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神佛对弈 ...
-
人间正值初春，山中的清晨还有些微寒冷，但树梢上、草地上那小小的、柔柔的嫩芽已经悄悄的舒展了身子探出了头，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山顶上，初生的太阳透过空中层层的云雾，把万物染上了一层金色。人间刚刚从梦中苏醒，告别夜的暗沉迎接日的光辉。
洞口树叶上的晨露正闪着璀璨的光芒，只听见“咚”的一声，这天赐的琼浆玉酿便滴落在了一个绿色的小竹筒里。
太阳渐渐升起，露珠儿也快消失了，明昙正在收集这一天中最后的晨露，小小的竹筒中已存有大半。
清晨，山中的万物尚在愣忪中，山中一片寂静悠然，山顶更甚。
“咚——咚”，水珠滴落的声音清脆中敲打着耳膜，凡音好似听见了昔日不周山的那株菩提树叶上的露珠儿，滴落在龙女湖后又漾起泛出涟漪的声音，一切都是多么令人怀念啊！
凡音的双眼稍稍动了动，而后长长的睫毛次第分开，人间重新映在眼前。模糊中一个镀着金光的白色身影在洞口晃动。凡音眨了眨眼，一切复又清晰，正是那月下的谪仙，朝霞中的僧人！
明昙见女子醒了过来，走进洞内双手捧着将竹筒递了过去，真诚的说：
“施主，请。”
山间的晨露最是洁净甘甜，就像眼前这不染纤尘之人，凡音伸手接过竹筒仰头而饮，清凉的之感瞬间遍布五脏六腑，丝丝甜意直达心底。
龙女新伤愈合不久正是需要补水，露水虽少但其在晨昏交替之际出现乃是山间精华，对于龙族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所以凡音没有拒绝。
凡音把竹筒还给了明昙，淡淡的说：“多谢！”
明昙自是不知这晨露对于眼前女子的作用有多大，接过竹筒对着女子微微颔首，便退开了。
此刻山下传来了阵阵钟鸣，伴着山间惊起的飞鸟，山下众僧侣的早课开始了。
明昙盘腿而坐，腰背挺直，左手竖起置于身前，右手捻珠，口中默念佛经，在这洞中亦做起了早课。
虔诚，眼前这个凡人的动作神态无一不彰显着其身心归佛的虔诚。
三万年前，在凡音还是那个三界四海皆尊的女君的时候，也曾在西天灵山大殿上诚心拜谒过佛祖，也曾心悦诚服于佛祖的慈悲，可是后来……呵！往事不堪回首。
历代龙族肩上都担着无可替代的责任，凡音也曾认为那将是自己此生的归宿。可是当信念崩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守护的一切都成了一个天大的讽刺，自此龙女灵魂坠入深渊，再无救赎。
母亲曾说若是一个人开始频繁回想往事，说明这个人正在老去。
是啊，近来凡音常常想起了过往，那些好的，不好的，一一浮现。抚着垂落在身侧的头发，根根银丝在黑发间赫然醒目。不过四万岁，就老了么？到底是怎样的过往才能让一个龙女不做挽留，任自己老去？
难道自己真的要永远在这个山洞里等待地老天荒吗？岁月那么长，就这样一眼望到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凡音常想做个凡人其实也挺好，酸甜苦辣咸充斥着数十载的光阴，虽短，却比神仙久远无聊的生命斑斓的多。世人都晓神仙好，殊不知神仙也会羡慕人间的烟火。
过了一个时辰，明昙已做完早课。凡人是需要吃食的，地仙屯下的野果还有不少，凡音抓起果包轻掷于明昙脚边。山顶稍寒，这些野果虽放了些日子，大抵还算新鲜。
明昙似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拾起野果放在膝上，双手合十低头向凡音道谢：“多谢施主赐果，明昙感激不尽。”
“无他，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凡音转过头冷道。
明昙没有再言语，无声的笑了笑。拿起膝上的果子吃了起来，山果青脆，但明昙并未发出声响。
僧人并不好口舌之欲，吃了两个果子，腹中饥饿之感已消下去不少，明昙就不再进食。
一龙一僧都不是多语之人，多数时间都在沉默中度过。也许是山间的鸟鸣太过动听，也许春风送来阵阵花香太过芬芳，总之，有些事在无形之中悄悄发生了变化。
凡音看着打坐念经的和尚若有所思，略带试探的问：“你，会下棋吗？”
参禅之人讲究心神合一，在此期间一般不欲被打扰，但明昙丝毫没有被打断的不悦，眉眼温和的说：“略知一二。”
“如此，可否切磋一番？”
“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眼前空无一物，但，这有何难？
龙女抬手间在地上划下纵横各一十九道直线，此为棋盘。又在洞中石壁上掰下一深一浅两块石头，石块在手龙息顷刻穿透，两块石头瞬间崩裂散成颗颗大小相间的石子。
浅色为白子，一百八十颗，深色为黑子，一百八十一颗。
说起来其实凡音的棋艺师承氏乙，氏乙是一个棋痴，每日什么都可以不做但不可以不摸棋。
在凡音尚小的时候，因氏乙棋艺甚高四海皆无敌手，所以也无人愿意陪这棋痴下棋，他就只好拉了小女君来作陪，手把手的教，以此过过棋瘾。在氏乙数千年的锤炼下，凡音的棋艺不说好，但也是不差的。
二人相对而坐，凡音执黑子，明昙执白子。棋经有云：宁失一字，不失一先，但凡音自觉自己年长和尚太多，所以请白子先行。明昙并不多让，拾起浅色石子先行一步，一派从容。
下棋讲究的是平心静气，最忌心浮气躁，两人皆是个中高手。这局棋已经下了四个时辰，从巳时到申时，中间二人皆无一句言语，亦无一丝躁意，俱沉浸在这对弈中。
明昙布局并无精妙之处，力求一个稳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初时不觉如何高明，但此刻已然成势，稳居一方，更有数子探入敌营。此般前攻后守，攻时行云流水，守时无孔可入，端是稳中求进。
龙女善巧，谋篇布局无一不巧。看似平淡无奇之处往往成为死局中的眼，这些眼遥相呼应彼此关联，屡出奇招起死回生，在明昙的稳攻之下化险为夷，四两拨千金，于千军万马中突围而出。
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二人各显神通。
开始的时候凡音落子较快，心有乾坤，黑白二子皆在掌控之中，每一步都有应对之法。
但是渐渐的凡音就慢了下来。落子无悔，往往每落一子都需要凝神思考许久，龙女暗暗思忖：这和尚能以不变应万变，厉害！凡人棋艺能有此造诣，果然不俗！
明昙自始就在不紧不慢的落子，只是偶尔也会有凝滞之感。此女棋风诡异变化多端，出其不意之下常有惊人之举，观其颓势然细细推敲之下隐有陷阱，取舍之间颇是不易。若有定力不足者观棋，定会拍案叫绝！
又过了一个时辰，洞外的晚霞彰显着这一日的消逝。夕阳西下，太阳将要告别这广袤无垠的天空，夜晚就要披着墨色的纱衣缓缓而来了。
棋局未了，但也渐渐走向尾声。黑白棋子绞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凡音抬首看了一眼和尚，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的意味，落下一子在白棋腹地。
纵观棋局，黑子渐成飞龙之势，但在黑龙腰处却留下了一个死穴！只待白子落下切断首尾，黑龙就必不可成，那么这局棋也就下完了。
此举乃是凡音有意为之。若是明昙落子与黑棋的阵眼，必胜，但其后方将失掉大片白子。那么结局就是黑子惜败，白子惨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诡道也！
明昙看着棋局默然叹息，指间白子并未落下，而是放在身侧，揉了揉眉心说：
“贫僧技不如人，施主，你赢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凡音赌的就是和尚的佛心！
这局棋下到此已不是简单的在对弈，它指向的是一个选择，或者说是凡音想印证心里的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由来以久，龙女心中明白却又不想承认，所以想借由和尚的手来完成。
是的，就是佛心。凡音只是想看看那至纯至善、被自己遗忘许久的佛心是否真的，还存在着！
和尚认输了，但输赢重要吗？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凡音心中并没有丝毫快意，相反，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说不清楚为什么，就像是你满心期待着一个结果，可当结果真正现于眼前的时候却忽的发觉，这一切竟没意思透了，而且又无人可诉说。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大抵如此，可奈何否？天地亦不知。
明昙自是不知女子心中所想，只见女子神情从趣味盎然到兴致索然，其间不过片刻。世人皆言女子之心犹如海底之针，是最不可琢磨之物，这红尘中人都看不懂，明昙就更看不懂了。
久奕之下，颇有些伤神费脑，明昙只觉身心疲惫。抬眼望向洞外，太阳最后的金边也没入了大地，原来这一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
明昙退至墙边休息。对于僧者而言最好的休息就是参悟佛礼，明禅悟道，以此净化身心，让灵魂到达归处。
这边的龙女却甚是怅然，忽的想喝酒，一醉解千愁。
酒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烦恼，麻痹那颗破碎的心。或许醒来后该面对的终是要面对，但是龙女只需拥有片刻的解脱足矣，又有谁能忍心苛责呢？
岁月太漫长，梦里有霓裳，有银铃般的笑声，有那片净土上菩提枝叶散发的清香……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神佛对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