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说是我良缘》白霜白

6、楼上声音好熟

　　花一松双眼微眯，静静看着生生把话憋回去的花小栋。

　　他没有追问，只是语众心长地叹息：“小栋，这些年来小术打理这个家有多辛苦，你我都看在眼里。我替定仕铺平道路，是不希望小术嫁了人，下半辈子还要跟着熬苦，你懂吗？”

　　花一松看似挺没原则，但轻易可不求人，尤其是这位恩师。当初还是为了亲儿子进京才破例写信托付这位多年没有联系的恩师，如今要不是为了亲闺女，他绝不会在张定仕身上花费那么多功夫。

　　花小栋却不认同：“他那叫有心吗？他分明就是想借咱们给他拉关系！”

　　张定仕自己没背景没后台，他家又是一穷二白，即便拼命攀别人的枝头往外探，又能探得了什么大人物？花家虽说今非昔比、落魄不济，好歹花爹曾为京官，蚊子腿再细那也是肉，总比什么也没有强得多。

　　“他该不会早就算准这一点了吧？”花小栋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这小子太阴险太黑了！不行，绝不能把小术嫁给这种人！”

　　花一松对儿子越说越离谱很无语：“定仕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无论相貌还是品性都算不得差，你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也不能这么着急把小术嫁出去啊。”花小栋不满道：“戏曲不都这么唱么？穷书生一朝得志翻脸不认糟糠妻，天晓得那小子会不会也是这种嘴脸。”这小子太坏了，万一将来他升官发达一脚把小妹踹了怎么办？

　　“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花一松简直被他整得没脾气：“你放心吧，有我这层引荐之恩，他不能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

　　道理他都懂，可花小栋就是满心的不情愿和不乐意。花一松看出儿子的心事，安抚道：“其实老师肯不肯帮忙，还要看定仕的水平够不够入得了他的眼，你当他什么人都收的？换言之如果老师愿意收，说明定仕是有本事的，小术嫁的不算亏。”

　　“那万一没本事呢？”花小栋虎着脸。

　　花一松舒眉莞尔：“那可就难办了，毕竟我可从未答应在他取得功名之前就将小术嫁过去呀。”

　　“啥？”花小栋愣了愣，怪叫一声：“好你只老奸巨猾！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已经答应了！”

　　“有你这么说爹的吗？”花一松敲了儿子脑门一记：“事关我家闺女的终身大事，我这当爹的能这么草率？”

　　花小栋迟疑：“那……”

　　“再等等吧，离明年科考还有些时间，我要他再等等。”花一松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榻沿：“假如他对小术足够情深意重，就绝不差这点时间。”

　　花小栋没懂阿爹口中的深意，不过总算有了妥协的意思。花一松满意地点头，顺带假装很无意地提醒：“这事你先别说出去，就是小漪也不可以。”

　　“为什么？”花小栋皱眉，他才想着明天去找好兄弟大吐苦水来着。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这么急着说出去干啥？”花一松摸摸鼻梁，轻咳一声：“还有啊，小栋……”

　　“小术有她自己的选择，不论将来她是决定远离京师还是重新回去……”花一松神情柔和：“我不管当年你在京师看见了什么，只能这么说吧……京师对你们兄妹而言其实并不会是什么狼虎之地。”

　　花小栋眸色暗闪，良久才咕哝道：“知道了，爹。”

　　*

　　花小术并不知道自己走后，另外两位就她的人生大事讨论了大半宿。她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强打精神，注意到天边泛开鱼肚白，夜晚已经过去，而今又迎来新的一天。

　　是的，她熬到了天亮，手头的活计也终于能够迎来结束的这一刻。

　　幸亏昨夜还留了一些鱼，加上花爹爹外头打包的剩菜，她不必为早饭而奔波忙碌，可以安心地绣完剩余的翠面。当然，这并不是闲情所致，而是兼来养家糊口的外快。毕竟仅凭他爹那点收入，一家五口可是很容易饿死的。

　　衣料刺绣的活儿但凡懂得针线又需要钱的人家都有做，起初花小术也曾傻傻地跟着做了几年，后来才知道这里的行情被压得极低，有时候你十个手指头都刺损了也未必能攒到几个钱，相当吃力不讨好。

　　后来她就改做绣翠去了。同样需要刺绣功底，但仿点翠却是一门金银首饰的加工工艺，很是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找到的门路，要求针线活足够精湛双手足够灵巧。因之工艺精细到极致，相对而言报酬也比较可观。

　　就凭钱多这一点，花小术怎么着也不能丢了这块饭碗，这才熬了一整宿把这批货按时赶了出来。她疲着脸眺望天边的金光，在补觉之前，还需上一趟金缕阁把货交了才行。

　　“小姐……要不我替你送去金缕阁吧？”

　　背后传来非常弱气的声音，小翠花犹如背后灵般冒出来，顶着惨兮兮的花猫脸吸溜鼻涕，积极表示自己除了扯后腿，其实还是能够跑跑腿，很能干的。

　　作为一名积极替主子排忧解难、无时无刻都要尽忠职守的贴身丫鬟，小翠花从头到尾都非常希望能够帮上忙。然而作为一名刺绣差到连缝制成衣都叫人嫌弃的手残党，绣翠那么考究的功夫她是学不来的，只能认命地猫在一旁递个茶水剪根线头，假装自己挺能帮得上忙的样子。

　　假如你不安份地试图帮忙，很可能带来的不幸效果是非常惨绝人寰的。

　　就比如临近黎明之时，眼看漫长作业即将结束，小翠花很替小姐高兴，屁颠颠非要帮忙收拾丝线，结果不一小心掀了桌上的茶水，导致好几根簪子的翠面毁于一旦，只能重头再来。

　　“……”花小术扶额，所以为了阻拦小翠花剖腹赎罪，她耽误了不少时间，这才赶到了天亮才勉强完成。

　　小翠花从她无声的沉默中脑补了千千万万，瞬间吓哭：“小姐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乖乖了，你千万别把我卖去圈圈叉叉！”

　　“我只是在想金老板可能需要当面检货，还是由我自己去一趟比较合适。”小术虚弱笑笑，已经累得懒得发脾气了，安抚抱着她腰哭唧唧的小翠花：“你也累了一宿没合眼了，先回去睡吧，我自己去就行。”

　　小翠花眨着泪目，觉得她家小姐真是光芒万丈，好得不要不要的。但原则在上，她说啥也不肯：“小姐还没睡呢，我这当丫鬟的怎么能睡？我跟你一起去！”

　　知她坚持起来很固执，小术没再多劝，赶紧交货赶紧回家补觉才是正经。

　　金缕阁是城中首屈一指的首饰铺子，花样繁多品类最全，别家没有的他家全都有，他家没有的纵观整个墨凉大抵也不会有。据说老板是个京城人，来到墨凉之后发现本地人品味奇俗无比，于是将京师流行的首饰样款与造艺带入此地。

　　很快，与别不同的新潮与雅致精湛的首饰工艺带来了耳目一新的奇效，在墨凉乃至周边地区掀起了不小的新风潮，受到当地达官贵胄世家子弟的争相追捧。多少人以配带京饰为荣，即便是一件本身价值并不高的饰品，仿佛只要往头上插了这么一根京城流行款的发簪，自己就能从小鸡蜕变成凤凰似的。

　　总结一句话，那就是土包子的自卑情崇，好比乡下人对城里人的别样憧憬。毕竟墨凉就是个边陲小城，对遥不可及的京师总有那么些特别崇高的向往情怀。

　　所以说金缕阁实际上存在了极大的暴利，偏偏人家就是引领风潮的时尚尖端，同行即便不甘示弱一一跟风也没能干得过它，让金缕阁能够稳稳当当坐上第一把交椅，连续数年独领风骚。

　　其实花小术就是想表达一个重点，金缕阁身为一家外来商号居然能够横成这样，说明背景也绝不简单。关键是什么？关键是他特有钱，所以才能给出那么丰厚的报酬！

　　这也正是花小术勤勤勉勉抱大腿的重要原因，要是哪一天金缕阁不要她做的首饰，以后她上哪再找一家这么有钱任性的铺子？

　　总之生活不易，挣钱难啊难。

　　花小术带着万千感慨踏进了金缕阁，小二哥认识她，知道她是来交货的，抱歉地笑：“不巧，楼上来了位贵客，掌柜现在不太方便呢。要不你等等？”

　　花小术心想着反正来都来了，不差等那么会儿，点点头说：“也好。”

　　柜台上摆放着软竹编的小篮子，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红皮橘子，把小翠花馋得迈不动腿，愣是一副很稔熟的模样跟小二哥套近乎，边唠嗑边把小手伸向橘子。

　　花小术看在眼里有些好笑，倒没阻拦，自己在店面四处兜兜，随便看看。

　　是女人谁不爱美，谁不喜欢漂亮首饰？花小术当然也喜欢，奈何买不起，就只能眼巴巴瞧着过过瘾。她毕竟自己也是做首饰的，多少算半个内行，一眼注意到一支葡萄紫的玉髓珠金雕花穗钗朵，玉泽呈半透明的淡柔白紫，金雕的花穗栩栩生动，制作的工艺极为繁复精细，足见其手艺之登峰造极。

　　好看，真好看。

　　最重要的是这绝逼不是镀金，是真金！

　　花小术捧着脸垂涎三尺，不禁猜想这支钗朵得卖多少钱？肯定够她吃三年的肉了。

　　一想到肉，花小术就饿得不行，她连早饭都没吃就急着出来了，再加上熬了一整夜，这时居然有种天旋地转的不适。这把小术冷汗都吓出来了，别是要晕在外头，小翠花可一点也指望不上啊！

　　好在不适感仅仅只是一时的，花小术暗松一口气，另一边的小翠花蓦地往地一蹲，冷汗涔涔，脸都白了，惊得花小术赶紧扶她：“你怎么了？”

　　“……毛……”

　　花小术眨眨眼：“毛？”

　　小翠花张开颤唇，好半晌才憋出两个字：“茅厕。”

　　“你要借茅厕？”机灵如小二哥瞬间听懂了，立刻为她指明方向：“在那边。”

　　小翠花一个鲤鱼打挺迈开小腿光速奔进去。

　　“……”

　　面对花小术的一头问号满脸黑线，小二哥贴心解答：“可能橘子吃多了。”

　　“……”

　　花小术尴尬笑笑，假装没看见整个小竹篮都空了。

　　此时尚早，店里没啥客人，被小翠花一惊一乍再一尬，花小术独自面对小二哥的微笑特别想出门左转再不回头。可小翠花还在人家的茅厕里，再说她的货还没交呢……

　　唯今之计，就只能好好琢磨如何在尬聊中打发时间。

　　这时，后方的楼梯上层传来踩踏木板所发出的嘎吱声响。楼上的说话声以及下楼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隐约的嗓音有种毫无讳和的熟悉度，吸引花小术别过头，朝一前一后走下来的两人看去。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而言之——”

　　蓝漪楼梯下到一半，声音也跟着卡了一半，就这么停住了。金掌柜走在后头，楼下什么情况他一点也看不见，正想礼貌地询问一声，被蓝漪毫不犹豫地打断：“总之，你们只管把店里最好的货拿出来，本少爷有的是钱。”

　　“……”

　　蓝漪快速说完这句话，三步并两步奔下楼梯，兴冲冲地围向柜台前，发出与此前截然不同的的清爽笑声：“小术妹妹，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