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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八月一日
      吃过早饭,我正要去西耳房看书,听到背后有人“哎”了一声。
      我听出是那人的声音,头也不回的加快步伐。
      “你没听见我叫你吗?!”那人跟进西耳房诘问。
      “我只听见有人‘哎’了一声,没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那人运一口气,脸转向一旁叫了声“李静姝!”
      “哦,有何贵干?”
      “我想去学院看看那个农场,不知道路,你陪我去。”
      我很想陪他去,但还是打算矜持一下。
      “让我三哥或者冯达陪你好了。”
      “世芳陪着咏菊去办事。冯达要帮冯大哥照管那些学生。”
      “那就等我三哥有空了再去。”
      “我想今天去!”
      “你没看见天气不好吗?”
      “这样正好,凉快。把书放下,跟我走!”
      我心里快活极了,却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那好吧,我回宿舍拿伞。”
      ……
      我和那人一前一后走出冯家。即使在无人路段也没有并行。
      途经一户人家,其院墙外一架蔷薇正恣意绽放。“红芳掩敛将迷蝶,翠蔓飘飖欲挂人。”我不由走过去观看。
      那人走出四五米远后发觉了,回过身来,一边冲我招手一边发出“嗞嗞嗞”地唤猫声。
      我没理他,径自将蔷薇花细嗅慢赏。
      后来,那人等得不耐烦了,凶巴巴地发出一串“喵!喵!喵!”
      我回敬他一串“汪!汪!汪!”,紧走几步赶上去。
      那人朝我呲呲牙,继续往前走。
      我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找寻着野花,不一会儿便又落后一大段。
      “本来就腿短,还走走停停!”他转回身来指着我嗔怪。
      “你本来就腿长,还多长了两条,再紧着往前爬扯,谁能撵得上你?!”
      “你这么没礼貌,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也正想问呢!——你这么没礼貌,大叔知道吗?!”
      那人噎住,等了等威胁说倘若我再这么慢腾腾地,他就去找根绳子来套在我的脖子上牵着走。
      我随着他的步伐走了一程,不觉又慢下来。
      他觉察到了,回头斜睇我道:“别再东闻西嗅的,这里是陆地不会有鱼!”
      “跑这么快,前面有肉骨头吗?!”
      “依你这样走走停停,走到黑天也到不了。过来!和我并肩走,我监督你!”
      我心里非常乐意,嘴上却拒绝了。
      “怎么,还得我亲自去押你吗?!”
      我佯装害怕,上前与他并行。
      前方路段有一丛美人蕉,那人也看到了。
      “我只允许你在那丛花前停留一分钟!”
      这就够了,我乐滋滋地紧跑几步上前观看。
      “跟前还有一丛紫茉莉呢,请再宽限一分钟!”
      那人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了声“准奏!”
      我做了个作呕的表情,他以狰狞面目还我。
      ……
      忘了谁先起的头了,反正接下来我和那人聊起天来,而且聊得意外的投机顺畅。我们争相说着自己的傻事和趣事,或是相互嘲谑、或是一起大笑。
      “早上出门时吃错药了?!”意识到他的行为有些反常,我忍不住揶揄,“咋不高深莫测了?!咋不冷傲寡言了?!咋变得傻乎乎的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被当今世上最笨、最迟钝、最爱饶舌的人带累的!”
      我对他举举拳头,他朝我呲呲牙,接着往下聊。
      到达目的地,却见园门紧锁,跟人打听,得知看门人有事回乡了。
      我替那人感到扫兴,他却兴致勃勃地表示改天再来就是了。
      “我不是还欠你一顿饭钱吗?中午请你吃饭就当是还了。”
      “还好意思提呢你!当时我帮你解了围,你连个谢字都没说,还用嫌弃的眼神瞪我!”
      “瞪你?……哦,想起来了,那是因为你像猫被踩到了尾巴似的突然咋呼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
      有阴云蔽日无需寻阴凉处,我们就地坐下来又聊了半天。约摸到了饭点儿,便到附近的饭馆用餐。
      那人说第一次请我吃饭要隆重一点,我没让。一是不想欠他过多人情;二是因为心虚——受灾地区的同胞正在挨饿,我怎好意思食味方丈铺张浪费。
      吃过午饭,我们便往回返了。
      一路上,那人谈兴丝毫未减,我也照样喋喋不休。天文地理、时局动态以及生活中的琐碎小事,总之无所不谈。
      想到很快就到冯家,我都舍不得挪动脚步了,恨不得时光永远停留在当下。
      在我挖空心思终于想到一个拖延时间的好主意时,那人提出绕道去荷塘看看。——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吗?!真想告诉他,我们之间就存在着这样神奇的现象!
      ……
      早在阴历六月二十四——荷花生日的那天早晨,我们跟着冯达来观赏过这片荷塘,如今再来,依旧被惊艳地心“砰砰”直跳。
      那人陪我默默地观赏了多时后,嘱咐一声:“别乱跑,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蹲着,我去给你钓鱼吃。”就离开了。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立在小荷上的一只红蜻蜓,根本无暇注意他的去向。
      红蜻蜓一动不动地用六足搂着小荷凝视,良久,振起透明翅膀朝我所在的方向飞过来。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它何去何从。红蜻蜓围着我盘旋了几圈,然后在附近的灌木枝上落脚。见它一动不动地立在枝上发呆,我不由生出捕捉的念头。
      这株灌木被乱草包围着,事先我没有注意到它长在断堰上,当我蹑手蹑脚地靠过去猛然捕捉那只蜻蜓时,右脚踩空整个人摔倒在地。
      我不想让那人看到我的狼狈相,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待我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装没事人似的往回走时,发觉左脚被崴了。
      我正一瘸一拐地往回挪,听到那人急切地问声。“小花!怎么回事?!”
      我停下来,并在心里责斥一句:“竟然直呼我的小名,真是大胆包天!”
      “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崴了脚一下。”我说着接过他钓来的“鱼”——一束荷花。
      “崴了脚?!怎么崴的?!”
      我只好将事情的经过说给他听。
      “你真行!”
      “呃,没事儿……还能走。”
      我忍着疼痛走给他看,没走几步被他拽住。“赶紧回去找医生看看。来,我扶你。”
      “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我推开他伸过来的手。
      “封建!——别忘了,我是你的夫婚夫!”
      “假的。”
      “谁说是假的?明媒正礼!”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拄着伞走就行了……啊,坏了,伞落在饭馆了!——你光在那里咭咭呱呱的说话,怎么不帮我想着点儿?!”
      那人做个无言以对的表情。
      “我在这里等着,你去叫我三哥来接我。”
      “把你扔在这里我能放心吗?!再说世芳现在也不一定回去!——不想让我扶着,就背着你,再不行就用双臂托着你!”
      我的心乱跳起来,“越说越离谱了!”
      “我数三下,再不同意,我就用最后一种办法!”
      “呃……那好吧,你扶着我。”
      ……
      这是帮我吗?!简直是一种折磨!
      我的步伐如同蜗牛一样慢,心跳频率却像刚跑完了八百米一样。
      ……
      冯家附近就有医馆,那人带我前去。大夫诊断我的脚踝轻微扭伤,给开了些膏药贴。
      生怕被熟人看到,我不再让那人搀扶,并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好在补习生们正在上课,门里门外不见一个人影儿。我也不想惊动冯大嫂他们,悄没声儿地溜进东厢房。
      那人随后跟进来,端水让我洗手,并问我渴不渴。
      我感到很受用,嘴上却道:“用不着这样赔小心。那不关你的事,是我自找的。”
      那人沉默不语,我接着说道:“下次再去,我保证不惹乱子了。”
      “下次?我啥时候答应再让你跟着去了?!”
      “你……过河拆桥!”
      “窝住尾巴老老实实地休养!”那人噙着笑意嘱咐,“我就在世芳那屋里待着,有事你‘喵喵’两声!”
      ……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三哥才回来。未几,冯达有事过来找他。这样一来,我受伤之事就瞒不住了。
      冯大哥冯大嫂一起来厢房看望我。三哥送他们出门时,那人折回来悄声问道:“很疼吗?”
      我摇头。
      “红眼圈了都。”
      “被大哥大嫂感动的。”
      ——看来,那人对我也不是真正的冷酷无情啊。如果我变成他心仪的那位姑娘的样子,他会不会……可是那位姑娘什么样呢?
      ************
      八月二日
      咏菊和问菊来宿舍看我。罗焕西也一同来了。我已打消与罗焕西交往的念头,决定跟那人耗下去,所以在他告辞时,拿出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还他。
      罗焕西坚决不收,说把这本书送给我了。
      当着咏菊和问菊的面,我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便道谢收下。
      罗焕西走后,咏菊和问菊将我打趣一番,并追问我对他有没有好感。我坦认对罗焕西有好感,但同时否认是那种意义上的好感。
      从咏菊的话里可以听出,三哥遵照我的要求没有将我和那人定亲之事透露给她。现在得到她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心,我直觉得受之有愧。
      ……
      那人来看望了我两次。第一次来时,三哥上课去了,咏菊和问菊还没来到。问罢我的伤势,那人并没随即离去,而是找了本书坐下来看。
      我满心欢喜却忍不住矫情一下,“我知道,你这是觉得过意不去,勉为其难的……”
      我话还没说完,那人堵上一句“我没觉得过意不去,只是不像你似的没心没肺。”便又低下头看书。
      “我没心没肺?!”我灵机一动,决定趁机套问那位姑娘的情况,“好吧,礼尚往来,我也关心一下你的事情!”
      那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却目睭脱眶,倾耳等我往下说。
      “呃……女人最懂女人,把你心仪的那位姑娘的情况说一下,我也好帮你出个谋、划个策什么的。”
      那人一声不吭,我只好再接再厉。“‘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呃,我是说,在已经了解了你的基础上再了解一下她,才能想出……”
      “你真的了解我吗?!”那人头也不抬地问。
      “呃,差不多。——那位姑娘的脾性,是不是跟咏菊和问菊相像?”
      那人不做回答,我便视为默认。“从你对咏菊和问菊的欣赏来看,肯定是与她俩相像了。——娴雅文静、聪颖俊秀。”
      “不,正好想反!没心没肺、疯疯癫癫、反应迟钝,还爱炸毛……”
      “够了!”我喝断他。——这分明是借机嘲讽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这种态度,我没法帮你了!”
      “我根本就不需要你帮!你热心过头了!”
      “不识抬举!”我忍无可忍,口出恶言,“我祝你一辈子都走不进那位姑娘心里!”
      “是吗?!”那人抬起头来,“契约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一方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解除婚约,另一方就要无条件奉陪。我非那位姑娘不娶!她若不嫁我,你就只能奉陪到底!”
      “此乃正合我意!”我在心里高呼,“本姑娘早就决定跟你耗下去了!”
      “怎么不说话?怕了?!”
      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以淡然的语气回答:“谁怕谁啊,奉陪就奉陪。”
      “希望你不要自食其言!”
      那人说罢继续看书。我也手持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很快就要回北平了,当务之急是把他的心从那位姑娘那里夺过来。可这简直比登天还难……真想跟着去北平,黏在他身边,唉,当初真应该报考北平的大学!
      ……
      那人一直待到三哥下课时才离去。他第二次来时,我正跟咏菊、问菊聊天,这回他在门口问候了一下就走了。
      ************
      八月三日
      今日,我的卧室成了花的世界。冯达一如既往地为我采来荷花,咏菊和问菊从她们家花园给我采来绣球花,罗焕西则带来一束白兰花。
      看到大家纷纷送花来,那人觉得过意不去了,趁人不注意,靠近我问道:“还想要什么花?”
      “想要你的心。”我心里这样想的,嘴上也是这样说的,只是换成叽哩咕噜的英文,“want your heart。”
      “什么花?”
      “还没想好。”
      咏菊和问菊陪了我一整天。除了上课,三哥也一直待在厢房。大家众星捧月一样围绕在身边,我自是高兴,但是……我更希望与那人单独相处。
      ************
      八月四日
      三哥去洗刷之时,那人又来到。
      “想好要什么花了吗?”
      “没有。”
      “也可以是别的东西。”
      我想说——“我想要的,你已经给别人了。”话到嘴边却变成——“我也想去农场看看,希望你等我好利索了一块去。”
      那人笑笑说“可以”;等了等又问道:“别的不想要吗?”
      我迟疑半天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给不了?啥东西?很贵吗?”
      “嗯,非常贵!极其贵!”
      “哦?!说出来听听!”
      “反正你又给不了,不用说了。”
      “那……那就等我给得起的时候再吱声。”
      ……
      明日,咏菊和问菊去走亲戚,不能过来陪我了。我暗自高兴,表面上却跟三哥一样一脸的失望。我这样薄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人很快就要离开了,我想利用一切机会接近那人,将他的心从那位姑娘那里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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