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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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发出寻求「白骨生花」的信息之后，那群然并卵的列表全都一个个私下联络了我，打着谈心的招牌满足自己八卦的欲望。无非就是问我有什么原因，发生什么事了，以及劝我不要作死、趁早放弃洗洗睡吧。
看到信息的每一个人大概都以为我疯了。
连我自己都以为我疯了，竟然会想要去做那种亏本买卖。
可是他说，我们是朋友。
明明跟我接触得不多，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还不到一天，他甚至连我的兴趣爱好都不知道，却那样纯粹认真地将我当做了朋友。
所以我也想啊……想要和他做朋友，想要回应他的期待，想要去到他的身边……我想要前往他的那个世界，看一看他见过的风景与他钟爱的大海。
——尽管我无比清楚那永远都不可能。
每个人的体内都自有一套免疫系统，它能识别和清除外来入侵的有害成分，但其功能的亢进会对自身组织产生伤害。同理，其实每个星球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不会接纳我。
因为我是一种相当于「病毒」的存在。
我根本无法前往他的那个世界，也根本无法与他一起冒险。
无论我进入哪个世界，守护那个世界的法则都会竭尽全力地想要清除我的存在。而我根本不可能会被区区法则抹灭。唯一的结果就只会是法则的衰弱，给那个世界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对于星球来说，我是致命的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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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客No.1」的宝座非他莫属。
我躺在浴缸里不由发出这样的感慨。
传送门被激活的一瞬间，我就已经通过契约烙印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在这之前，我又是喝得烂醉如泥，小睡半晌后便跑去泡澡提神。他来到店里的时候，我还正躺着浴缸里闭目养神。
因为彼此都相熟，我也懒得注重着装仪表了，随手披了一件丝质睡袍就慢悠悠地走出去见他。
“哟～又见面了，你这次来得有点晚啊。”及腰的长发用簪子挽起，我捋了捋黏在脖子上湿漉漉的发尾，扬着嘴角跟他打招呼。
艾斯自我露面起就一直盯着我目瞪口呆，脸颊迅速染上一片绯红，扭过头大吼道：“你先遮一下啊！！”
我低头一瞥，单薄的布料浸湿一片水痕，暧昧地紧贴在肌肤之上，将每一丝线条都勾勒得玲珑分明，睡袍松松垮垮地系着，胸襟大开，露出一片撩人的春/色。
人类的雄性还真是麻烦……
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这幅样子有什么不妥，人类的种族、样貌、乃至性别之分，在我眼中看来都是多余的。欲望并不会因为这种区分而有什么不同。
人类就只是人类而已。
很明显艾斯并不这样认为，他赶紧从一旁随便扯来一块锦布，手忙脚乱地套在我身上，眼神躲闪地说道：“呐，快、快点披上……”
我虽然不甚在意，但看他窘迫到都不敢正眼看我的样子，我还是顺从地将锦布拉好，“哦，谢了……”我盯着手中的锦布忽地一愣，质感厚重的昂贵绸缎，漆黑的底色配上银灰的暗纹，流溢着内敛而奢华的光泽。
“等等、你拿的是哪块布啊？！”
这块布也眼熟得有点太危险了吧？！
我快速转头朝旁一看，果然就看到那个暴露在视野里的大型鸟笼，一瞬间吓得酒都醒了大半，连忙脱下锦布想要将鸟笼重新遮好，“快点盖回去！！”
艾斯手疾眼快地又一把将锦布扯回来，加重力道往我身上裹来，“你遮紧一点啊！别脱啊！”
我顿时又气又急，恨不得往他屁股狠踹一脚，大声骂道：“我不遮的话最多是你要硬、我遮的话就是要命了啊笨蛋！！”
我掀开锦布想要盖回去，但是脱到一半他又将锦布拉回来给我裹上，我再脱他再拉，就这样来来去去几个回合，弄得我心急如焚几乎都快动手揍他了。
正当我们争执不休，忽地一声啼鸣响起。
近两米高的暗金色鸟笼里，一只本是埋首沉睡的大型鸟类渐渐苏醒，它舒展开洁白无瑕的宽大羽翼，猛然引吭高歌——
随着清越优美的啼鸣声渐盛，一股沉重的疲倦感霎时袭来，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侵蚀着脑海，意识一点点地变得模糊散乱，想要在歌声中就此安心睡去……
我双脚一软就要瘫倒于地，艾斯伸出手想接住我，岂料他自己也是浑身无力，被我一靠之下根本无法支撑，一时间两人竟是双双都倒在了地上。
该死的！虽然早在记载中了解过，但没想到这种精神攻击竟会如此强烈！
我伏在他的怀里嘘嘘喘气，感觉到自己全身力气都被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抽走。他的状态也好不了多少，如此紧密的肌肤相亲让他十分窘迫，无奈提不起一点精力，本来想要推开我的手臂也变成了软绵绵地搭在我的颈间，看上去就好似在拥抱一般。
不行……不能使用力量，会伤害到他……
我将快要溃散的意识极力凝聚起来，猛地扣住艾斯的肩膀，加重力道往他的肩窝处狠狠一按。他立刻疼得闷哼一声，被我这番辣手摧花的动作拉回了一点神智。
我盯着大厅正上方的光源，用眼神朝他示意，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光源的火魔晶……击碎它！”
艾斯听闻此言，立刻抬起手臂，掌心里绽开一抹火焰，然后奋力一甩，熊熊燃烧的火球就朝光源处猛烈袭去。
啪啦一声碎响，黑暗骤然降临。
清亮的歌声逐渐减弱，如同消散的雾气，最终拖着一丝绵长的颤音回归沉寂。白鸟合拢羽翼，垂颈埋首，再度睡去。
四周恢复了一片寂静，黑暗之中只有我们两人略显絮乱的呼吸声起伏不定。
片刻之后，艾斯竖起食指戳了戳我的手臂，声音又轻又小地说着：“你……能不能先起来？”
我依旧纹丝不动，有气无力地回答他：“不行……再让我趴一会儿，脑子晕乎乎的好难受……”
我的头枕在他的胸口上，隔着一层骨骼，我能听到他心脏的跳动一声高过一声，响亮地鼓跃着，噗通噗通连成一片火热。
这种现象还真是有趣。
我坏心眼地想，明明都当了那么久的海贼，海上的男人们为了解决生理需求，难免经常跑去旗下的花街找乐子，这种事情相信他也见过不少了，竟然还会如此纯情。
随着渐渐回复的力气，艾斯浑身的肌肉一点点紧绷起来，好似如临大敌，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许是想要转移注意力，他打破沉默问道：“刚刚那只鸟究竟是什么？”他心有余悸地感慨，“那种力量也太恐怖了……”
“这种鸟类名为「啼眠」。顾名思义，听到它啼叫的生物都会陷入沉睡，除非取其鲜血为解，否则就会一直沉睡到死亡。”
我一边回忆着相关信息一边给他科普。
“它在黑暗时会一直睡觉，可是一旦感觉到光线，就会苏醒并啼叫。它的歌声号称「能够把神都拉向地狱」，这一点你刚刚也体验过了，并不是说意志力高就能抵抗得了的，堪称因果律武器也不为过。”
而且这种攻击还是直接作用于精神上的，即使捂上耳朵、隔断听觉也于事无补。我先前的确是太大意了，仗着自身的特殊性就自视过高，还以为至少能够多撑一阵子，结果差点酿成大错，吞下一份便当。
“这种鸟类，除了能听到自己和同族的声音之外，其他的任何声音，它都无法听见。”
我将目光投向鸟笼，黑暗并不能影响我视物。那只雪白的巨鸟安详地熟睡着，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静立不动的身影就像是一尊毫无生命痕迹的石膏像。
“风声，雨声，飞禽走兽的声音，人类说话的声音……就算我凑到它的耳边嘶吼，它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它全都听不见。”
它的生命是如此残酷，只有冰冷的死寂荒芜。
“它大概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啼眠鸟了。”
即使发出了声音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即使竭力地歌唱也不会得到任何共鸣，双耳之中一片寂静，只余自己的嘶声呐喊，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孤独到恨不得去死吧。”
艾斯没有回话。
一种莫名低落的气息萦绕在我们之间。
他大概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毕竟他自降生于世就一直忍受着孤独，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一遍遍地质问又一遍遍地失望。期望从旁人那里寻求答案，然而除了沉重的恶意他一无所获。
没有人能听到他心底的声音。于是只能任由那种、好似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感将他吞没。
我也孤独。
日复一日地困守于这家商店里，在这方狭小的空间内虚度晨昏昼夜，时光流逝得没有一丝波澜，像白开水一样寡而无味。无聊了就想法设法地消遣，困倦了就闭上双眼大梦一场。
没有人在意我的喜怒哀乐。于是我也只能佯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嬉笑怒骂地在利益的漩涡中生存。
压抑着呼吸生存。
我们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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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把鸟笼遮得密不透风，回房穿好正装，再给天花板换上一个火魔晶，接着又跑到厨房里弄了两杯冰镇果汁。等我忙完一切回到大厅时，就发现他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还真是一点也不防备我来着……我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蛋。熟睡中的他敛起了那种锐利的锋芒，眉峰微微蹙成一点，无端多出一抹孩童般的稚气。
我找来一条毛毯给他盖上，又把店里的光源调暗了一度，然后拿出一本书坐在一旁翻阅，感到内心都凝成了一湾静水。
时间流逝得温情脉脉，浸润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间，气氛恬静着蔓延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
他这一睡就睡了很久，直到我将手中的《异物奇闻录》都翻阅到了尾声，他才悠悠转醒。
“我睡了多久？”刚苏醒的他嗓音略显低沉，带着一种惑人的磁性，看过来的时候眼中还凝着未散的睡意，又渐渐转为清明，如同晓雾晨风。
“可以吃夜宵了。”我诙谐地说。
艾斯轻笑了一声，掀开毛毯坐直身体。我打开空间盒子拿出茶具，倒上一杯水果花茶，放在他的面前。他点了点头算是致谢，却没有伸手去碰杯子，只是坐着愣愣地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第几次了？”他声音嘶哑地问。
我心中一涩，平静答道：“……第七次。”
“是吗，我失败六次了啊……”艾斯喃喃低语，他的目光仿若碎裂，明明本该是肆意张扬的年纪，却已经刻上了无奈的沧桑。
艾斯挺直的背脊弯曲下来，他摊开双手，凝视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嗓音里有着掩不住的疲惫。“店主，我这双手……是不是抓不住任何东西啊？”
我想他大概是感到累了。
为什么不能累呢？
他的内心里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和负担，自己所选择的这条道路是如此艰难，从未贪得一丝轻松，一次次地挑战又一次次地落空。
他也是人，会失落，会疲惫，会软弱，会想要停下来歇一歇。他只是个凡夫俗子，有着七情六欲，内心里也终会存在黑暗与卑微的一面。
是以他忍不住产生了一瞬的迷茫。
他已经品尝过了数次的失败，深知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为力，名为「世界」的巨大壁垒阻挡他的面前，他如同被蒙上双眼的小丑登上舞台，在无形丝线的牵引下演出一层不变的戏剧……
即使如此，也应该继续下去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但是我觉得我必须要做一些什么才行。
于是我离开座位，走到他的面前蹲下，然后伸出双手放进了他的手心里。我目光柔和地望进他的眼底。
“不抓住吗？”
——无论多么微小的力量都好，我想要成为支撑他前进的存在。
艾斯浑身一颤，随后双手轻颤着慢慢收拢，一点点地将我的手握在了掌心里。他握得十分地紧、十分地用力，我感到了骨骼相抵的疼痛，却依旧没有把手抽出来，而是回握住了他的手。
“你看，这不是能抓住嘛。”
我的唇角拉开一丝笑意温软。
“你已经抓住了啊。”
他沉黑的眼睛开始闪烁不定，如同海面上摇曳的粼粼波光，然后那清亮的光芒一点点地满溢而出，凝成透明的水滴坠落在我的手背上。
他的眼泪像是烫进了我的心底。
“谢谢……谢谢你……”
他再次踏上了「过去」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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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匣子】
他紧握住了那双手，他从她那里得到了力量。于是他想，再次尝试一回吧，再次踏上过去吧，再次奋力一搏吧。
与冰冷的黑暗踽踽独行，拼尽一切努力过后，也许就能真实接触到前方的出口，至于他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光明的乐园还是地狱的深渊，那也都没什么关系了。
艾斯露出一个释怀安定的笑容。
在信的最后，他像以前每一次的那样写道——她是一个很温柔也很孤独的人，请你不要忘记她。
「——请你一定要记住她。」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