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葵花屋》雪中来香

3、第三章：卜大律师

　　第三章：卜大律师
　　砸理发店这种事，陈辉无法不忐忑不安，好在之后，林风带大家去那家稍上档次的饭店“嗟一顿”时，席间数次提到请他们看顾一二。陈辉这才在心里想了几条他这么做的理由，正因为他相信林风不会对他使坏、应该不是个把人往坑里拉的人，才费尽心思的为他找理由：他想找人合租，无非是为“那几妮子”着想，既然她们都遇到过这么凶险的事，真再有什么，像我这样单枪匹马一个外乡人，顶什么用？林风此来，一定是介绍陆哥认识我，今后我也有提他名字的本钱。再说了，我人生地不熟的，他介绍了叫地面儿上青皮不招惹我，也是为我好啊。而且吧，林风又没让我动手，也许只是想叫我知道社会是怎么样一个凶险的大染缸，来点儿反面教育，我今后自个儿时也知道小心。
　　就这样带着疑问和自我安慰吃完了林风请的“客”，见他结帐一着手就得掏四五百块，更暗吃一惊，这一架，人家也真不是白来打的！
　　林风显然见着他的表情了，揶揄一笑：“那几妮子可都是无价之宝。”这一顿饭吃下来，大家都很熟了样的，陆哥狠冲陈辉暧昧却又十分亲呢地眨眼，仿佛是对知根知底的朋友那样玩笑：“小林可仗义着呢，怪不得一堆姑娘喜欢。真也掏心掏肺。”
　　陈辉不答话，林风却笑道：“哈哈陆哥，他皮可薄呢，瞧开我的玩笑他都脸红呢！”
　　黄毛笑：“这年头找个会脸红的小子，可比找四只眼的□□还难。”说笑着就走出了饭店，林风遥遥按开了车锁，“陆哥，这晚了，咱们是去一千零一夜蹦迪，还是我送你们回去？”
　　“不了不了，小林你也太破费了。都自己人，你再这么客气下去，我们下回都不敢帮你忙了。我们也近，不麻烦你送了。”
　　林风说笑着与他们道别，上车启动，却又摸出手机看了看，然后叭的合上机盖，他合机盖时，似乎突然变得烦燥不安了，只是瞬间就恢复平静了，叫人觉得那是错觉。却又不开车，先点燃一支烟，香烟明灭着，他突然就像换了一个人，深沉、冷郁，甚至有丝忧伤。
　　陈辉那时还不知道轿车里是有灯的，林风不开，他就只借着香烟的火烬看林风的脸，暗自猜测手机上有什么，让他突然变了？虽然才刚认识，但陈辉已经不习惯他突来的沉默。陈辉不是个会找话说的人，此时甚至连想问的都不知道怎样开口，只更仔细地观察林风的表情，静听着普桑发动机的声音。
　　许久，林风掐灭香烟，一掌拍在方向盘上，喃喃怒骂了句：“我他妈这是在干什么。”深吸一口气，同时开了灯踩了油门。车窗外的景物突然动了、霓虹即将划开一道道一片片亮丽彩线的时候，陈辉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晴一看，是周月云。
　　天当然已经很晚了，周月云却还没有回去，她甜蜜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肘，并肩走在街上。
　　陈辉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能明白，林风已经笑说：“嘿，没吓着你吧？”
　　陈辉急回神，还是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啊？”
　　林风笑他：“不是吓得神飞天外了吧？要么一点也不吃惊？你原来也跟人家砸过店砍过人的啊？”又愤愤然：“那俩婊子，敢出这种锼主意想害那几妮子，这下可就叫代价了，现在不光是那一顿胖揍几星期好不了，陆哥一句话，桐城路和宁国路这两条线以内，从屯溪路开始、太湖路结束，是没她们呆的地儿了。再加上她们得罪过长溪，还得再向外翻一圈！”
　　陈辉忐忑问：“陆哥很历害吗？”
　　林风不置可否：“地头蛇。”
　　“他们是□□啊？”陈辉问，对这三个字，他可只是从书上电视上得过印象，纳纳问：“你怎么跟他们认识的？”
　　林风冷笑，很是嗤之以鼻的样子：“我哪有本事认识他们，就跟这车似的，假别人威呢。你别见他跟我也哥们一样，其实就冲我能开来这车来的。”陈辉有些听不懂，林风又加了一句：“就这车牌号啊。是特定某个人的，我这是跟着人家升的天。”
　　陈辉点点头，其实也就明白个大概。车已经停了，林风道：“你先上去，院门小车子进不去。我给找个地儿停了。”
　　陈辉经过那几妮子的房门时，发现灯还亮着，她们在里面说说笑笑，突然心念一动，心底似有什么为林风不平，特地要说点儿什么了。
　　连苹开的门，却是费小玲叫了声：“稀奇稀奇。”陈辉这才知道她并没有走。
　　连苹让他进去，韩雪梅替小玲改道：“是稀客稀客。”
　　陈辉立在门口，仔细看看三个女孩，说：“林风帮你们出了气了。”
　　“什么？”异口同声。
　　“不是说前几天，有人砸错你们的门么？”
　　“嘿，林风还追究上了。”费小玲叫道：“他工作那么忙，整天叫累，害我都不敢找他怕烦着他了。却哪来那么大精神呢？”
　　陈辉讶异：“你们居然都不在乎的？你们就准备这么过去都不生气的？”
　　连苹接道：“生气？生气有什么办法，当时都快吓死了。可人家砸错了门，我们还揪着不放，又哪来那本事？”费小玲像是怕话掉到地上去的急忙接过来：“哦，一定是林风认识他们，才找得到主儿。”
　　陈辉突然有些生气，大声说：“你们居然都不知道？你们以为砸错门只是偶然，只是他们弄错了那几只‘鸡’的房间？你们真是被人家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要不是长溪认识林风，觉得你们面熟，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费小玲很是费解他突来的怒气，噘嘴问：“怎么了啊？”
　　陈陈辉便将今晚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只为最后，车开时看到的那对身影吧。就是觉得林风很委屈，那么潇洒一个人，却会失态的抽着闷烟等人，却又看到多了一个人。
　　几个女孩子听得后怕，却眼睛闪亮的，嘴里各各喃喃：“哇林风”“林风耶”“真看不出来吔”“他那么好”“好有型耶”……眼见要叽叽喳喳讨论起来，陈辉更起了无名火，转身回房，故意把门大力甩上。
　　刚刚开了灯，那几妮子居然已经全跟了进来。
　　“你们？”
　　“我们等他！”几个女孩跑到餐桌边坐了，你一言她一语议论起来，还细问细问再细问在夜媚儿的情况。
　　门开了，林风站在门口笑：“哈，这么晚了，我这屋里开会呢？还不走？留宿啊！”
　　费小玲叫：“瞧那张臭嘴，叫人怎么把他当英雄！”几个女孩就跳了过去，又掐又扭，闹将起来。林风一边躲闪一边求饶：“我这人皮厚吧，可也没吹过我是英雄呐，真是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哪里又得罪你们了！”几个女孩突然就散了，非常默契的坐到桌子前去了，林风一看这架势，乐了：“三堂会审啊？”
　　费小玲捉了只杯子权当惊堂木一拍：“从实招来，今天干什么去了。”
　　林风却没个正形，扑过去救命样的：“小心－－啊我的‘景德镇’。”费小玲这才一看，是林风挺宝贝的东西，别人送的那套茶具，但见林风那样，却忍不住扑嗤笑出来。全屋子都乐了，连陈辉也笑。
　　连苹正色问：“林风，你请朋友砸店给我们出气，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的？”
　　林风一怔，下意识地向陈辉看，似乎很是凌历地瞪他一眼咕哝着：“你嘴巴倒不小。”又淡淡应一句：“说什么？拉你们去砍人啊？”
　　韩雪梅感动地说：“到底你为我们……”林风打断她，嘻嘻笑：“怪不得都窝阿拉这儿不出去呢，原来是英雄救美之后，继集要登场啊。”他故意用手抹抹下巴，很馋的样子：“天大的艳福：美女们排队以身相许，不过你们排个期，小生一时消受不……啊！你们想一起来也可以任凭你们了……只拜托陈辉－－闲杂人等呐，要清场了你还不知道……救命……哇，真要被你们生吞活剥了！”小小一间出租屋，他跳着躲着，说话都连不成句儿了，三个女孩追打着叫嚣着：“嘶了这张烂嘴！”
　　陈辉尴尬地不知所以，从前真不知道年轻人，也可以这么个活法。他不知道这群人平时是不是也这样，又觉得分明没有那么暧昧的。玩笑，只是玩笑，可这些人……也太……太……过分了吧……陈辉的下巴就要掉下来时，突然静下来。
　　笑闹得不可开交的人们仿佛定格成一尊尊雕塑，这些雕塑姿态各异，相同的是目光的方向－－门。
　　门已经开了。
　　周月云站在门口，身边是一个西装的男人。中等个子，平头，长点儿的方脸，眉眼都没什么出采儿处，本来丢人堆里找不出来的样貌，却因为睿智的目光和金丝眼镜，显出精明和儒雅来。要说他的气质，比商人文质彬彬，比文人又冷静犀利。
　　现在，这睿智的目光中，就有比刀还锋利的东西从室中平扫而过，是一种不认同、一种轻视、一种看不惯、一种不屑、甚至一种嫌恶，一种……这是道从另一个世界投下来的目光。
　　批评。
　　周月云就在雕塑和另一个世界的光芒之间尴尬着，进退两难。似乎是她的雕塑朋友让她在目光朋友面前难堪，而同时，目光朋友也让她在雕塑朋友面前难堪。
　　好在怔愣只有那么秒秒钟，林风整理整理衣服，爬爬头发，彬彬有礼地笑：“卜大律师，你好。”伸出手去。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客套话，场面话。
　　显然林风并不输于他，显然林风也是大小场面都经过的人，手顺势稍微一摆：“坐。”无声的哗啦啦，几个女孩同时闪开不肯挡住视线，卜大律师就被夹道欢迎了，一边是林风和陈辉，一边是“那几妮子”，夹道尽头的目的地，是室内唯一的沙发。
　　韩雪梅已经转身倒了水，算来卜大律师坐下时，茶就能奉上。
　　陈辉突然觉得好奇怪，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位卜大律师，心下猜他会不会坐下去。
　　他真的走过去，坐下。林风微微一愕，一下子换成副吊尔郎当相了，坐到床上去，肘支在床头挡板手在耳边上边托着脑袋，笑，但周月云没有等他开口，她问：“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韩雪梅说：“我们在谢谢林风！”
　　周月云笑问：“哦？”表示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其实是很满意。
　　费小玲却扬高了声音接下来：“林风为了给我们出气，把隔壁几鸡的店砸了人砍了！”刚才陈辉讲得已经很清楚很仔细，她显是故意夸大其词。
　　卜大律师果然一惊，下意识地就看向林风。
　　林风却向他一笑，一边极自然似的踢掉皮鞋盘腿坐到床上去，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可周月云也吓住了，急急问：“怎么回事？”
　　费小玲似乎有什么很不服气：“你们还当只是砸错门，要不是林风，连你都被人先奸后杀还不一定呢！”
　　卜大律师耸然动容，似是不能理解小女孩嘴里怎么这么大声说得出这种话，也像被这话的意思吓住，问：“出了什么事吗？”
　　费小玲奇道：“怪也，你可是月月姐男朋友，她就没向你哭过有人砸门被吓半死？你都不去查查，怎么平白就出这种事？怎么就不是你查知这后面有伤天害理的交易哎？”
　　“不是说砸错门吗？后面还有文章不成？”
　　林风忽然插进来，冷冷地：“你没有查过，怎么肯定的后面没文章？在你面前，原来知道跟不知道一样的！”他说这句话，似是很生气了，突然站起来，在床上站了起来：“不送。”看着卜大律师，自高向下看着，目光从人头顶落下。
　　卜大律师只有退出去，他很有修养，丝毫没有露出怒气，林风一切的无礼，他都生生领受了。
　　陈辉看大家都走出去，在心里叹息一声。
　　果然，隔壁的声音渐渐大了，终于，听得一声清楚的，是费小玲叫：“理智法律，正当手法，对，你当林风是个流氓是个混混好了！要不是他是混混□□上老大因为他照应我们，那天晚上就已经全完了，谁还能在这里笑！更别提出气不出气！再提法律都没用，再会打官司都没用！要是这里的人那天倒了霉，就是什么都挽回不了的！人家救了你女朋友，你居然还觉得人家跟道上有联系怎么怎么着了！我们在一起是疯了点乱了点没有教养了点，我们就自甘坠落了！”
　　下面是周月云的声音，低，竟然有一种哀哀的味道，在其中太为难了。
　　林风显是也听到了，他突然站起来向外冲，陈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当时想也不想的急忙就上前扯住他的袖子，林风回头笑，飞快地说：“瞧我，好事都做过了，回头又叫月月为难，再当回坏人扯平了，就不划算了吧！”陈辉这才知道他过去，不会有什么，便跟着。
　　林风推开他们的门，笑：“小玲呀，你那张嘴呀……其实我这人就这样，怕麻烦的啦！要是有卜轼的耐心就好了，一定搜集证明告倒他们。现在可好，倒成了我们不对。卜轼啊，事到如今，这事只能这么了了，再告我们都又变得理亏了呢。”他笑，明朗的笑，眨了眨眼睛，有点扮鬼脸的味道，一如平日耍宝。“其实我查到有内幕应该先告诉那几妮子，她们有你后台撑着，会有更好的办法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现在是法制社会，更何况我们有条件以正当手段解决这事……小玲就这么说，好像我看不起她了。”卜大律师站起来，似乎很是真诚地说：“其实，是你们见了我就不一样吧，你们拒我于千里之外，怎么都不让我融进来，却又，回头觉得我有点格格不入。”
　　林风挑挑眉：“千里之外？”他笑：“原来大家都是千里眼啊！亏我还当自个儿近视，自卑地那个都不行！”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突然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两人回房，卜轼也走了。
　　入睡前，陈辉还迷迷糊糊间看到林风床头有火光忽明忽暗。
　　果然次早，床头落了一地烟灰，而林风，已经早早去上班了，餐桌上，BB机压着张IC卡和纸条：
　　“陈，晚上不回，忙。CALL机以前用的淘汰了，无意中翻出，拿给你用，方便联系，你找工作，也少不得要留联系方式，随身的总归方便些。林，5：00”
　　留那个五点，大概是说因为太早才没有叫醒他。虽然昨夜忐忑不安的跟着去砸店，但今天已经觉得林风是简直都完美了的男人。起早贪黑，脚踏实地，诙谐却负责，这样的人肩有担当。于是更替林风委屈，虽然才刚认识，虽然还是个白皮学生，他却敢肯定，林风对周月云，绝对有不同寻常的感情，但他已经不求回报了。这是怎么一份爱啊，付出，却同意不收获。
　　连带的，就讨厌那个卜大律师，觉得他简直是个骗子，周月云一定是给他骗去了！林风那么义气的对她们，却头来暗暗使尽了手段费尽了心血要帮的人，却因为一个卜大律师，就不承情了，甚至林风做了那么多，回头却要过去说不该这么做！这等于他居然去道歉！天知道他们还能像昨晚那样甜蜜地并肩走在长街上，已经是别人的恩惠了！
　　更何况昨夜，卜轼进门时，那目光里在隐藏与故意流露之间摇摆的嫌恶、轻视。陈辉不否认他们乱得过了些，但，打闹归打闹，依然不失纯洁，可卜大律师却戴了有色的眼镜，愣是把他们看得暧昧不明了！他以理智和教养将所有情绪只淡淡显露一点点，但这个一点点，却更加让人无法接受，因为他把自己界定在这群人之外，觉得自己高尚而伟大。陈辉完全理解费小玲叫嚣着的反抗反驳，甚至赞同她更激烈些。
　　年轻人的爱憎，曾经如此简单啊。
　　不平归不平，陈辉却也帮不了什么，只是暗暗把林风的好，都记在心里，不论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