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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最近药方里多加了一味药材。”
      “是么。”彦易随口答着,而后如同往常一般将汤药喝下。
      彦易不喜人多,难得开口让言炘止撤去些宫人宫女,言炘止哪有什么不愿的,便也就挥挥手同意了,只到底还是不放心,便又加了些暗卫护他周全。彦易前世懵懂到死时才知道对方是有暗卫的,只是不知道其数量。一心以为对方不会在自己身边放暗卫的彦易,将除了小山的宫人宫女们大多安排在了外围,才让林朗月有了这般与他说话的机会。
      一旁的林朗月见状暗自叹了口气,自知已将信息告知了这位亲王。可是他始终想不明白,彦易为什么会知道,又为什么会纵容,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身体作为筹码。林朗月深知自己若不想只在这个官位庸庸碌碌就必须有所作为,也必须要学会在这样的地方的生存之道,却没想到竟是比想象中还要再困难和复杂不少,几乎是在与师父以前所有的教导背道而驰。
      他看了眼始终神色淡淡的彦易,到底还是生了恻隐之心,心底是不希望这样小小的孩童经历苦痛的。便就趁着贴身伺候的小山拿着药碗离开之余,又凑近了些许,耳语道:“殿下,这药,方上看不出什么,可却能和其他药性混合后产生毒素,多饮不得,您还是……”
      彦易扬了扬手,打断了林朗月的劝解,却又应对方这般的提醒心中微暖,只摇了摇头,软声道:“我心中自有决断,之后……有劳了。”
      “您……”为什么不去跟陛下说呢?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这般接近的对话,甚至得到了对方堪称安抚的谢意,只是这并不能让林朗月安心。即使彦易平时表现的再如何稳重,但是无论如何都只是个幼童,又独生一人在这宫中,除了帝王的宠爱没有任何依仗……是了,或许他恰恰就是知道这份宠爱是在不断的蚕食着他生命的主因,所以干脆放任自由?
      林朗月皱了皱眉,广袖下的拳头松了又紧,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恰巧见小山折返,他站起身对着彦易行了礼,便带着东西离开了。
      “今日这两位医官可真是奇怪。”回来的小山正好见林朗月神色不明的匆匆离开,本就奇怪于今天杜风的缺席,便就不由多嘴嘟囔了一声。
      彦易状似未闻,只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眼中氤氲开墨色,到底还是叹息出声。他们还真是,少有的纯善之人了……
      林朗月神色匆匆地一路小跑到了帝王上朝议事的宫殿,临近玉阶时忽而脚步一顿,这才发现这一路竟是没有任何人阻拦,此刻骤然一停,他才注意到其中的不合理。林朗月心中一凛,左右看了看竟是一个宫人侍卫也无,心中越发忐忑起来,加上这一路小跑带来的汗渍,竟是感到后背一阵寒意。
      近在眼前的巍峨大殿此刻似乎在叫嚣着怒吼,耳边传来哪儿来的痛苦哀嚎,林朗月紧了紧手,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应该说从他下定决心要将这件事告诉帝王开始,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还是林朗月第一次如此清晰的了解到这座宫殿到底暗藏了多少险恶,一直以来的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负,根本就是不堪一击。林朗月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听到风声的呼啸伴随着什么东西拍打皮肉的声响,滴落的水声伴随着浓厚的铁锈味随着他越发接近的殿门,充斥着他的鼻腔。
      “林医官,来的正巧,且看看这宴席可还少了些什么?”
      不知自己是怎么站在了殿内,林朗月呆呆看着满地混着肉沫的血浆,和看不出人形的死尸,一直以来的傲骨和自信顿时就碎了个干净。再如何聪慧和心思深沉的人,也忍受不了眼前这样堪称可怖的血腥手段。只一眼,饶是跟着师父见过不少疫病死亡的人,林朗月也忍不住胃海的翻腾,紧忙将头撇到了一边,兀自干呕起来。
      太可怕了。
      “林医官怎么不看了?这些人里面我想有你认得人的才对。”
      太可怕了!
      对方话音未落,林朗月就感到有一双蕴含雄厚内力的满是粗茧的大手,将自己撇到一边的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强行掰到了那些尸体面前。林朗月从不知道一个人原来还能被折磨成这般,连畜生都不如的样子,他甚至已经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只看到眼前一片血红,舌根发麻耳边嗡嗡直响,只恨不得立时昏过去。
      “啊是了,怕是底下人用刑不知轻重,都成了这样,怕是连‘人’都不是了,倒是朕为难林医官了。”林朗月恍惚间听到对方含笑的话语,心中前所未有的产生了恐慌。
      “陛下……”被人猛地按在了地上的林朗月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以图求饶,此刻他终于知道了,这才是这个帝王状似和善的面目下真正的样子,那是比古籍之中的上古凶兽还要阴郁可怕、暴戾恣睢,他若想,那这世间便是地狱。
      “放心吧,若不是这件事是易儿有意授之,若不是你今天主动出现在这里,你以为朕会让你仅仅只是看到么。”言炘止一步一步从帝阶上走下,言语间满含笑意,神色却是阴沉非常。
      若非他给彦易身边安排了身手最好的暗卫,怕是要等彦易毒发才会知道。即使言炘止明知这毒无论如何都有办法,但是万一呢?只要想到会有这个‘万一’言炘止便心如刀绞。彦易倒在血泊里的画面顿时浮现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他痛苦了一世的画面。故而他不吝用最可怖的手段惩治他们,可是他还是始终郁气难平——为什么彦易要那么轻易的放弃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言炘止闭了闭眼,双手背在身后,深吸了口气,平息下内心的暴戾和一闪而过的恐慌,他必须冷静下来!言炘止对于彦易的事情一向都无法淡然,这多少影响了他的思考和判断,当他冷静下来后,便会想到,这其实是彦易的一次试探。想来自己平日里的作为,以及朝堂上的动作已经让彦易产生了怀疑,以至于他想要试探自己是否也记得什么。
      毕竟彦易死之前,言炘止还没有想着要去统一天下,便也没有让自己的势力展露头角,更是从没召回过胡丕,所以彦易并不认得曾经名震一时的镇侯大将军。故而即使此刻也一心以为若自己还是上一世的言炘止,必定会为了稳定朝中军权,即使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也会放弃追究。虽然这会让彦易安下心,但是自己之前所有的作为都变成了假象,彦易更不会再敞开心扉,这是言炘止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此时他还不能暴露自己记得前世的事,因为这样反而会让彦易更加防备,他必须以全新的、完全的、毫无保留的宠爱来给予对方,才能让彦易逐渐软化下来。那么此刻,一心宠溺心爱‘儿子’的‘父亲’该是什么样子的?

      “不好了,不好了!”才去给彦易拿点心的小山,得了消息一路小跑到了彦易面前,当上了一宫总管后许久不见的惊慌失措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脸上,见着主子的面了,才堪堪稳定了下来。“殿下,方才奴才听说林医官不知跟陛下说了什么,让给上了刑!那杜医官得了消息硬闯宣武门被拿下,这会儿怕是已经给锦衣卫给压进武极殿了!”
      闻言彦易看着书册的手一抖,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片刻后,对着小山道:“走,去武极殿。”
      待彦易一行人到时,武极殿外正跪着不少的宫人,而侍卫们都手持枪戟包围着正中间的人,似乎只等站在殿门口,面沉似水的帝王一声命令,那被围着的人便能被捅成筛子。
      “请等一下。”一声软糯的童音瞬间划开了殿前笼罩的阴沉氛围,言炘止转头看向来人,一时只挥退了众人,自己亲自走下了阶梯,将对方小心拢进了怀里。
      “怎么到这儿来了?这会儿可是热的很,在殿里等着父皇便是了。”
      待被抱到了正面,彦易便看到了被团团围住的师兄弟,此刻浑身是血的林朗月正被一旁同样跪着的杜风扶持着,努力维持着跪姿,怕是两人正在向帝王求情。被对方宠溺的话语唤回,彦易唇瓣微抿,只轻声道:“听说医官被打了,便来看看。”
      “啊,小事,一会儿父皇便处理好了。”轻飘飘的话语,如同一会儿并不是要下令取人性命,毕竟对于帝王来说,这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感受到怀抱的力度兀得收紧,彦易暗压下身体的不适,小心观察着言炘止的神色,道:“这件事,我知道的,所以还请父皇不要过于责罚医官们。”
      “易儿,你在说什么?”
      状似没有听出言炘止言语中暗藏的愤怒,彦易双眼微阖,缓缓道:“我知道,有人想下毒害我。”
      “……”言炘止敛下了笑意,只看着彦易木然的小脸,沉声命令道:“统统给朕滚!”而后便不待众人被帝威吓的四散离开,抱着彦易转身走进了宫殿里,并将门重重的关了起来。
      小山见状自是吓得不行,他实在担心盛怒之下的帝王伤害殿下,刚想冒险到门口听一下情况,便被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杜风抓住了手臂。
      “放手!”小山急的不行,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出小有身手的杜风的手下。
      一旁虚弱的林朗月也怕小山冲动更加惹恼陛下,便出声好言提醒道:“陛下最是宠爱殿下,定是不会伤害殿下的。方才只是知道殿下不爱惜自己,凡事又不与陛下商量而气恼罢了。待冷静下来就好,公公就莫要再去添乱了。”
      “可、可……”
      多少也知道些的杜风,见小山犹在犹豫,想着此刻师兄还等着上药,便也没了平日里爱开玩笑的心思,只皱着眉拉扯着对方离开了。
      其实正如林朗月所言,言炘止即使是盛怒下也舍不得伤害彦易,况且他早就已经整理好心情。故而一关上殿门,他便缓和下了神色,转而深深抱住了彦易,只恨不得将之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明知现在还是孩童的彦易被抱着颇有些难受,但私心里也想要罚一罚对方的言炘止并没有放松力道,只待感到彦易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才猛然回神,松开了对方。
      “知道错了么?”
      “儿臣,愚钝。”彦易喘了喘气,因为对方过于用力的拥抱而微红的脸颊在这句话后,被言炘止不客气地拽了拽,不同于往日里表达宠爱时的感觉,此刻他的动作更像是一种对心爱却又任性孩子的无可奈何和放纵。
      “你不该瞒着我,万一你出了什么事,该让我怎么办才好,可想过你的父皇会为此难过和痛苦?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与平常的父子一般相处,毕竟你是我唯一真心喜爱的孩子。”言炘止叹息着为彦易顺了顺气,而后便抱着对方坐上了龙椅。
      这里是帝王下朝后,面见个别臣下,商议要务的场所,故而主位的龙椅与朝政殿里的那把比不遑多让,比后宫中休息时的座椅更是不同,这里的雄伟华丽有种说不出的滂沱之气在其中。
      说来这也是彦易头一次这么近的看这把椅子,前世他看似得宠其实是没有机会来这种接见近臣的地方的,那次他买通了守卫宫人也不过是堪堪站在外面罢了,后来还被打了一顿……想到这里,彦易不由有些愣怔,方才的场景和那时何其的相似……只是方才却不再是他站在那里了。
      这是被代为受过了么?不知为何,彦易隐隐有了这样的想法,抬头看向始终看着自己的帝王,他才骤然发现自己平日里从没有仔细看过的对方的眼睛里,充满着的对自己的毫无保留的喜爱和宠溺,还有因为自己的隐瞒而产生的难过和无可奈何。
      可是为什么?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你忘了?”听到彦易自以为的低声呢喃,言炘止笑了笑,回答道:“2月1日中和节时,宫中也办了场盛大的宴席……”
      啊,是了。被言炘止一提,彦易忽而想起了,上辈子中和节他曾因听相熟的宫女说起,宫中要举办宴席。想到那时人多怕是注意不到旁的孩子,那时还是孩子的言彦易便起了心思,想去看看。那还是小小的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人,大的小的男女老幼,大家都穿着漂亮的衣衫,吃着好吃的酒宴,让那时的言彦易羡慕的不行。后来呢?对了,后来因为低头看到了自己破旧的皇子服,怕被人笑话,便就回去了……所以就算这辈子这件事,在他重生前也同样发生了,那‘言彦易’也该是谁都没有见,直接回去了才对……为什么帝王要特意说起?
      似乎看到了彦易眼中的疑惑,言炘止扬了扬眉,道:“本还想着易儿早慧,应该记得才对,没想到还是抵不过是孩子的记性么?”随即他便笑道:“那时你顺走了桌案上的一个鸡腿儿,被李公公发现了,只那时他没有声张,等宴散了才告诉了我,于是我便派人查了……”说到这里,言炘止一顿,却是又亲了亲彦易的额头,心疼道:“抱歉,这么晚才知道,不然也不会……”
      欸?!原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彦易想不到,这辈子的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竟是让帝王提前知道了自己,并且还因此升起了恻隐之心,难道提前的这两年里真的能让一个人改变那么多么?
      其实想来也是,毕竟这个人是帝王,彦易从不知道被捡回去之前的帝王是什么样子,他不该武断的以为这人生来就该是冷血无情的。在这宫中所有的人都是经历了什么,又或者想要得到什么才会一步步变成最后的样子,包括他自己在内,不也是一样的么?
      彦易自然知道言炘止会演戏,但是此刻呆在对方怀里,感受着对方稳重的心跳和毫无遮掩的眼中的真心,彦易实在无法将之定义为欺骗。宠爱和语言可以作假,可是眼睛和神态却不能。已经在自己惨痛的经历中学会如何看穿谎言的彦易,可以将那些物质的东西定义为一种手段,却无法将这样坦诚面对的视线拒之门外。
      他心中微动,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对啊,这辈子本就是不同的,‘言彦易’是不同的,那么‘言炘止’有些不同又有什么呢?到底还是自己拘泥了。彦易心中舒了口气,再抬眼时,眼中虽不知为何依然按压着浓稠的暗色,却总算没有了一度的灰败和认命。这样的结果对于言炘止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还有很长的时间。
      “对不起,是儿臣想左了。”彦易舒了口气,头一次在言炘止面前不再是冷冰冰的官场式的问候和回答。
      这样的改变让言炘止心中一喜,面上却还有着些对自己不听话的孩子的气恼,只假意生气道:“哼,且记得,以后若有谁惹了你,想要欺辱你只管让人打骂了便是,若是解决不得便来找朕,莫要再隐瞒了。”
      言炘止忽而对自己又用上了帝王的自称,让彦易忽而一愣,竟是笑了。自重生来,彦易总也是木着张脸,即使尚且年幼也是极不讨人喜欢的,饶是他从没苛责过谁,却也始终与谁都相处淡淡,虽然这多少是彦易有意为之,却也让真正关心他的人十分头疼。如今看到彦易再次展露笑颜,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的嘴角微弯,也让言炘止好一阵喜悦。
      他再一次抱住了彦易,也在心中再一次的感谢各处神明,他太过珍惜这个人了,哪怕只是这般小小的笑容也能让他欣喜若狂。明知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却还是忍不住期盼着有朝一日,他还能看到彦易眼中曾经闪耀过的光芒,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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