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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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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日
茜知道我借住冯家,今日看我来了。
茜是“自来熟”性格,不到半日便与大家像认识了多年一样。午后,我们俩和三哥、那人还有冯达坐在走廊上乘凉。
“要不是家里有事不凑巧,华琳就跟着来了。”
我不想接这个话茬儿,便顾左右而言他。
冯达却好奇心大发,追问:“华琳是谁?”
“我表弟,一个爱吹笛子的浪漫诗人,静姝的追求者。”
我有些羞窘,朝三哥、那人和冯达扫一眼,发现他们都在看我。
“别胡说。”我底气不足地嗔怪茜。
“怎么是胡说?!华琳可是光明正大的追求你的,同学们都知道啊!——现在竟然矢口否认,没见过你这么铁石心肠的!这可真是应了那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跟他说的够清楚了!”
“他不相信,认为那是个借口。说实话,我也不怎么相信。正好你哥哥在这里,我跟他证实一下。”
三哥忙问什么事。
“静姝真的在老家定亲了?”
“呃……”三哥看看我,又看看那人。
“是真的!我可以作证!”那人突然插嘴。
“哦,还真是啊!不过,那种包办婚姻……”
那人打断茜,“据我所知,他们是青梅竹马,自由恋爱的。”
这简直就是信口雌黄!哎呀,不管那么多了,只要能摆脱华琳的纠缠,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那怎么连一封书信都没有?”
“他寄到我那里,我再转给静姝。”三哥煞有介事地回答。
“哦,难怪静姝对那些追求者无动于衷。”
我不由觑了那人一眼,见他嘴角涌起狡狯地笑意。
“他该不会认为,我拒绝别人是因为他吧?!”——又不能辩驳,真是窝囊!
……
茜离开后,冯达把我叫到大门外。
“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哪些话?”
“你真的定亲了?”
“呃。”
“不是包办婚姻,是自由恋爱?!”
我避开冯达的目光,点点头。他的心意,我早已觉察到,只是……
“一直瞒着你,太不够朋友了。”当我再正视冯达时,他的目光已变得黯淡,“是我不让三哥往外说的。”
冯达挤出一点笑容,“女孩子家怕难为情,我理解。呃……失去一次牵红线的机会,我大嫂该失望了。”
“先别告诉大嫂,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嗯,好。……对方是不是他?”冯达朝补习班教室指了指。——此刻那人正在里面教课。
“呃……嗯。”我心慌脸热,期期艾艾、语无伦次,“其实我和他……并不是那种美好的……反正很复杂。之前撒的谎和现在的含糊其词,都是不得已,绝不是对你没有诚意,请你不要见怪。”
冯达轻叹一口气,“总之,因为他的缘故,你不会向其他人敞开心扉。”
我默认,嘱咐他一定要保密那人的身份。
“放心,我就装不知道的。”
“不只是最佳东道主,还是最佳朋友,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这是咱们初次见面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
茜来的这一趟,简直让我身心俱疲。回卧室躺下,身体倒是安舒了,心思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那人为什么抢着回答我定亲之事?——怕三哥说多了话,将他暴露,影响他追求问菊?那他为什么要撒谎那是由青梅竹马自由恋爱而结成的婚约,他不怕加重误会将来难以向问菊交待吗?或许当时他只顾保全自己,没能考虑到这一点。哼,真正说多了话的是他自己!呲牙狗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以后,冯达还会给我采荷花吗?不可能了吧?如果照采无误,那冯达可真算得上天下最好的朋友了……真是的,这么好的一个人,你为什么不接受!因为那人在跟前吗?别忘了你俩只是同谋!同谋!他都好意思当着你的面去喜欢别人,你有什么好顾忌的?!
那人有什么好?!古板冷漠,傲慢无理,处处里和我作对!……就算他有千般好又怎样,他喜欢的是别人。如果他很快就将问菊追求到手,我也拖着不解除婚约吗?他本来就不待见我,那样岂不是更惹他讨厌。看来,我必须有所选择了。……可是我想遇到一个能让我心动的人,就像……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李静姝你何德何能,凭啥要求这么多?!有人喜欢你就不错了,而且还是十分优秀的人!比起那些被包办婚姻的人,你够幸运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好吧,呲牙狗,你若再提出解除婚约,我不皱一下眉头的成全你!……不行,与其让他先提出来让我难堪,不如先下手为强保全自己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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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一日
雨“唰唰”地下个不停。
估摸那人要下课了,我去走廊上拦截他。
“我有话跟你说!”不等那人走近,我便知会道。
那人眼睛一亮,放慢了脚步。
“我想解除那个婚约!”有雨声掩护,我中气十足的开门见山。
那人一愣,既而乜我一眼,“你不怕家里中断你的学费?!”
“不怕。家里无非是让我另定亲事,到时候我从追求者当中选一个就行了。”
那人再次甩给我白眼,“再来一次假定亲?!”
“不,这回是认真的。那几个追求者十分优秀,配我都绰绰有余!”
“是吗?!那之前你为什么没从中选一个?!”
“呃……那是因为难分伯仲,不知该选择谁更好。”
“噢,挑花眼了!”
“呃,对!”
“现在突然提出来,看来是选定某人了,选的谁啊?!”
“呃……这不劳你费心。我现在提出来算不得悔约,因为你也好事将近。——不愧是同谋啊,同时同地找到想要找的人,谁也不担误谁,从头至尾都互相成全。咱们的这次合作,也算得上佳话一段吧?!”
“你就认定我对问菊有意?!”
“难道不是吗?!前些日子你不是已经承认了?!”
“你的记性怎样?”
“好的很!”
“那就请你回忆一下,当时我有没有亲口承认过。”
“你是没有亲口承认,但你默认了!”
“默认?!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你很欣赏问菊不是吗?!”
“没错,是。”
“那你还抵赖!”
“欣赏就代表对她有那种意思吗?!”
“最起码是前提条件……”
那人上前一步打断我,“这么心急解除婚约,是怕那位追求者没有耐心等吗?!”
“谁心急了!”我忙后退一步,“反正不管拖到什么时候,都是我先提出来的解除婚约,不是你!”
“我明白了。”那人沉思片刻后说,“你急着提出解除婚约,只是怕被我抢了先,跌你的面子。这好办,不管什么情况,到时候都对外宣称是你先抛弃的我就是了。”
“不行!那样人家会对我产生不好的看法!呃……咱们合作的初衷是互惠互利,所以最好找一个对咱俩都不会有坏影响的理由。”
“若不想被人家说三道四,只有一个办法……维持下去。”
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砰砰地心跳声,虽然雨声依旧。“先不管了,走一步说一步吧。” 我丢下这样一句,仓惶逃走。
——“若不想被人家说三道四,只有一个办法……维持下去。”换句话说,是不是这样——“不想被人家说三道四,只有一辈子不解除婚约。”
他说最后那四个字时好像有些难为情啊,是不是……哎呀,你想多了!人家所说的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有别的意思!别自作多情了好吗?!人家那么欣赏问菊,都对她没那方面的意思,何况对你这万般看不顺眼的!怎么?非得人家指着你的鼻子说讨厌你,你才死心吗?! ……他那句话真的只是出于权宜之计?!李静姝,你太没用了,仅仅这样一句话就让你方寸大乱,你应该追问,依他之见,应该维持到何时才不会被人家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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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四日
冯达依旧为我采来荷花。不过这次把荷花放在了西耳房的书桌上。
那人与三哥来后,冯达突然对我说道:“静姝,今早上我险些透露了你定亲的事。”
“啊?和谁透露?!”
“大嫂。我采荷花回来,又被她打趣了一番。”冯达说到这里转向三哥和那人,“知道静姝定亲了,我是不是应该避嫌,不可以再给她采花?”
三哥沉吟之际,那人说道:“没事。你既是朋友又是东道主,这花送得着。——我非常欣赏这种西方绅士风度。”
“光是欣赏有什么用,你应该跟着学!”我在心里抢白一句,“呃,不对,他对咏菊和问菊也算是有绅士风度,只是对我态度粗暴。呲牙狗,上辈子我怎么得罪的你?!”
……
三哥和咏菊的恋爱进行的颇为隐密,不过,还是被冯大嫂看出来了。
晚饭后在客厅里闲聊,冯大嫂对冯达说道:“二弟,你不是说你们这些年青人以学业为重,暂先不考虑儿女情长吗?我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啊。”
“你是指我给静姝采荷花的事吧?这你可就想多了,作为朋友和东道主……”
“是你想多了,二弟!我没说你们,我说的是世芳。”
三哥立即红了脸,“我、我怎么了?”
“你说你怎么了?!”冯大嫂笑着反问,“新式恋爱也用得着媒人……”
这时冯大哥开腔制止妻子往下说。
“没事,他们都是思想进步的人,不会忸忸怩怩的。——作为双方的亲戚朋友,我当媒人是最合适不过了!”
“那到时候,就请大嫂出面跟咏菊的父母沟通吧。”我说。
“好说,这门亲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冯大嫂说罢转向那人,“我看你和问菊也蛮合得来的,你和世芳做连襟怎样?”
那人笑道:“谢谢大嫂的美意,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啊?是真的吗?!”
“是!”
“再让你乱点鸳鸯谱!”
冯大哥的话将大家逗笑,我却笑不出来。就连问菊这么优秀的姑娘都不能让那人动心,看来他说的不是托辞,是真事。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还在等什么?等人家催你解除婚约吗?!
——从冯达竭力与你撇清关系来看,他已对你死心。罗焕西是除了冯达之外的最佳人选,你不能再装傻卖呆的躲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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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九日
自从我婉拒了与罗焕西进行英语交谈,这段时间,他很少来西耳房。
今天下午,我独自在西耳房看书,罗焕西走进来。
我本想主动请他进行英语对话,他却把一本书放到我面前就出去了。
罗焕西放下的是一本英文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我正端详着书名揣摸他的用意,那人进屋来。
我们向来互不理睬,知道他不会过问我的事,便旁若无人的继续望着书名冥想。
“他给你的?!”
耳边突然响起这么一句,将我吓了一跳,忙抓起书来抱到怀里。
“《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既不吭声也不点头。根本没必要回应嘛。
“那就好好看吧!”
我朝他的背影翻个白眼,在心里道:“我爱看不看,关你什么事呢。”
我被这本书深深吸引。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那人说道:“别看了!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我听着呢。”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希望你认认真真地听!”
“正洗耳恭听。”我嘴上敷衍着,目光还是没离开书本。
那人无声地走过来,将我手里的书夺过去合上。
“作为你的……呃,你的互惠互利的同谋,我认为有责任提醒你一下。——不要剜到筐里就是菜,为了完成婚姻使命盲目地去接受某一个人,一定要慎重!要考虑清楚!”
“谢谢你的关心,我有数。”
“你像是有数的人吗?!”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请问,我哪里不像有数的人?!你凭什么看扁我?!”
那人避开我凶巴巴的目光,“你觉不出自己没心没肺吗?!”
“我要是没心没肺,就不会知道你讨厌我!我要是没心没肺,就不会为了成全你……呃,被你这样嘲笑!”
“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从小到现在,你无时不刻不讨厌我!”
“要是这样,我怎么可能和你定亲?!”
“你小声点儿!”我慌忙朝门外张望,见庭中没人放了心,“——甭狡辩,我心里跟明镜一样清楚!你之所以选择和我定亲,就是因为讨厌我,因为那样在解除婚约时你就不会产生半点内疚!”
“跟你这种反应灵敏的人,我说不清楚!——还说什么为了成全我,我逼你解除婚约了吗?!”
“还用逼吗?!你都已经找到心仪的人了,我若尽着妨碍你早结连理,不是更惹你讨厌?!”
“我那是一厢情愿!到目前为止她连感觉都没感觉出来,对我更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也就是说你尽管放心,妨碍不到我!——好了,我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请你好自为之,别到时候后悔再赖到我的头上!”
那人说罢就出了西耳房。
……
——我竟然希望他永远都鼓不起勇气向那位姑娘表白,那位姑娘也永远都感觉不到他的情意、永远看不上他。这是何等阴暗的心理,我怎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