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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E for Escap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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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都市•格兰莫利亚的斯洛斯区,教团总部领域深处,名为星室厅的独立建筑物中,由彩绘玻璃装饰着的谒见室内,虽然阳光能够透过玻璃投入室内,但那扭曲的光线与色彩却仿佛歪斜的世间一般只是让人不悦,甚至被逼入疯狂。
“是么?又是罗斯菲尔德干的好事啊。”高高在上的教宗,缓慢地说着。
“嗯,从调查部队给的报告和馒头的现场证词来看,是他故意设下圈套引诱艾尔方斯神父接受恶魔烙印,并且借由神父来召唤出启示录之兽。”立在下首的是第三阶管理室黎室长,身着官僚阶级的灰蓝色制服,站得笔直,一心不乱地答道。
“看来他对那个疯狂的梦想还不死心啊。”
“启示录之兽已经被缇娅喝退,而且,那头魔兽之王似乎还与她签下了契约。”
“那个小姑娘现在已经到了这么可怕的程度了啊……那她的污染情况呢?”
“Cherub已经去教会医院了,只是现在还没有苏醒的报告送来。”
“是希德么?那就安心了。”
“教宗陛下,等缇娅•格兰特苏醒以后,能否下达让她暂停工作的命令呢?如果再出什么事的话……”
“黎,你在说什么呀?”教宗面部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她可是组织最好用的工具啊。”
黎室长沉默着。
“黎,你有异议么?”
“没有,陛下。”
“那么你可以退下了。”
龙裂在去医院之前,绕去了黄昏糕点店买栗子蛋糕,售货员却抱歉地告诉他最后一个栗子蛋糕刚被之前那个客人买走。
“是刚刚出去的那个穿军装的男人么?”龙裂啧了一声。
“是的……”售货员还没说完,眼前这个浪人一般的客人已经追了出去,店外,买走了最后一个栗子蛋糕的军人正要钻入车内。
“喂!你刚才买了栗子蛋糕吧?”龙裂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不介意让给我吧?”
“为什么?”穿着制服外套的男人刚要上车就被他拽了出来,砂色的眼睛冷淡地看着他。
“奈特哈尔•瑞瓦尔?!”龙裂微微睁圆了眼睛,但对这意外的重逢并没有感到惊喜,“中尉?”
他斜睨着奈特哈尔•瑞瓦尔制服上的肩章,从鼻腔中轻哼了一声。
“抱歉,是准将。”奈特哈尔将披在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衬衫上的军章,“走得太急,随手拿错部下的制服。”
趁着龙裂发愣的功夫,瑞瓦尔准将坐入了车内,摇下车窗,探头对着ACE的剑术指导问:“您也是去探望缇娅吧?请上车吧,我载您一程。”
生疏的口气,仿佛是刻意保持着距离,隐含着敌意。
作为ACE的导师与监护人,雷恩是和第二阶的Cherub一起到的医院。自从希德•克洛斯那进去病房之后,他就不时地看着手表,嘴里嘟哝着:“一个小时了……上次也不过是……”
可是病房的门却没有打开的迹象,依稀能听见希德在里面诵念祈祷文的声音。
雷恩很想抽烟,拼命地克制住自己,好几次手都伸进了口袋握住了烟盒,却又被自己的另一只手捉了出来。
“我真是没用啊……”他抱住自己的头,喃喃地说道。
“没错,你真是没用透了。”龙裂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我才离开这么几天,怎么丫头就出事了?”
“不是雷恩先生的错。”馒头站在奈特哈尔•瑞瓦尔准将的身后,怀中抱着几罐饮料,他走上前把咖啡递给雷恩,“医院的贩卖机里没有啤酒,咖啡可以么?”
“啊,谢谢。”雷恩的脸上露出疲倦的笑容。
龙裂在雷恩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奈特哈尔坐到了两人的对面,雷恩这才注意到他,连忙和他打着招呼:“瑞瓦尔准将,抱歉,我现在才看到你。”
“日安,雷恩先生。”奈特哈尔脱下手套塞入衬衫的前胸口袋里,发现到雷恩有些诧异的视线,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失礼了,这么乱七八糟的样子。听到她出事就直接从军部赶来了,连外套都是随手拿了部下的。”
“又通宵加班了么?一向干净整洁的你穿着这么皱的衬衫真是不多见啊。”雷恩附和着他笑了几声,两个人的笑声都显得干涩无味。
“请问……”馒头对着奈特哈尔问道,“你想喝什么饮料?我买了不少……”
“不用了,谢谢。”军人温和地回答,“你就是ACE的搭档吧?她和我说起过你。我叫做奈特哈尔•瑞瓦尔,是ACE的青梅竹马。”
“馒头,也给我一罐咖啡。”龙裂朝着馒头说,“话说……你当时在场吧?”
把罐装咖啡扔给对面的龙裂,馒头点了点头,他以为龙裂会继续问下去,对方却把视线移开了。
“说来……这次希德进去的真久啊……”龙裂的视线转向病房的门,“我在回总部的路上就听说他已经到医院了。”
馒头看着各自陷入沉思的三个男人,不由自主地坐开了一些。
——真不舒服,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推开房门,希德被夹道欢迎一般的阵势吓了一跳,轻轻把门掩上之后,他眨着细长的眼睛说:“每次都是这样的阵仗。”
“希德,结束了么?”先开口的是龙裂。
Cherub的希德•克洛斯那点了点头:“……虽然费了不少力气,不过来之前做好心理准备了,毕竟那可是魔君巴隆。”
“辛苦你了,希德大人。”奈特哈尔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准将阁下,你太客气了。”ACE实际上的监护人向他颔首回礼。
雷恩放心地呼出一口气,扯松了领带,提问道:“这次要静养的时间也比以前长么?”
“不会长太久的,不过应该会晚一天醒过来——”希德回答完,便开始将三人往外推,“好了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她醒来之前房间也是进不去的。裂,你才执行完任务回来吗?去洗个澡吧;准将阁下,你也回去好好睡一觉;至于你,雷恩,你要是再像上次一样在这里守到她醒的话,我就让黎把你拖回去——咦?是不是应该还有一个小朋友?”
希德的视线转了一圈,落在馒头本来坐的座位上,那里只有一袋罐装饮料,仿佛被遗弃了一般杂乱地堆在椅子上。
两天后,预定中教团第三阶执行者•Thrones的ACE会醒转的日子。
“不、不好了护士长!”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那位Thrones大人的病房门敞开着,人、人却不见了!”
“什么!快去通知教团!”
黎和雷恩一起赶到医院,看见空着的病房里,被子居然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上面还有一张便条——
“室长,我给自己放假了。
ACE
PS:不要忘记我的酬劳。”
“那个混蛋!”脸都要气歪了的黎室长将纸条揉成一团,“又偷跑了!”
“你没给她申请到假期不是么?她猜到了所以才偷跑的吧?”雷恩的领带被从大开的窗户里刮进来的风吹了起来。
“等她回来了给她好看!”黎转身走了出去,踏出门口之前将纸团扔进了垃圾桶里,“又得给她编一个任务。”
“最重要的是还要安排酬劳呀。”雷恩好心地提醒他。
黎额上的青筋暴得更厉害了。
中央都市格兰莫利亚的第二居住区梅利区,军部专属的将官住宅地,虽然每栋房子都别无二致,但其中一所住宅的后院中正响起愉快的交谈声,红茶的芬芳混合着绿意的清香。
印有玫瑰花的瓷杯中的红茶,在阳光下晃着漂亮的光泽。
“啊呀,还是奈特家好啊。”ACE悠闲地坐在奈特哈尔家的院子里品着茶,“就连葛雷伯爵的香气,也比起在军部大楼乏味的办公室里更加浓郁。”
“得蒙夸奖,荣幸之至。”奈特给她端上起司蛋糕,“如果今天我不休息,你准备去哪里?”
“哪都不去,继续装睡。”ACE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可是奈特一定会请假的不是么?因为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嘛。”
“你有时未免太任性了点。”奈特哈尔现在的表情与其说是责怪,不如说是宠溺的成分更多。
“那也是要看对象的。”ACE伸了伸懒腰,“不过你能不能多请几天假?”
“在家陪着你么?”奈特想了想,“最近的工作前几天已经完成了,应该没问题。”
“不是,我想回镇上看看,回安梅尔。”ACE嘴唇贴在杯口,说道。
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奈特哈尔也只有点了点头:“好。我陪你。”
[奈特!你将来想娶谁做新娘?我还是姐姐?老实回答!]
[哎……我……当然是……缇……]
[哼!想那么久!你一定想娶姐姐!]
[缇娅,等等我!不是啦!]
“奈特,你在笑什么?”原本枕在奈特肩上休息的ACE朦胧着眼睛看着他。
“抱歉,吵到你睡觉了吧?”奈特哈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再靠上来,ACE眯着双眼,又枕了上去。
“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奈特哈尔轻轻地说。
“什么事?小时候的事?”她仿佛在说着梦话,柔软的声音摩擦着他的耳朵。
“嗯,我和你的事。”
怕吵到她,他最后一句话几乎轻不可闻。
车窗外的阳光灿烂得令人觉得奢侈,让人轻易地回想起,从未意识到这样的生活有多珍贵的当时。
馒头拎起羽翼银十字的链条,将它对准了太阳。
“这是白银,你这样看是看不出真假的。”雷恩在他身后点燃了一根烟。
“仪式结束后就恢复成瘾君子了么?刚才仪式上可是非常威严的导师呢。”馒头回头朝他一笑,把链条缠在了腰带上。
“人多少要依赖一些东西才能活下来。”雷恩无赖地说着。
“您是香烟,龙裂是酒,ACE……”馒头皱了皱眉,“是巧克力还是钱呢?”
雷恩笑了起来:“有趣的小鬼。那,恭喜你成为Thrones。”
“谢谢。”馒头回了一礼。
“馒头,虽然破格提升你为Thrones,但是你不努力不行啊。比起ACE和龙裂来,你的潜能还远远未开发出来。”雷恩吐出一口尼古丁烟雾,说道。
“这是导师的建议……还是忠告呢?”
“导师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里有眼睛可以看到你究竟有多少能力。”雷恩夹着香烟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这话,我可以相信多少?”
“姑且全信吧。”雷恩仰起头,将烟圈喷向格兰莫里亚灰蓝色的天空,“我们是靠着信仰的光辉生存的生物啊……”
“ACE,到了,醒一醒吧。”奈特哈尔揉着她的头发,“别睡啦。”
揉着眼睛坐正,ACE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每次净化结束之后,不光包子要大睡一场,我也一直很困呢。”
“那要不要到了我家先去睡一觉?”奈特哈尔把外衣给她披上,站起身将行李箱取了下来。
“不用了,这样就够了,不然晚上会睡不着的。”ACE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那要给你买一瓶苏打水吗——啊,让我来帮您拿吧。”奈特哈尔帮着邻座的老太太把行李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奈特是老好人啊……不过有时候太优秀了反而让人讨厌呢。”ACE挠着头歪过脑袋看着他,“所以我小时候老喜欢欺负你吧?”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奈特哈尔哭笑不得,“好了,已经停稳了,下车吧。”
“你答应我要买苏打水的哦。”
“知道知道,快下车吧ACE。”
ACE双脚踏上安梅尔的站台,回头对正走下台阶的奈特哈尔说:“在安梅尔的时候,就叫我缇娅吧。”
愣了一下,奈特哈尔露出温暖的笑容:“嗯,缇娅。”
“烦死啦笑什么笑啦,快去你家啦。”ACE仿佛有些害羞了起来,突然粗鲁地大声说道,“我的时间可是很值钱的哦!不要浪费!”
缇娅•格兰特与奈特哈尔•瑞瓦尔的故乡安梅尔镇是离首都格兰莫里亚有半天火车程的矿场小镇,这里的矿山出产的金银与水晶在国内享有盛名,因为有着丰饶的资源,所以附近的村镇居民都过着不错的生活,是一个惬意的地方。
除了矿产之外,安梅尔还因为其他而为人所知,其一是被选入教团、神所宠爱的使徒——缇娅•格兰特,其二是被称为“醒觉的恶魔”、连续犯下数宗杀人罪被政府通缉的炼金术师希金斯•罗斯菲尔德。
这个同时孕育出神与恶魔的宠儿的小镇,在经历了希金斯导演的那一场血之洗礼之后,在那场灾难过去的几年后的现在,又恢复了从前和平的模样。
“爸、妈,我们回来了。”奈特哈尔未进家门便高声喊道。
“史蒂夫早就来告诉我们啦,说‘准将阁下出现了’。”瑞瓦尔先生打开家门,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然后目光往下,他对着缇娅露出慈祥的笑容,“欢迎回来,缇娅。”
“瑞瓦尔先生,日安!”
“缇娅真的一起回来了么?”瑞瓦尔太太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走了出来,看见站在院子里的ACE,她激动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天哪……真的是……”
“妈妈,你别把她搂那么紧嘛。”奈特哈尔站在旁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紧紧地搂住了少女,不知是因为透不过气还是兴奋,缇娅•格兰特的双颊染上了绯色的红晕。
“从那天之后,就没有见过你了,居然长这么大了。”瑞瓦尔先生给缇娅端来了冰镇的石榴汁,“也变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了。”说完,他朝奈特哈尔挤了挤眼睛,年轻的准将顿时羞红了脸。
“我住在这里真的可以吗?”缇娅一边喝着石榴汁一边问,“我有教团的徽章,可以去教堂住的。”
“说什么话啊,这里就是缇娅的家不是么?”瑞瓦尔太太准备着晚饭的食材,“虽然你家的房子没有了,但我们还是邻居啊。”
“瑞瓦尔太太,谢谢你。”缇娅突然说道。
“谢什么呀傻丫头。”
“那些花,姐姐一定很喜欢。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了。”缇娅笑了起来,“是姐姐最喜欢的郁金香呢。”
“喜欢就好。”瑞瓦尔太太悄悄地用围裙擦了擦眼泪,“我还担心你回来的时候怪我多事,在你家的空地上种这么多花。”
“不会啊,很漂亮,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
“A……缇娅,你真是的,再这么客气我妈就要翻脸了。”奈特哈尔抽了一张纸巾给她,指了指她吃在下巴上的石榴果肉。
“对啊,我们一直把缇娅和埃斯蒂尔当自己的女儿看,当年迪欧可是把你们姐妹托付给了我哦。”
“爸爸……?”缇娅对自己父母并没有什么记忆,她10岁的时候,一直在外做生意的父母的遗体被送了回来。
“缇娅,你要去看埃斯蒂尔吧?那不如也顺便去看看你父母如何,你都快要忘记他们的样子了吧?”
“嗯……”
——因为一直,一直都是姐姐陪在我的身边。
——我有姐姐就够了。
墓地位于小镇郊外的野山上,虽然埃斯蒂尔•格兰特本人也是那场灾难的受害者——应该说是最可怜的受害者——但因为世间的苛言与宗教家狭隘的指责,缇娅的姐姐并不被允许葬入安梅尔的共同墓地中。
埃斯蒂尔•格兰特,至死都带着“恶魔的新娘”这一不祥的称呼,被埋入了故乡的土壤中,安眠于纂刻着“Devil's Bride”的墓碑下。
“姐姐你看,这是教团的羽翼银十字哦,是第三阶的徽章。”缇娅把银十字戴在胸前,“我很想向你介绍包子,当初就是他救了我。可是他现在还在睡,怎么叫都叫不醒,以后再介绍给姐姐认识吧。”
ACE仿佛将仇恨蓄入指尖一般,用力地抚过墓碑上纂刻的阴文:“姐姐,我现在为教团工作,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不洁的名号从你的墓碑上抹去……”
“姐姐,他们说我是神的宠儿、神的影子,可是我却能感觉我的血液里隐藏着更加真实、炽烈的东西。有时候想一想,就觉得坐在最高处的那三个老头子可笑极了。”
她干笑了几声,倏地自己收住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了话语:“我见到希金斯了,他一点都没有变,我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忏悔的痕迹……”
抓着岩石制成的十字架石碑的手越来越用力。
“姐姐,我会杀了他的,我会带着他的头颅来的,我会用他的血洗清你所蒙受的一切苦难与痛楚,所以姐姐,能请你保佑我么……”泪水滴在了墓地干燥的地面上,迅速被土黄色的沙砾吸收殆尽,“果然,我还是无法原谅、只有他,无法原谅!绝对无法原谅!”
少女悲怆的哭泣回荡在死寂的墓地中。
“姐姐,无论如何,请你安息吧……”手再度抚上粗糙的墓碑,被砾石划伤的指尖渗出了细微的血珠,温柔地涂入“Estelle Grant”字样的凹陷中,“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