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龙女戏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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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后的常态就是头疼。凡音揉着额角睁开眼，发现日已当空，已是午时了，心道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愣忪间眼前出现了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竹筒。凡音顺着这只手仰头望去，入眼是一个眉眼如玉的和尚。
哪来的和尚？记忆似乎出现了断片，凝神细想恍然记起，是了，自己昨日好像还与他下了一天的棋来着，低头一看，地上赫然还留着昨日最后的棋局。
竹筒里必是早上的晨露，明昙还留着，出家人果然好心。凡音接过竹筒仰头饮尽，滋味甘甜清爽，也让因饮酒过量而干哑的喉咙得到了舒缓。
凡音道了声谢，用衣袖轻拭嘴角，忽的瞥见地上躺着几个空酒瓶，心道看来地仙的沁芳醉是一滴不剩了！然心念转动间脑中闪现出些许画面，但又不是很确定。
看着眼前眉眼温和的和尚，凡音蹙眉迟疑的问：“昨晚我大概是喝醉了，可有何……异样？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明昙接回竹筒正待走开，听见女子有此一问，双手顿了一下，缓缓道：
“施主昨夜……”明昙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言语接着说：“醉的厉害。”
凡音听罢心下释然：自己酒醉往往都是直接醉倒，况且出家人定然不会撒谎，暗笑自己多心，便没有再问下去。
看此情景，龙女显然忘了自己昨夜是在心中愁绪难解之下喝了诸多闷酒，也不知道有许多事情是可以用春秋笔法一言带过的。
此刻的明昙心中颇有些复杂。出家人不得妄语，自己也牢牢遵守着佛家弟子的训诫，向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但适才女子此问，让明昙第一次有种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这个被国人所称颂、为无数人讲经说法的得道高僧，竟无法组织言语来回答！只能笨拙的道一句：醉的厉害。
明昙不禁想起昨日对弈后，自己在打坐参禅时，这女子从她身后的角落里拿出来几坛酒牛饮，眉间似有愁绪。
这酒香气浓郁，四溢散开，出家人不饮酒，连闻见酒香都是罪过！明昙在心中一遍遍默念清心咒。
过了一会，忽的听见酒坛落地摔碎的声音。只见那女子猛的起身，指着苍天怒喝着什么，踉跄间腾空而起飞出洞外！
但就在此时其脚上所缚的铁链似有神力，女子飞到洞外崖边时突被铁链大力拉回摔倒在地！铁链刹时红光乍现灼烧着女子的双脚，女子眉间闪过痛苦之色。良久，待其不再挣扎铁链才恢复原状。
眼前发生的事情让明昙骇然！他赶忙走上前去扶起女子坐到墙边。汗水打湿了女子的鬓角，月光映出女子美丽苍白的面容。醉梦中的女子忘了身边是谁，扯着明昙的衣袖喃喃哭诉：
“阿木，疼……我好疼……我想回家……笙儿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姐姐……”泪水悄然滑落，女子脆弱的好似一个易碎的娃娃，全然不是白日里冷然的样子。
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怎的明昙心中忽的被针扎了一下，心里仿佛有道声音再告诉自己：她不该是这样！她应该是快乐的。丝丝疼痛蔓延开来。
明昙伸手拭去了女子眼角的泪水，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也不想深究。女子却在此时猛地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间，满室寂静，明昙的手还在女子的腮边，好似在轻抚女子的脸庞。
而后女子轻轻靠在明昙的肩膀上，依赖的说：“阿木，我回来了是吗？阿木，我好累……”
初春的夜间天气微冷，但明昙却汗湿了身上的佛衣。
女子在明昙耳边轻轻哼唱起了歌谣：
天上的云儿飘飘，地上的风儿绕绕，水里的鱼儿笑笑，我的龙儿快快睡着……
天上的雨儿嘀嗒，地上的草儿发芽，水里的花儿开呀，我的龙儿快快长大……
歌声轻柔飘渺，似有道不尽的思念之意弥漫其间。慢慢的歌声渐不可闻，而后女子呼吸均匀，睡熟了。
看着天上的明月，明昙一夜无眠，唯有女子所吟唱的歌谣在脑中盘旋久久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拂晓将至，天色渐亮，明昙小心翼翼的把女子从肩上扶起靠到山洞的墙上。揉揉酸疼的脖颈起身走到洞口，双手合十面向初生的太阳。
此刻明昙心向佛祖告罪，又似在对自己说：弟子昨夜所为种种，皆因我佛慈悲，求佛祖宽恕！
眼下明昙见女子没有再问之意，颇松了一口气。自己方才所答自是据实相告，只是没有说的那般细致而已。
若是女子再问下去，明昙不知自己该如何应对。说，昨夜所见显然是女子私隐兼心中隐痛，明昙不忍；不说，于佛家清规戒律难容。
凡音喝过晨露后调理了一下气息，清理了酒后体内的浊气，而后周身清爽。只是双腿疼痛，看着地上的碎片心想许是自己喝醉了不小心摔的吧。
而后龙女双手轻轻抚过屈着的双腿，浑厚的龙息透掌而出，片刻之后已然无碍！接着呼吸吐纳，舒动经骨，待耳清目明，方轻吁一口气，心道：宿醉的滋味还是那么难受，看来再好的酒也不能贪杯。
看着地上昨日的棋局，凡音微叹！自己作为曾经的四海女君与三界中的棋中高手也切磋过不少，但其中鲜有能与这凡间僧人匹敌者。
凡音好奇的看着明昙，问道“和尚，你的棋艺师承何人？”
明昙静默片刻，说：“贫僧自幼幸得善净法师教诲。”
“哦？这善净是何人？现在何处？”能教出这样出色的徒弟，此人定是不俗，若是氏乙能结识此人，必定引为知己！
明昙看着身上的这串菩提念珠，想起了那位将毕生献于弘扬佛法的老者。他是老师、朋友、亲人，是自己生命的施救者、佛门的引路人，也是自己此生最敬重的人。
明昙自善净法师手中接过了这串菩提念珠，也就是继承了僧者的责任：将佛法传遍每一块日光洒过的土地，普渡众生。
“善净法师是我的师傅，世人称为有德和尚，已于两年前圆寂，佛骨舍利供奉在千里之外华安国的大慈悲寺中。”提到师傅，明昙心中的崇敬之情无以言表，唯有在心中默念往生咒。
是了，凡人不过数十载的生命，不可与仙者匹敌。但不管生命是延绵无尽还是片刻即散，有些感情都深藏在内心深处，不可忘怀！
“和尚，你为何会入佛门？世人皆有父母，你们凡人不是常说百善孝为先么？你不在年迈的父母身边尽孝，骨肉分离，可有悖人伦？有违佛祖慈悲？”凡音此问，可谓刁钻。
明昙年少成名，是国人皆尊的高僧，上至王孙贵胄下至平民百姓，受到的皆是礼遇。因为人们相信明昙法师是佛祖派到人间来救赎众生的，若能得到高僧的点化去秽留清，必得善终。
人们不会也不愿意承认这位僧者只是一个普通人，是这芸芸众生之一。
世间人，人间佛。
所以从来没有人问过明昙来自何方，父母何人。他是人们眼中的圣人，是佛祖留存于人间的佛心。
但生而为人，怎会没有生身父母？父母在生命尚有来处，父母亡人生只剩归途。仙者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凡人尚有轮回，而仙者一旦消逝，就永远不会存于三界中了。
个中悲苦，如人饮水，想起凡笙，龙女心如刀割。
凡音此问明昙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静静的垂下了眼眸，掩去了所有情绪。酒醒后的女子不再脆弱，反而有些咄咄逼人。
“贫僧不知自己的父母在哪里，是何人，是否康健，因为我从未见过他们。”依旧是那不疾不徐的语调，但其间亦有思念之情。
看着女子不解，明昙接着说：
“在我还是一个襁褓婴儿时，师傅在一株菩提树下捡到我，寻访无果后带我回寺抚养教导，师傅于我亦是再生父母！”
原来如此，这和尚是在菩提树下再生，想到此，龙女亦想起了阿木，那已经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了。
“你可曾怨恨生身父母弃你？”
“不曾。”
“当真？”
“众生皆苦！或许他们也是不得已，他们给了我生命，这就是恩赐！能得师傅传道授业，更是福泽！明昙无以为报，唯愿生身父母得佛祖庇佑，一生无病无灾，康健长寿；师尊佛法永传，普渡众生，阿弥陀佛！”
凡音没有再问，亦无需再问。和尚赤子之心，可敬可佩！只是这在一个被佛祖惩罚囚禁之人面前颇有些讽刺。
有些话，龙女并未说出口：和尚，若你真是佛心，可曾听见我心底的呼唤？
听不到的，凡音自嘲的摇摇头。三万年了，弃佛之人，佛亦弃之！
和尚此般高洁，更是衬出了龙女的灰暗。凡音忽的想要打碎明昙身上对佛祖的虔诚，她要证明佛祖是虚妄的，慈悲只是假象！她不信和尚是那般对佛祖忠贞不二！她要撕开这些表象，看到所有真实！
或许龙女心中明白只是不愿承认自己错了，她不能让自己三万年的执着失去意义！她不信这区区一个凡人就能抹平自己这三万年来所承受的一切！就算佛祖普渡众生，但佛祖的慈悲不存在于这个小小的山洞！
心绪飘忽间龙女久久不语，看向天空的眼神似要透过虚无找到什么。
凡音忽的想起了地仙说起的一则趣闻，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和尚，龙女颇有深意的说：“和尚，我听闻子邱国有一位公主，很是貌美，可确有其事？”
明昙看着女子眼神戏谑，不知其何意，答道：“确有一位锦瑟公主。”
锦瑟，是个好名字。
“是不是美若天仙？”女子再问，眼眸锁住和尚。
明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向女子。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两人似静成一幅水墨画，唯有山间鸟鸣阵阵，诉说着不可言说的心事。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龙女戏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