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庭深舟》方舒窈

6、亲密

　　周庭深走了，周舟摸着自己发红发烫的脸，放空了好几分钟。方莲给病人换药回来，看她一副出神的模样，走上前去打了个响指。“怎么了？被护士长训了，怀疑人生呢？”方莲揣测道，随即又否定，“不像啊，你这表情不像是伤心和愤恨，倒有点像害羞。况且黑山老妖这几天心情还挺好的啊。”
　　周舟被她说中了，脸更红了。
　　方莲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激动地摇晃着周舟的手臂：“是不是跟那个周庭深有关？怎么了，快跟我说说。”
　　“他...他说晚上和他一起吃饭。”
　　方莲差点忘了这里是医院而她们恰好还在这里上班，幸好周舟在方莲想要尖叫的时候及时制止了她。方莲朝周舟点点头，示意她放手。周舟放开手，她果然压低了声音：“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今晚就吃饭？”
　　“就刚才说的。”周舟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别跟她们添油加醋地说。”
　　“你们之间有什么事啊？不就是一起在医院上班吗？”方莲故意装听不懂周舟的话，看周舟作势要打自己，她才说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如果有人问我，我就说他以前当兵的时候在你们那驻扎过，不是很熟，行了吧？”
　　周舟点点头：“好。待会我先走了，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
　　方莲做出一个伤心的表情：“唉，有了媳妇忘了娘。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快干活吧，不然待会不能准时下班。”

　　七点半一到周庭深便准时出现在护士值班室门前，他敲敲门，喊了句周舟在吗。里面传来不同音色的“在啊”，“等一下”和“我们周舟马上就好”。一阵嬉闹声后，周舟从里面红着脸出来。周庭深也没问里面在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围巾给周舟：“今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多穿点。把围巾戴上吧。”
　　周舟摆摆手：“不...我不冷。我妈给我织了件毛衣，很暖和的，还是你围着吧。”
　　周庭深不由分说地将围巾套到她脖子上：“你看你脖子上空荡荡的，待会吹风的时候可冷了。”
　　周舟被这突然的亲密弄得傻了，只能机械地说着谢谢，然后跟着他的步子出了医院。
　　街上的风大得让周舟不禁把手都缩在胸前，周庭深笑道：“现在知道冷了吧。”周舟不好意思地笑笑。跟着周庭深穿越了几个小巷子，她以为他会带自己去吃点街边小摊，谁知道他带到了一户人家。她不禁问道：“这是哪里啊？”
　　“我以前一个朋友的一所宅子。他和夫人搬去天津了，房子也没有转手。我回来时一穷二白的，他便让我暂住了。”
　　周舟看周庭深虽对自己的贬谪一笔带过，猜想他也是不愿提自己的伤心事，就连忙转换话题道：“那今晚我们吃什么啊？你来做吗？”
　　“嗯，试试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周庭深招呼她坐下，“你先坐会，菜马上就好。”
　　不消一会几份小菜就依次摆上桌，“嗯..以前没怎么吃过你做的饭，都是吃我做的。没想到你做的菜还挺好吃的嘛，庭深哥哥。这道鱼是什么菜，有点辣，不过很好吃。”大快朵颐的周舟不禁赞美道。
　　“这是水煮鱼，有点辣，你可以就着饭吃。以前随军当兵的时候，我也跟着炊事班下厨房烧了几个菜，味道还可以吧。”周庭深答得很谦虚，但是眼底的笑意看得出来他还是挺高兴的。
　　“当然啦，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多了。不过我现在厨艺进步了，跟以前比好多啦。你知道方莲吧，她烧的菜一口怪味，还老是掌握不好火候，不是弄焦了，就是没熟。可是她自己还觉得挺好吃的。有一次她带自己做的饭给那些刚进医院的小护士吃，结果人家当晚就拉肚子了，我们笑了她好久呢。”周舟一开心起来话就多了，她仰头笑着，一不小心就把方莲给出卖了。她突然看到周庭深只是浅浅地抿了抿嘴角，才想起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便停下了喋喋不休，安静地挑着菜。
　　过了几分钟，对面的人突然开了口：“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以为你喜欢安静一点，以前你就不怎么爱说话。”
　　周庭深无奈道：“那是因为那时候你总是爱跟着我一直说话，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随即，他又一片怅然的样子，“我自从...来到这里后就没有这么与人畅谈过了。你不要误会我不想听你说话，只是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没有相同开心的事可以讲来逗你开心，但我很喜欢听你讲。”
　　周舟看他卸下平静后的独白，心里突然像被虫蛰了一下，又酸又疼。他的心里应该更疼吧？她想要赶走那只让他们酸痛的虫子，便扮轻松说道：“你不要不开心，我待会帮你洗碗吧。虽然我做的饭不怎么样，但是洗碗还是可以的。我以前还想开间洗碗店呢，被我妈教训了一顿，说我没出息。”
　　周庭深被她逗笑起来：“谢谢。”
　　周舟不动声色地说了句不客气，不过她知道，他谢的是另一件事。

　　吃饱餍足，周舟想进去洗碗，却被周庭深拦下：“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你还是坐在沙发上喝茶吧。”
　　周舟跟他争论了一会儿，看他态度那么坚决，只得作罢。不过现在她的肚子撑得很，就站在周庭深旁边和他聊天，也算消食了。
　　“对了，刘尧现在在做什么？我跟他一般一个月通一次书信，上次他说没在厂里做了，现在在干嘛呢？”
　　“小刘哥说嫂子现在怀孕了，要为孩子考虑，厂里挣不了多少钱，就自己开了个饭店。”周舟还是觉得有点撑，便在不大的厨房里来回踱步起来。“好像就在我们医院过去几条街吧，不是很远。”
　　“那我们该去照顾一下他的生意，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下次去他那吃饭吧。”
　　周舟点点头，应了一声。厨房太暗，眼神没有落脚的地方。反正他背对着自己，她便壮起胆子，一直看着周庭深的背影。刚看了没几秒，周庭深就已经把碗洗完了，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被看得莫名心虚起来，胡乱说道：“你洗完了啊，那我回去了。”
　　“等一下，我送你回去。”周庭深擦擦手，“你住哪里？”
　　周舟本来想说不用，但是天确实不早了，她就直说道：“我住在方莲家里，在杨记饭店那边。”想到周庭深刚来不久，可能对这片不熟悉，她又补充道，“就是医院南边一点，你不知道路就算了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知道。”周庭深套上外套，顺手把围巾递给周舟，“走吧。”
　　出门天已经暗得差不多了，外面人还挺多的：餐馆里坐着或吃饭或高谈阔论的食客；堤岸旁散步的大叔大妈；街道上东跑西跑的孩童。有个小孩跑的时候撞到了周舟，周庭深在背后轻扶了她一下，然后很快将手收回。
　　周舟的背僵了一下，也不顾着和周庭深聊天了，只是感觉着全身的血液都往那一处去了，整个人僵硬得不行。
　　可能是光线太暗，周庭深倒是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只是叮嘱了一句：“小心点，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冒冒失失的。”
　　“哪有。”周舟本能地回道，然后加快了步伐，“好冷啊，我们快些吧。”
　　周庭深没感觉到冷，但是为了照顾周舟，也追了上来。两个人很快就到了方莲家楼下。周舟朝周庭深挥手：“再见。你早点回去吧。”
　　“嗯。”他示意周舟先走，看了看她身后窄小昏暗的楼梯，又蹙蹙眉，“要不要送你上楼？”
　　“不用了不用了。”周舟连忙摆手，他要是上去了，先不说方莲，方母方父都得盘问上好久。特别是方母，跟周舟的母亲还认识，被她在母亲面前一说，母亲又得问长问短的了。
　　“那好吧，你小心点。”
　　周舟正要点头，就被一声“周舟！”给打断了。
　　来人正是周舟千躲万躲也没躲过的方莲，幸好只有她一个人，穿着休闲的衣服刚从外面回来。“我妈硬要吃水果，我说现在这个季节能有什么水果啊。她不听，非要我出去看看。结果真的没看到卖水果的。”还没走近，她就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看到旁边站的是周庭深，她刚要开口，就被周舟一把抓住了。周舟拉着她一边上楼梯一边向周庭深挥手：“方莲正好回来了，我跟她一起回去了。天儿也不早了，你也快回去吧。”说完，两个人就消失在了楼道里。
　　剩下周庭深一个人在楼下，他不禁失笑：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到这里，自己就突然被当作洪水猛兽了。
　　此时周舟并不知道周庭深在想什么，她只是拉着方莲快步进了房里。方莲妈妈探出头来：“周丫头和小莲一起回来啦？小莲，给我买的水果呢？”
　　“妈！现在这个季节哪有水果，况且现在还是晚上。害我跑了一大圈。”方莲抱怨道。
　　“你这丫头，就当饭后消消食呗。再说，你帮我跑两步怎么了？你小时候想吃杏子，我还不是托了几个人，才给你带回来了？”
　　方莲懒得听母亲絮絮叨叨，直接把周舟拉进自己房间里坐下。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你们晚上吃的什么？”
　　“没什么，就是家常菜。”周舟觉得方莲比自己还激动，“我跟他...没什么的，他只是把我当妹妹看待。”
　　方莲却不这么认为：“那是你小时候，现在你长大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周舟觉得方莲比自己大胆多了，婚姻、恋爱讲究的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她虽然平时有点叛逆，但是这些大事还是不敢逆父母的意的。包括以前学卫校，都是父亲拿的主意。而方莲，听说她爸爸之前想让她去当那些部门里当文员。她嫌无聊，硬是说服了父母，当了护士。对于周庭深，她是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好感，可她摸不清他的想法，也不知道父母会不会反对。所以此时她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
　　方莲等不到她说话，倒是自己先开口了：“你猜我刚才在下面遇到谁了？”
　　“谁？”周舟觉得这个字来得真是时候，拯救了她半张不张的嘴巴。
　　“齐清啊。原来他一直忙到八点多，刚刚吃了碗面。”
　　这时候轮到周舟笑了：“看来你真的对他上了心啊。”
　　方莲抱着枕头，在床上倒了下来，木床被摇得吱呀吱呀地。“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挺认真的。你知道，我就是那种懒懒散散的人，所以特别羡慕这种人。但是喜欢不喜欢的，我也说不清，只是对他的印象挺好的。不过喜欢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感受得出来的，得看两个人怎么相处了。”
　　周舟也随她一起躺下来，油灯下水杯、花瓶都被投影到墙上，一晃一晃地。她想着方莲说的话，她说什么呢？好像是说喜欢得要日久生情？那自己跟周庭深呢？是算久的八年，还是短的一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