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永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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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会感觉时间被无限地拖长，漫长得似乎都能数清尘埃迁徙的轨迹，时光透露出沉重的疲倦。于是闭上双眼想要隔离一切，可当酣睡苏醒后又会发现时光稍纵即逝，空白而又毫无意义。
我以前从不觉得「孤独」是如此难熬的事。
当我的阅读爱好从《剧毒花卉种植指南》这种正经向书籍，过度到《悲惨童话：一百例跨种族爱恋》这种八卦类小说，再深入到《论同性魔物之间繁衍后代的可能性》这种高深的学术探讨上面之时，他终于又来到了店里。
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把刚到货的《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海贼：论通缉犯的自我修养》塞进了抽屉里，打算等他走人后再研究好了。
艾斯走到沙发边坐下，转动着脑袋在店里扫视了一圈，没能看到熟悉的鸟笼后问道：“那只啼眠鸟呢？”
“死了。”我抛出简单的两个字。
他惊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惋惜。
“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死了。”我面色沉静，只是扣着茶杯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我想它大概是太孤独了吧。”
在那个深夜里，它一反常态地于黑暗中醒来，开始展喉高歌。
鸣叫声响起的第一时间，我就立刻吞下了为以防万一、提前取出的啼眠之血。在血液作用下神志清醒的我来到大厅，扯掉了覆盖着鸟笼的锦布，就那样安静地站在笼子前听它歌唱。
那歌声太过哀切，太过凄怆，太过悲决，让我不可避免地在那段时间里想起了很多事情。
我在通讯列表那里无功而返之后，依旧不死心地面向外界发出了寻求「白骨生花」信息的高额悬赏。关于这个举动，列表的其他家伙可能一无所知，但是有那么一个人，是绝对瞒不过的。
于是毫无意外的，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那个统领着维持三千世界平衡的组织的男人，少有的主动联系上了我。他的口吻是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却隐含着一丝危险的警告。
“店主，你接手这家商店也有一百多年了吧？既然「那个人」将商店托付给你，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立场……在没有「继承者」的情况下，我们可是会很苦恼的。”
明明是在做威胁，他却说得好似温软的情话。
这让我不禁回忆起百年之前，我做为新任的继承者第一次踏入这家商店、并注定再也无法踏出去的那个时候，这个男人也亲自给我打了电话。
“哦，他死了啊。”
如此平淡无波的一句话——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改变我一生的那件事、那个人的死亡一笔揭过。
对于商店主权的突然转变，以及合作对象的突然更换，还有上一任店主的突然陨落，他甚至都没有任何一丝的意外和惊讶。
在那一刻我就懂了。
对他而言，与「时空管理局」建立合作关系的只是这家商店的主人，至于那个主人会是谁，长什么样子，性格好不好，活得开不开心……全都无所谓。
好孤独……好孤独啊……
孤独真的是一件十分难熬的事情。
所以我没有阻止，也没有资格去阻止这只美丽的白鸟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去歌唱、去悲鸣。而是就那样安静地聆听，再安静地看着它死去，咽下最后一丝呼吸。
——这三千世界中最后的一只啼眠鸟，它苟延残喘而又荒芜冰冷的一生就此终结。
这对它而言大概是一种仁慈吧。
即使是现在，我也发自内心地这样觉得。所以当艾斯问起来的时候，我没有去说明，也没有去辩解。随他怎么想吧，当我为了谋利将啼眠卖掉了也好，当我为了杜绝危险将啼眠处理了也好，反正都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在这一瞬间，我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更深刻地感觉到了——孤独是可以杀死人的。
我突然间感到很累，真的很累。沉重的疲倦从身体每一个毛孔里钻进去，让我好似溺进了深海，冰冷而漆黑，惶然无措得无法呼吸，那些过往的伤口忽地又挣扎复苏，化作窒闷的海水将我淹没。
然而就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我听到有一个坚定响亮的声音传入双耳——
“——我是不会死的！！！”
艾斯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前，双手用力地搭上我的肩膀。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明明就只是扣着我的肩膀而已，我却觉得像是被他握住了一颗心。
“我们是人类啊，人类应该是更坚强的生物。”
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明亮而充满生机，就这样认真地、热切地注视着我，用笃信不疑的语言，猛烈而不容闪躲地冲击着我的心脏。
“无论有多么孤独都好，努力去寻找伙伴吧，然后和伙伴们一起冒险吧！可以开心就笑，伤心就哭，想喝酒了就举办宴会，没钱了就去寻找新的宝藏！世界那么宽广，总会有无限的惊喜和希望等待着我们！！”
真是不可思议，店里明明就没有风，可是我却在他的身上闻到了大海和阳光的气息。
只因为他在这里，我便想要微笑了。
“所以我是不会死的。”
他再度说着，仿若宣誓。
“——因为我并不孤独。”
原本冰冷凝滞的空气，突然像是被烈火撕裂一般鲜活起来。他的声音，他的话语，光是听着，都会让人有种被火焰席卷过灵魂的热度，一点点地填满了我心底的每一丝空隙。
多幸运啊，多幸运啊……我是有多么的幸运，才得以在万千世界中与他相遇。
他在这家店里窥见了生机、得到了拯救吗？
得到拯救的，应该是我才对。
有他在的这一刻，我并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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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松开扣住我肩膀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挠挠头咧开嘴笑起来，“好饿～有没有吃的？”
我戳了戳他的肚皮，斜着眼瞪他，“喂喂，本店小本经营，你要是每次都来蹭吃蹭喝的话，我可就亏大发了啊雀斑仔。”
艾斯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不要那么见外嘛店主，我们都是好朋友了！等以后我再用宝藏付款好了！”
他的笑容总是能让我轻而易举地缴械投降。
我拿出空间盒子，将之前准备好的存粮一一摆上桌面。烤牛排上淋着诱人可口的酱汁，海鲜浓汤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色泽鲜亮的生鱼片整齐排列在冰盘上，已经被撬开外壳的牡蛎露出洁白晶莹的软肉……
“哦嚯～谢了店主！我开动了！”艾斯双眼放光，拿过盘子手速飞快地往口中狂塞美食。
一大盘什锦炒面不到片刻就被他吃了过半，突然间，他咀嚼的动作一顿，脑袋一垂，整个脸部都直接砸进了餐盘里，下一秒就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喂——还真的能睡着啊？！！”我不禁大声吐槽，虽然他的这种技能我早已得知，但是此刻亲眼目睹还是忍不住黑线满头。
艾斯猛地抬起脑袋，被惊醒的他睡眼惺忪，一副呆里呆气的模样，“……嗯？哦哦，抱歉，一不小心就又睡着了……”
“不要用我的裙子来擦脸啊混蛋！！”
“哈哈哈！店主不要那么小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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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相聚过后，他又要走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因为贪图享乐而多做停留。
从没有吃得那么撑过的我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地顺气，只能拖着软绵绵的腔调叫他，“呐——雀斑仔。”
已经离开座位的艾斯只好又几个大步走回来，我招招手示意他弯下腰，然后一只手撑起上半身，一只手逮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阵乱揉，直将他的一头卷发都搓成一团鸟窝。
“店主——！发型要乱啦！”艾斯急忙大叫。
“哈哈哈，哈哈哈～没事的、没事的，反正你无论什么样子都很可爱。”我又使劲揉了好几下才肯松手放过他。
“能不能不要用「可爱」这个词啊，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啊……”脱离魔爪的艾斯一边给自己顺毛，一边苦着脸嘀咕。虽是在抱怨，他的眉间却不见一丝郁色，反而带着一种无奈的纵容。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声唤他。
“艾斯。”
他顿时一愣，略显意外地抬起头盯着我看。这是的确的，毕竟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他名字，而不是一贯的那个、调侃他的小雀斑的昵称。
“你可一定要赢啊。”
我这样对他说，同时拿过他手中的橙色牛仔帽，然后抬起手臂伸长。他意识到我想做什么，于是再一次配合地弯下腰来，让我帮他把帽子戴上。
“我啊，很多年前在「命运」那里吃过一次大亏，所以我特别不爽那玩意儿啊！拜托你啦，干翻它一次给我看看吧！”
“好啊，你就等着我帮你出这口气吧！”艾斯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应下，冲我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随即传送离开了店里。
我再度翻身躺下，捂住脸叹息一声。
“真是的……大笨蛋啊你。”
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么他大概就是那种被埋进土里了也不会放弃求生的希望，撞得满头包了也不会绕路而是企图把墙给击碎的笨蛋。
我无奈地发现，我竟然不怎么讨厌这种笨蛋。
可是……
没办法啊，没办法的啊……再这样下去的话，他根本就不可能达成所愿，根本就不可能获得幸福的啊。
——他的前方，只余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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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都很清闲，在我把感兴趣的关于海贼的书籍都给看完之后，白骨生花的悬赏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件事在我的预料之中，是以我也没有太过失望。
但还是难免有点不爽，正当我打算去开一坛烈火白给自己找点乐子的时候，通讯器里传来了声音。有人私戳联系了我，而一般这种情况，就代表着有生意可做。
【不吃甜食就会死：我想要进点「香料」。】
【杂货铺店主：好，还是和以前一样吧。曼陀罗、乌羽玉、朝颜每式十份……对了，最近有罕见的新货，名为「巧茶」，要不要试试看？香味很清雅呢，作用也绝对会让你的客人满意。】
【不吃甜食就会死：嗯～即使你强力推荐了，那么也来十份试试看吧，当然如果你能直接给我一些种子或成株就更好了。】
【杂货铺店主：我就知道你这个收藏狂是不会放过的。如果你的「方舟」里能找到适合的种植环境，那我也乐意帮你把种子弄到手，毕竟一直从外界进货可是很贵的。】
他所管理的方舟，可以连接到地球上存在过的任何时空，那里是人类所不能踏足的魔之秘境。
无论是碧青如洗的草原，还是风沙呼啸的戈壁，亦或是古木参天的树海……在方舟里都能找到。
所以若是真有适合巧茶生长的环境，我绝对千万分乐意用尽手段帮他弄到这种稀少珍贵的种子。这样的话以后我就可以直接剥削他好了，能够省下一大笔钱呢。
我在心里将小算盘敲得噼啪作响。
【不吃甜食就会死：店主，做人不能太贪心。记得你上次把我的「清羽」几乎全都给拔光了，花妖夫人可是很生气的呀！】
【杂货铺店主：伯爵，做人不能太抠门。若是不物尽其用，再珍贵的植物都和杂草没什么区别，另外，花妖生气关我毛事？】
【不吃甜食就会死：……真搞不懂爷爷当初怎么能够忍受你这种刮地皮的性格。】
【不吃甜食就会死：差点忘了，再给我来一份「永暗」吧。】
【杂货铺店主：……那东西很危险，你使用时谨慎一点。】
接下来无疑又是千篇一律的追问，比如“永暗究竟是从什么生物身上取来的”，“侵蚀性那么大你是怎么弄到手的”，还有“请告诉我它的特征和习性”，“拜托了帮我拍一张它的照片”之类的请求，甚至包括“可以的话你还是把它给我送给我养吧”这样的死缠烂打。
我依旧用一句“为了地球的安全考虑你还是打消这种作死的念头吧”将他给打发了回去，然后果断关掉了通讯器。
我来到植物类商品的储存间，利落地将伯爵需要的各式香料包装扎好，然后返回大厅，拿出一个空瓶摆在桌上。这是一种特制的魔晶瓶子，能够很好地抵抗暗性物质的腐蚀。
永暗啊……其实挺简单的。
它从一种很普通的生物身上取来，我想弄到手轻而易举，吃喝拉撒睡其实和人类没什么不同，你不是早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了，省省吧我可不想被一个三餐都是甜食的糖分控包养……
我抽出一把匕首，将手腕对准瓶口。
冰冷的刀锋划破肌肤，漆黑如墨的血液涌出，瞬间都将空气扭曲撕裂——那是流淌在我体内的、最为肮脏黑暗的「灾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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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匣子】
与她相遇之后，艾斯时常不禁会想：她究竟在那家店里待了多久？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吗？没有客人的时候她会怎么度过？她还有其他可以谈心的朋友吗？
与她相比，自己似乎要幸运得多。有相依为命的兄弟，有并肩作战的朋友，有关心他、教导他的长辈，还有愿意赌上性命、前去拯救他的伙伴……
自由，阳光，家人，以及爱。
他一样不缺，这些珍宝他全都拥有。
他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信。
他不禁想，以前的那个自己，每一次从店里离开之后，是不是也抱着同样的心情在写信呢？
带着一种单纯的执着意味，将心底零星落下的细碎温柔，在信纸上刻下痕迹。
越来越厚的信封，承载着他们相处的时光。
只要是他拥有的，全都可以与她一起分享。
「我是不会死的。」
「——也不会让你孤独。」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永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