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蛊》紫若幽123

4、第 4 章

　　少女蓦然睁开双眼。

　　远方的烟火在她眸中闪烁而过，却终究被沉沉的夜色吞没。

　　正在帮忙收拾柴火的莫朵抬头擦了擦额上的汗，目光随意地扫了扫四周，却忽然惊叫起来：“呀，你醒了！”

　　正在准备收拾晚饭的汉子们闻言，都停住了手下的动作，向不远处的一个方向看去。

　　莫朵有点窘，放下手中的柴火，快步走了过去，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你醒了？”

　　少女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没有丝毫的波澜。

　　莫朵摸了摸鼻子，撑起精神道：“你睡了一整天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没有回应。

　　莫朵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那种距离感又回来了。

　　之前为她疗伤的时候，少女的气势沉默却张扬，睥睨从容，不动声色就将一切掌控在手，然而无形中却让她更接近这世间的人，有怒有傲有喜有悲，在某种意义上缩短了距离。可如今少女淡淡地坐那里，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却如同隔世之人，隔着一层透明的隔阂，永远无法触碰到彼此。

　　莫朵心里有点发虚，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决定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开口——

　　“这里是哪里？”

　　清，非常清的声音，如同一个天真稚子般让人提不起防备，却没有孩童的好奇与浮躁，沉着淡然得如同耄耋老者。

　　非常非常奇怪的矛盾声音。

　　是那个少女在说话。

　　莫朵咽了咽口水，好半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咳……呵呵，这里就是你睡着之前的地方。你不是说让我们不要贸然前进吗？阿德叔很重视你的意见，就没再往前走了。”

　　这段话很合理，很适合……然而莫朵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说完后下意识地想拍自己一巴掌。

　　少女没有再答话，她静静地看着四周，目光如沉默的千年古井，清冽至极却看不到底。

　　莫朵看着她，不知为何又冒出一句：“因为你当时躺的那一块地方晌午阳光太烈，我就让人挪了个地方。”

　　说完之后莫朵赶紧看她的神色，看少女的神色依旧不起涟漪，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她想了想，说：“你睡了一天了，这会儿可能不觉得，可过一会儿肯定就饿了，我去帮你拿些东西来吧。”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拿东西来……干什么？”

　　莫朵一呆：“吃啊。”

　　少女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奇怪：“你想吃东西？”

　　莫朵唇角一抽：“是拿给你吃的……”

　　“……”

　　少女沉默以对，莫朵可不敢真沉默以对。厚着脸皮，莫朵从师兄手里拿了两块烤好的兽肉，又拿了几个酸甜的野果，捧在胸前拿了过来。

　　她把烤肉递给少女：“诺~”

　　少女看着烤肉，沉默了一会儿，才接了过来，放在唇边咬了起来。

　　莫朵有点奇怪，但也没在意，捧着自己的烤肉就吃了起来：“吃完了还有啊，吃饱为止。”

　　她自幼养在外寨和马帮里，残杀威胁怀疑见得多了，是以对之前少女掌控她性命的事情并不在意，自然也就没什么阴影。——反正她也没真正信过谁。

　　阿德叔既然让她负责照顾她，那她自然会尽力把她照顾好，那人再强大又与她何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行走在一个马帮里，总是对付着同一个敌人，内心打着双赢算盘的。

　　莫朵拿着烤肉大吃起来，行走在这密林中，天天都有一场硬战要打，她可得把肚子给填饱了。

　　吃着吃着，她忽然发现少女吃东西的样子，和她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之前聚在马帮里没发现，现在才发现她吃东西的样子，和常人不同。并不是她所以为的缓慢地小口进食——就像她的外表一样，而是极快地、极警惕地、将食物吞咽下肚。动作老练而从容，幅度很小却速度几乎快，和外面大口嚼肉的汉子们完全不同。

　　如同强大从容的孤兽，深谙丛林的一切法则，熟稔地在血腥的世界中生存。

　　深入骨髓的习惯，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看着她，忽然生出几分好奇来。

　　然而这念头在下一秒就被自己掐灭在摇篮里——在这种情况下对这样的人产生好奇和探索的欲望，她还要不要命了。

　　一块烤肉很快就被她吃完，莫朵估摸着她应该没吃饱，准备再去帮她拿一块，那少女却忽然拿起了那几个野果。鬼使神差地，莫朵没有起身。

　　她看着那少女目光平静地拿起野果——她随手拿了一个黄色的果子，很明显没有经过任何挑选。

　　然后用指甲，悄悄地割开果子。

　　这个小小的动作，莫朵没有看见。

　　修长的手指上盈润的指甲干净整齐，没有任何花俏的修饰，末端却奇怪地镀了一层奇怪的银——乏着微弱暗光，几乎与指甲融为一色的银光刺进果肉，少女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将果肉放进口中。

　　这些动作做得很隐蔽。

　　莫朵觉得奇异，这坨蜜果吃中间的一层皮不吃果肉不吃壳，不是常年行走在此等地方的人很少知道，这少女动作竟如此熟稔，实在令人诧异。

　　火光跳跃，很快果子就没剩几个了。

　　她注意到这少女偏爱甜的果子，酸的果子甚至是酸甜的果子都不为所好，一开始咬到一个酸甘的绿色果子，很快便皱了皱眉头，却仍旧将整个果子吃下去，只是之后再也没有碰过。

　　她觉得好笑，如此神秘厉害的人物，竟然会怕酸？

　　她可是面对蛮兽都不皱眉头的。

　　柔和了面容，她温声道：“我再去给你拿一些烤肉和果子，好不好？”

　　她没有说话，她就权当默认了。

　　等她再来的时候，竟然不见了她的影子。正惊愕，忽闻风声飒飒，抬眼过去，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竹林之间从容穿梭，不过瞬息，那人便来到了她面前，一声沉闷，几只野物便抛到了地上，竟然还都是开好膛破好肚的。

　　莫朵一时怔怔，难再言语，那人却已越过她，径自把猎物扔到篝火旁的猎物堆，而后转身，扔了几个红白相间的果子到她脚下。

　　那是她最爱吃的莫朵果。

　　莫朵怔在当地。

　　这人究竟是倔强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受伤了都要把自己吃掉的食物加倍地还回来？

　　看到莫朵在这儿，少女抬眸看去，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她开口，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她出声，于是走到一棵挺竹前，坐下便闭目。

　　莫朵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然逃也似地跑了。

　　夜色如墨，静谧无声。

　　少女却没有再一睡天亮，她看着远处的汉子，微微眯了眯眼。

　　这群马帮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已经大致了然。

　　也许所有人都知晓，那些话不过是说给她听的；但似乎，只有一个人知道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除去隐患的方法很简单，杀了阿德叔。但没有必要。

　　他们究竟想要什么与她无关，他救了她，她在适当的时候可以出手帮他们一把，但若他们的计划中有将她拉下马做替死鬼灭口的话，她也不介意送他们一程。

　　她早就习惯了被被利用，自然也不会介意这一点。只是无论如何，不能触及她的底线。

　　夏昀边界，凶诡神秘，奇险莫测，也许只有在这里，她才能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不同。

　　灵力，术法，蛮兽。古老神秘的种族，遥遥对立的国度。这个世界万族林立，人族虽统领四合，却并非这片天地真正的主宰。

　　能够真正决定这一界存亡的，只有那居于九天之外，隐没容颜，静默沉寂，已千万年未曾现世的无上神祗。

　　那些悲悯却冷漠的存在，始终缄默着注视这人世间的一切，看似冷眼旁观，淡漠无情，却又冥冥中维持着这世间的某种平衡，使之不至于真正出现某种灭世动荡。

　　也许在千万年的年岁里，那些真正的洪荒大能早已羽化陨落，消失在无尽岁月里，然而那浩荡神威，却依旧存于世上，巍巍兮如天地，无人敢犯。

　　甚至纵然只是那些徒有其名、修炼而成的所谓诸神，一旦得获神位，也有着令人战栗的力量。

　　现代的科技无法真正改变这个世界。这一界，神袛尚未消散。妖魔灵魅尚且存活。

　　六大上国中的五国疆域无垠，属国数万，可终究还得对昀国俯首称臣，虽尽全力不能动其分毫。

　　昀，即日光之意。神泽普照万物，日光之土，却以月为圣。

　　只存于传说中的神秘晙墟；传承无上神力的暗夜、白曦双神女；神秘孤寂，却强大无比的大祭司……

　　月色清辉，泠泠如刀。

　　视线中仿佛出现一道如月色凝成的身影，眉眼清冷，眸光淡漠，却是惊世绝艳。

　　她微微凝了眸。

　　夜色如墨。

　　第二天清晨便上了路，阿德叔领着众人往前探路，白袍少女沉默地走在末端断后。

　　莫朵有意挑起话题，“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莫朵。”

　　“……”

　　“咦，你身上怎么没有蚊子包啊？这林子里野蚊子最多了，我记得昨天你都没有用蚊木熏……”洁白的长袍衬着少女如玉的肌肤，莫朵连连追问，她是真的好奇。

　　“……”

　　“……”

　　莫朵挫败。

　　少女依旧沉默地往前走着，白袍暗光内敛，却是不染尘土。想来是一路都用了避尘决——竟丝毫没有省着灵力。

　　莫朵有些气馁，看着少女无声却走得极快的足步，恨恨地想着，白呀白……白你妹！干脆叫你小白好了！

　　“…… ”

　　小白是个很没有存在感的姑娘，阳光下，莫朵发现她的身子都有些透明。像是……灵力虚构出的身体在阳光下有些支撑不住。

　　支撑不住就支撑不住吧，莫朵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叫你个老妖怪冒充少女！

　　“……”

　　路途走到了半晌，莫朵嘴唇渐渐干起来，她省着水，不敢喝，只好舔了舔嘴唇，咬牙继续跟上。

　　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莫朵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晕，一个没注意，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前面的人叹了口气，从扔了个水壶过来，莫朵下意识地接过，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别那么吵。”

　　莫朵很郁闷，她除了最开始，都没怎么说话好吧。

　　白袍少女叹口气，转身看了一眼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矛盾：“……嗯……唉。”

　　莫朵不明所以，咕咕灌了水，只觉得这人实在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