水的容颜.

　　"你知道边城双雄吗?"

　　边城双雄指的是两个人,卜繁和薛乘风.

　　雪原有双雄，边城分两段。
　　卜繁卜老爷子占东南，西北则是薜程风开的程风镖局。一山不容二虎，两人都有百万家财，五百下手，一世声名;谁都想从对方手上夺取另外半壁江山，独霸一方。
　　这片冰天雪地的三山两盆，却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是块肥得流油的风水宝地。卜繁和薜程风就是这个地方的土皇帝.不是官府,却比官府的势力更大.

　　"我就是卜繁的女人."伊兰心说的很淡,她摸着脸上的白纱,道:"你一定也很想看看我的脸."

　　凌云不否认.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她慢慢抬手,拔下插进鬓角的别针.白纱飘落一端,露出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这本应该是一张绝顶美艳的脸，足以令天下的男人为她颠倒。

　　但这是一张令人无比惋惜的脸,一条刀疤从她的右脸斜插进下巴,使她美丽的面容看来变得残缺,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凌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悲伤,那么疲倦了.这道伤疤几乎毁掉了她的一切.

　　她恨恨地道:"这就是他留给我的!我永远也忘不了."

　　"你既然是他的女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因为我想离开他."她的眼中露出凄凉，幽幽地说:"我根本就不爱他,是他用他的权利抢了我.他有很多女人,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他要我永远做他发泄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