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kagula

3、之逢

　　那句话超出了浦原脑内现储的对话库，想装作捋头发地搔向脑后，瞥向相反的方向，脸却居然泛出红意，他在想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想他才来了好几次？被拦回去还不死心所以化猫来敲窗？他转过眼又检视了一遍被北风堆挤的窗户，对比她仅套着一层薄纸般的罩衣，却安之若素的样子，犹豫地推测：“夜一桑…这么来不冷吗？”
　　“嗯？”夜一扭过头，挑起嘴角，“怎么？会怜香惜玉了？”
　　事情果然有些蹊跷…是哪里不正常吗……他支起手触击右额正要思考，对面就洋洋一句“真让人不舒服呢~”引他吐槽，这情境浦原不好就台阶下，环顾左右又看看自己一件罩衣加一身死霸装，着实也没什么能脱，于是走到身后的柜子把门一掀：“嚯啦，这里还有30件罩衣哦，随便——”话音未落，夜一就抄起茶杯砸了过来。
　　即便这样也没有让她恢复成平常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越看越觉得不对，心理作用？浦原换了种问法：“出了什么事吗？”
　　“没……就是中途逃了长老会。”
　　“……这都第几次了？”
　　“反正说的无非那些事，家业啦，大任啦，婚事啦。归根结底就是收心养性、少惹麻烦。嘿嘿，我要是从了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
　　“知道他们想给我安排谁吗？”
　　“…什么？”他还没听懂。
　　“朽木家的小子，还特意拖我在贵族例会上见了次。我试探了一下，毛没长齐脾气倒挺大，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的样子，他们真想得出。”
　　“…呃……婚事？”
　　她压下死鱼眼，一副“你在听什么”的嫌弃样。
　　“啊～”他总算得了要领，想了想笑自己，疏离地退开些，“朽木家的继承人…听说也年轻有为不是吗？”
　　“不过就挂在他们家族势力的队下三席…六番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喂喂我也是三席啊…浦原腹诽道，六番的人真的不会揍你吗？…虽然也揍不到就是了。“…所以…？”
　　“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在想有什么合适人选，逼到最后一步我也有个退路，总好过随便跟那小子。”
　　“那——夜一桑有想到谁吗？”
　　“总之首先不能选这四家人，然后…合我脾气的最好，实在不行，找个任打任骂的也就完事了。”
　　“…那也有点……”
　　“当然是下下策了，反正选项多的是，想到了就去见个……”
　　“啊……那、志波君如何？
　　“啊～海燕啊……”她握拳咬起曲折的拇指，表情不知怎么有些意味深长的低迷，拿开手，“嘛、还行吧…”
　　他顿了顿，扫开眼重又抄起桌上的器械：“…所以您是刚从他那过来？”
　　“没。”她反手撑住椅背，略一低头，有些不稳地轻轻摇晃，“…我想先问下你的意见。”

　　浦原大概明白了。他竟然从腑内泛出几许欢心，自己是先于海燕和其他人的第一选项——但那也是选项之一而已，他清楚夜一并没有妄报虚词，可是说这句话时，亦是真心。说实在话，作为配偶、或者伴侣的意义，他并不太了解，印象中这种词汇，和夜一永远背道而驰，而他自己，也总是避免与此的关连，人与人的关系不是简单理论可以证述，它时而危险，时而痛苦，从未想有天会与与此身受。
　　浦原有些迷惘，搁在台上手紧了紧，低眉扫开桌面，抬头又是一如往常的轻浮，握着脖颈傻笑道：“诶~真让人害羞呢~”——扮得太过了。或许是心内介怀才显得这样局促难安，他像个顿觉无聊的喜怒不定的孩子，放了手，声色暗哑下来，“夜一桑自己…需要这样一个人吗？”
　　“——我自身倒不是排斥这种事啦…但是，能跟上我步伐的人太少了，没有过的话，也不会知道吧……虽然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大概会比现在轻松许多。”
　　浦原心软了。他很少对人产生感情，这或是研究者天生的缺陷，万物在他眼中皆如玩具，他随时可以拆卸、组装、涂上自己的颜色，不开心也可以尽数捣毁，人类不过是更复杂精巧的一类，他是个孤独的游戏建筑者，直到夜一闯入他繁华空寂的乐园。
　　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真正心软的是他自己。作为伴侣的话，就能支撑起彼此吗？世事并不尽然吧。夜一的家庭又是怎样的呢，她早逝的父母，仅剩的亲族？在那个透明的囚笼里，能作为榜样的太少了。
　　“那个啊…”他终于，如同在心里立完一个誓言，神情笃定下来，虽然仍是挠着腮，信口闲话的样子，“因为一直来往于槛理队和这边的实验室，没什么机会使刀所以也没用心钻研过始解。但是，就在您前几次来的时候，恰好碰上它起了变化。”
　　“嚯啦——您不是说总被拦下吗？那段时间，我有些接受不了这种变化……见谁的话，会让我分心。”
　　“…但是斩魄刀的名字还是确定了，我也见到了它的实体。”
　　“红姬。刀如其名。”
　　“如果夜一桑想见我最近的成果，大概也就是这个了。”
　　他从腰间抽出刀来，一声清越的鸣啼，平展于他们中间，配饰华丽的刀柄顺滑直下，衬着亮如明镜的刀面稳稳地托在灵压之上，明艳如霞，锋刃若割。他端视着她的脸，将单片眼镜架回梁上，目光凝成一线，他隔着零碎的台面，像夜踏过星云的飘浮，朝她凑近了一些，又凑近了一些。
　　她以为是他发觉了自己没能把住的慌张，但当他靠近时却绷直了脊梁，直到他的唇贴上来，她睁大眼睛告诉自己别装傻了，真以为他在端详自己吗？放下眼镜是掩盖那目的明确的目光，她又不是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斩魄刀的能力脾性皆像主人，性别亦反的几率极少，优于主人的高傲从名字便毫不掩饰，没有刀镡更意味着敌我共负的风险，这本不是利于驾驭的刀，亦不像他自身的投影，非时刻至坚的意志不能握，她未尝想过他有这等的觉悟，义无反顾地以自己的权位和名誉，担保他的能力和忠诚，在他正式成为死神的当天，第一次身着家族的正装立于其上，弓身授予那把浅打。
　　四枫院，火一般的枫红。
　　刹那间苏醒，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他轻啄起她的上唇，在镜片后睁开了眼睛，她无法停止自己颤动的双眸，眼看着他抬起左手，比她额头微凉的小指拂入留海，翻下来，一层层覆没于温柔的黑暗中。
　　她没有期望他能懂。她只是厌倦了，想找个信任的人说。这世间有她的爱人也好，没有依旧是这样，她的沙滩再斑斓，也等不到载满宝物的船。
　　但现在，她亲手挖出的珍珠正安然躺在她手中。
　　“我们造一艘船吧，喜助。”她在心里说。
　　同一时刻，红姬也在他心中发出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