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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八月五日
      伤势较轻,药膏疗效佳,我的左脚恢复的很快。
      吃过早饭,跟冯大嫂闲聊一阵,我去了三天未曾踏进的西耳房。
      那人正在看书,看到我,咧嘴直笑。
      搁在以前,我会粗声粗气地说一句:“笑啥?!有啥好笑的!”,现在我则跟咏菊和问菊一样(也就是他心仪的姑娘的样子)回报他一个优雅的微笑,然后款款地走到他对面的桌子前坐下,安安静静地看起书来。
      过了一会儿,那人发出几声唤猫的声音。
      我缓缓地抬起头,面带微笑朝他望去。
      “喝水吗?”
      我彬彬有礼地回道:“不喝。谢谢。”
      那人好像有些不适应,怔怔地望着我。
      我想到这样有拒人千里之嫌,对接近他有害无利,就飞快地转动脑筋想办法打扰他一下。
      “你现在方便吗?我想向你请教一道数学题。”
      那人二话没说,来到我身边。
      他讲得非常认真,我却魂不守舍听不进半句。——真想让他永远这样陪伴我左右!
      “懂了吗?”
      “嗯,谢谢。”
      “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
      “长大了嘛。再说这才是我的本性。”
      “是吗?!你确定摔的那一下只是伤了脚?”
      “啊?”
      “没伤着别处吗?”那人说罢紧抿嘴巴,不让笑意露出来。
      他分明在讥讽我伤着了脑子!我把书本往桌上猛地一拍,对他怒目相向。唉,转瞬间就把装淑女一事忘到脑后了,真是本性难移啊。
      那人不绷着了,肆无忌惮地呲出他那颗虎牙。“别生气、别生气!”他像抚摸猫一样抚摸着我头发,“回头我给你钓鱼吃……”
      我……我的脸无疑像煮熟的虾一样的颜色了。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当,收住话头逃回他的座位。
      待我的心跳正常些后,忍不住偷看那人。他两手罩着前额面对书本,根本看不到他是何表情。
      我想起几天前的那番对话。——“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从小到现在,你无时不刻不讨厌我!”“要是这样,我怎么可能和你定亲?!”
      看来,以前我真的是误会他了。可惜,他很快就要离开,早知道的话,从他一来到这里,我就展开行动将他的心俘获。……无法黏在他身边,可以用书信来黏着他呀。想到这里,我朝那人试探性地发出两声唤狗的声音。
      “干啥?”他立即问道,只是依旧用两手罩着前额。
      “呃,我想提一个要求,你不同意就当我没说。……是这样……你要是方便的话……我也想和你通信,就像你和我三哥……”
      不等我说完,那人就回了一声“可以。”
      我心里踏实了,正要低头看书,那人撤掉罩在前额的双手说道:“别看了,说说话。”
      聊了没两句,门外响起三哥和冯达的说话声,我和那人交换一下眼神,一起将目光转向书本。
      ************
      八月六日
      咏菊和问菊又一起来了。
      问菊不愿意妨碍咏菊和三哥,就和我形影相随。我一心想找机会和那人待在一起,跟问菊的聊天完全是心不在焉,甚至还有摆脱她的心思。问菊若知道实情该有多么伤心啊,她也即将和我分别,我怎么可以这样不珍惜与她相处的时光,真是“重色轻友”!
      ……
      晚饭后,我照例回到厢房梳妆照影。自与那人一起入住冯家,我就开始注重自己的仪容了。——不,应该是从那人到达南京的那一天起。
      三哥去给咏菊的弟弟“开小灶”了,冯大哥夫妇有事外出,冯达待在前院看管学生。一想到后院只剩下我和那人,不由兴奋地微微心颤起来。
      今晚月朗星稀,刚出屋门,便看到那人站在西耳房门口朝这里望着。
      “静姝!”在我回身关门之际传来罗焕西的叫声。寻声望去,看到他在走廊上朝我招手。
      我暗暗埋怨罗焕西出现的不是时候,想尽快打发他走,于是立即朝他跑过去。
      “慢一点,注意你的脚。”罗焕西关照道。
      “没事,已经好利索了。”我一面回答一面回望那人。——那人正往屋里走。
      “找我有事?”
      “嗯,出去边走边说。”
      “就在这里说吧。”
      “呃,这里不太方便,还是出去说吧。——不会走太远,就去东边那个亭子。”
      既然不好拒绝,倒不如借这个机会把话挑明,让他彻底对我死心。
      拿定主意,我便应了一声“好吧”跟他往外走。
      ……
      在月光下块然独坐的小亭,此时一定不喜欢有人来它的怀里聒噪。我一刻也不想担搁,一坐下来便催道:“找我什么事?请说吧。”
      “想给你讲讲我自己的故事。”
      我无声地回一句:“最好长话短说!”
      “呃……是感情方面的故事。”
      一听这话,我心中的焦躁立刻被好奇代替。
      原来罗焕西曾在大学期间恋上一个女子。那女子美且美只是有些狂野恶毒,将罗焕西的心伤的体无完肤后将他抛弃。
      我正暗自同情着罗焕西的遭遇,他却话锋一转说他现在幸运地遇见了一位安琪儿,因为她,他那伤痕累累的心不仅痊愈了而且又燃起爱的火焰。
      “我也给你讲讲我感情方面的事!”在罗焕西进一步表白之前,我赶忙截住。
      我跟那人在茜来访时一样信口开河,将我和他的假定亲篡改成一份由青梅竹马发展起来的恋情。——当然是隐姓埋名。
      罗焕西低着头半天没言语,我不禁内疚起来。——虽然婉拒他多次,但态度不够明朗。幸亏没让他把话道破,不然我心里更过意不去。
      “这是我过得最快乐最充实的一个暑假。——你呢?”我斟酌半天打破沉默。
      “我也是。”罗焕西抬起脸来,“认识你……你们几个,很荣幸。有缘千里来相会,可惜这份缘太短浅了。”
      “总比无缘相识要好的多。”
      “的确是。呃,出来很久了,世芳找不到你会着急的,咱们回去吧。”
      我如释重负,悄悄地舒一口气。
      ……
      罗焕西送我到冯家大门口。耐着性子望着他离去,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内院。
      见那人抱着双臂在走廊上站着,我便放矜持款款而行。
      “这么快就幽会完了?!”我正思量着怎样跟他搭讪,他抛来这样一句。
      “呃……请你注意措辞,我……”
      “你一定急不可奈地想跟我解除婚约吧?!我成全你!今晚就给我姑父写信!”
      “你误会了!我……”
      “我是误会了!你并不是为了完成婚姻使命盲目地去接受某一个人,而是出于真正的两情相悦!”
      “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跟一位朋友出去谈了一点事情!”
      “谈一点事情会那样喜不自禁、迫不急待吗?!当时肯定直恨自己没长翅膀吧?!”
      “我那是急于打发他走!”
      “所以,就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来打发他?!是他缠着你不放,还是你舍不得和他分开?!”
      “你……你不是在吃醋吧?”
      那人冷笑一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觉得可能吗?!”
      我的心像被刺了一刀,但隐忍不动声色。“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才说这样的玩话。我不是有意冒犯,请你原谅。——我答应解除婚约,你受累给我舅舅写信挑明吧。”
      等逃回卧室将门闩上,我才任由屈辱的泪水涌出来。
      ************
      八月七日
      一早,我就起来照镜子。发现眼皮有些浮肿,便端来凉水冷敷。
      忙活了一个早晨却收效甚微,被三哥和冯大嫂看出来。面对他们的追问,我均撒谎说是昨晚头痛造成的。
      我无法若无其事的面对那人,昨晚就盘算好了要去茜的家里度过最后的暑假时光。
      等那人上课后,我先去告知冯大嫂一声,然后才对三哥讲了我的打算。——我又对他们撒了一次谎,说茜上次来时我们就约好了。
      三哥不放心我一个人走,执意去送我。
      在内院门口,我们遇到冯达。对冯达解释罢,三哥把行囊递给我,说要去告知那人一声。
      我不同意,跟冯达道声再见就拽着三哥往外走。
      去茜的家坐电车非常方便,到达站点,我想让三哥回去,他却非要送到不可。
      烈日炎炎,我们到近旁一棵树下避暑。
      终于望见电车的影子,我和三哥正要离开树阴,听见了那人的叫声。
      三哥停下来,我则夺过三哥手里的包裹径自往前走。
      走出没几步,就被飞奔过来的那人拽住胳膊。
      “干什么?!”我厉声喝斥。
      那人不作理睬,扯过我手上的包裹扔给三哥。“你先回去!”
      三哥愣了一下,继而转身走了。
      那人钳制着我的胳膊,我只能冲三哥的背影嚷嚷:“把包裹给我留下!”
      三哥不理我,扬长而去。
      “你这叫非礼!快点松手!”我怒视着那人命令。
      “对别人算是吧,对我的未婚妻不算!”
      “我跟你已经解除婚约了!”
      “这种话等于白说!”
      “你松不松?!不松我咬你!”
      那人嗤笑一声,“饿了?走,我去给你捉鱼吃。”
      “快点松开!有人朝这里看了!”
      “我很有兴趣玩一场满大街捉猫的游戏,你不妨试试!”那人这样警告一句才松了手。
      “那份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在此期间双方互不干涉,你这样算什么?!”
      “别跟我提什么契约,在我这里已经作废了!我千里迢迢的来找你……”
      “别睁着两眼说瞎话!你是来体验教学生活的!”
      “想体验,在北平不行吗?!说你没心没肺、麻木不仁一点都不冤枉你!”
      “可是……你为什么来找我?”
      那人做个深呼吸,“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所心仪的人就是你李小花!”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觉得可能吗?!’是你说的吧?”
      那人朝我翻个白眼。“我千方百计地接近你,你却待答不理,我暗示过也明示过,你一直都无动于衷。无论怎样都走不进你心里,我当然会以矢口否认来维护尊严。”
      天呐!原来是这样!!
      我竭力不喜形于颜,淡淡地回一句:“你一直就在里面嘛。”
      那人有片刻愣怔,“真的?!是真的吗?!”
      我回一句“假的!”,转身就走。
      “李小花!到底是真还是假?!”那人上前拦住我。
      “你觉得真就是真,你觉得假那就是假。”
      “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你的自信呢?”
      “被你践踏没了!”
      “我想要的那件非常宝贵的东西,呃……就是……就是你的感情。”
      这下轮到那人欣喜若狂了;“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不表里如一?!”他抓住我的双臂连声诘问。
      我挣脱他的双手,抬起羞红的脸反问:“那你为什么隐藏内心?!为什么心是口非?!”
      “害怕被拒绝。因为当初定那份契约时,你表现的与我水火不容,来到这里,也同样不给我一点好脸色。”
      “我……我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害怕成为笑柄,就做张做势地掩饰内心。”
      那人点一下我的额头,说了声“傻猫”。
      我回敬他一句“傻狗”。
      “傻对了傻,天生一对!”
      我红着脸唱反调:“嗯,的确是天生的一对敌人!”
      那人略加思忖,说道:“从这一点来看,你这话很对!”
      “从哪一点?”
      “从我最大的乐趣。”
      “你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和你斗嘴吵架!”
      “原来人前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其实是疯子一个!”
      “为什么只在你面前暴露原形?你是不是需要反省一下?”
      “因为我是照妖镜!”
      那人被堵个哑口无言,朝我呲呲牙。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离开的?”
      “冯达跟我说的。他的确是天下最好的朋友!——哎,如果我没来南京,你是不是就接受他?”
      “胡说什么!”
      “快回答,你会不会接受他?!”
      “呃……不知道。——快点走,追上我三哥,嘱咐他继续保密!”
      “还有必要吗?!”
      “我不想让罗焕西难堪。”
      “真是想不明白!他们干吗要一窝蜂地喜欢你啊?!你有啥好的?!没心没肺、疯疯癫癫、反应迟钝,还爱炸毛……”
      “因为他们慧眼识珠,知道我是乔装的安琪儿。”我丢下这样一句,小跑着去追将要到达冯家的三哥。
      ……
      对于自己半道上返回,我给冯大嫂的解释是舍不得大家。虽然不是真正原因却也是实情,所以这次不能算是撒谎。
      ************
      八月九日
      为了不让除了三哥和冯达之外的人看出端倪,我和那人只能打着用功读书的幌子在书房相会。而已得到姚家父母首肯的三哥和咏菊,则可以随心所欲的在林荫中漫步,于月下谈心、。
      今日是阴历闰六月十五,皎皎月轮很早就挂上天空。我和那人想外出散步,却又怕让人产生怀疑,于是约上冯达和问菊。
      冯达领我们走的是前晚罗焕西约我走的路线。
      走了没多久,那座凉亭在前方出现。冯达提出去里面坐坐,问菊欣然同意,我和那人则想继续往前走。
      “那就兵分两路,各随其好。”冯达说。
      那人立即答应,我则略为矜持一下。
      走到冯达和问菊视线不及之处,那人牵起我的手。
      ……
      我们返回时,冯达和问菊依旧在凉亭里聊天。
      “今晚的凉亭,看上去不那么孤傲了……”意识到说漏了嘴,我连忙掩盖,“——哎,看那边……”
      那人毫不相让,硬是揭穿:“这么说,前天晚上某些人来打扰过这座凉亭。——忍受了将近一个小时,真是难为它了!”
      “呃……今晚上它翘首期盼更多的人去打扰,走,快去,别辜负人家这番好意。”
      ……
      真想彻夜在月下长谈、徜徉,但我和问菊不能不顾忌未婚女性的身份。
      “明晚还想出来玩的,请举手!”回去的路上,冯达忽然说道。
      那人毫不犹豫地表明态度。我和问菊先是互相看了看,才羞答答地举起手来。
      ************
      八月十日
      今晚,我、那人和冯达、问菊如约外出。
      走出家门没多远,那人直截了当地说道:“跟昨晚一样,咱们兵分两路。”
      冯达说:“好,到时候在凉亭会合。”
      问菊低头不言声,我则忍不住矫情一下:“也不问问我和问菊同不同意,你们也太独断专行了吧。”
      “我们还就独断专行了!”那人说着要牵我的手,我连忙躲开。
      冯达笑道:“走啊问菊,不该看的咱们不看。”
      “不该说的也不要乱说!”我朝他们的背影嘱咐。
      问菊回答:“放心!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
      八月十一日
      今晚我们四个又相约外出。三哥和咏菊见了想跟着去,被我和问菊异口同声地拒绝。
      我拒绝的原因是明摆着的,问菊也拒绝……看来,如我和那人希望的那样,她和冯达已经超越了友谊。
      ************
      八月十四日
      补习班于今日结束。
      晚上,罗焕西和郑本源留下来与大家聚餐。
      自那晚谈话后,我和罗焕西首次见面。担心罗焕西会尴尬,我主动热情地与他用英文交谈。
      能够跟以往那样谈笑风生,我和罗焕西都颇为愉快,那人却有些不悦,斜睇我多次。
      送罗焕西和郑本源走后,冯大哥招呼我们回客厅聊天。
      令人惆怅的将要分别之事,不可避免的被提及。
      “南京有这么多好青年,静姝,你干脆也在这里找婆家吧。”冯大嫂开玩笑缓和气氛。
      我正思量怎么回答,那人开了腔:“大嫂,恕我们隐瞒,去年这时候我和她就定亲了。”
      “啊?!”冯大嫂惊讶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冯大哥示意妻子坐下,然后对那人说道:“我说你怎么千里迢迢地跑这里来呢!”
      三哥跟着解释:“他俩不让说,我也就只好帮着隐瞒了。”
      “天呐,我竟然没看出一点来!真是眼拙到家了!”冯大嫂说。
      “不是大嫂眼拙,是他们的交流方式异于常人!”说到这里,冯达转向我和那人,“——让大嫂失去一次当媒人的机会,你们太不够朋友了。”
      三哥笑道:“你和问菊把机会留给大嫂就行了。”——昨晚,他和咏菊识破了我们四个集体外出的真相。
      “怎么?!他和问菊也好事将近?!”冯大嫂既惊讶又兴奋。
      不等三哥回答,冯达红着脸辩解:“才开始……”
      “只要开始了就行!你和世芳从朋友变成连襟,亲上加亲,多好啊!”
      ……
      ************
      八月十九日
      那人打算后天离开南京。
      今日,冯大哥给三哥和那人发了薪酬,他们拿出其中的一半捐助了灾区。
      定亲之事公开后,那人和我便从早到晚黏在一块儿,按他的说法,争分夺秒的相处。他自作主张给我买来一只手镯,说是让我睹物思人,无时不刻地思念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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