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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何进 ...

  •   叔侄俩入京安顿下来,又各自去拜见了上官后,荀攸便带着荀彧去拜见大将军何进。

      他乃是受何进征辟,任为黄门侍郎。虽为朝廷官员,但如今天子年幼,大权皆操于太后与大将军之手,实为大将军僚属。

      何进征辟他不止因为敬重名士,更多的是荀攸智计天下闻名,便想他为自己参谋。因而叔侄俩入大将军府时礼节极隆,何进虽因身份没至门前亲迎,却也等候在了厅堂之前。

      他身材肥胖,浓眉大眼,笑起来显得极敦厚可亲,远远的看见叔侄俩在仆役的带领下进来,便带着身后呼啦啦一帮人快走两步笑道:“公达,某闻名久矣。”

      荀攸躬身拱手:“拜见大将军。”

      他见何进转头望向荀彧,面带疑惑,便道:“此为攸族叔,荀彧荀文若,已举孝廉,任为守宫令。”

      见他介绍的郑重,何进也不敢小视,热情的招呼两人进门入座,待侍女一一上了酒饭后,指着左边下首坐在第一位的年轻人道:“此为我儿,何咸。他自小体弱,因而甚少出门,近日得知公达到来,央着我出来一见。”

      那是一个已及冠的青年人,只是身子极为瘦弱,脸色青白,一直侧身扶着秤轻咳。见荀攸看过来,他笑了笑,许是因为少见外人的缘故,笑的有些羞涩,却极温和。他正了正身子,才轻声笑道:“荀先生之名,在下耳闻久矣。知先生入京,咸喜不自胜,望日后能向先生时时请教。”

      只说了这么两句话,何咸便忍不住侧过头咳了起来,待平复了气息,喝了一盏侍女递上的温水后,方指着身侧一直扶着的秤苦笑道:“在□□弱,不得此物几乎坐不稳,失礼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这个年轻人是当朝大将军国舅的独子,太后的嫡亲侄儿,却毫无骄奢之气,反而温文有礼。荀攸心生怜惜,便道:“公子何不先回房休息,在下于京中任职,日后少不得来府上叨扰。”

      何咸便笑道:“也好。”他望了一眼上首的何进,见父亲点了点头,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自去了。

      何进抹了把脸,按捺下心中对儿子身体的担忧,继续指着下首左侧的人介绍:“此为汝南袁绍,先左中郎将袁文开(袁成)之子。”

      “此为沛国曹操,太尉曹嵩之子。”

      “此为颍川淳于琼,表字仲简。”

      “此为广陵陈琳……”

      ……

      ……

      “本也有袁公路,只他这两日有要事,便未得相见。”

      在座之人,先帝所设西园八校尉有其五,余者多为清流党人,可见大将军何进倾向。

      两方互相见过礼后,荀攸拱手道:“大将军,在下有一事不明。”

      “哦?公达尽管道来。”

      “我二人入府时,见府门前有数名常侍小黄门跪地讨饶,其状可怜,大将军为何不见?”

      何进面带不屑:“彼阉竖之辈,先帝在时作恶多端,如今所为只为自己性命,某为何要见。”

      “既如此,大将军何不杀之?”

      何进面带犹疑:“某也曾向太后进言,只是太后不许。再者,彼等小人,只会操弄权术,如今天子尚幼,留之禁省想也无害。”

      叔侄俩对视一眼,虽然早知结果,眸中也都带了些微不可查的失望。

      大将军便是千好万好,只少谋无断这一点,便可致命。

      这时,袁绍长身而起,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又出身高贵,气度雍容,让人见之心折。

      他步至厅堂正中,面朝何进躬身,皱眉道:“彼等阉竖,大将军反手即可斩之,收尽天下士子民心,为何迟迟不决?”

      因此问题袁绍已经三番两次的向他进言,何进心生不快,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只苦笑道:“缘由已与本初说过,本初何必再言?”

      袁绍又道:“宦官为害久矣,而太后及舞阳君(何进兄妹他妈)却对之亲近有加,我等皆知大将军为难。在下有一策,何不召四方豪杰入京,再遣人出京募兵,以壮大将军声势,如此,事可成。”

      何进眼前一亮,他如何不想除掉宦官,以显示自己之能,只是太后不许,他也不敢违背。如果这样能使太后知难而退,岂不是两全其美。

      “本初以为当召何人入京?“

      “并州牧董卓为凉州人,帐下西凉铁骑破有战力,其目下驻军河东,离雒阳极近,可召其入京。”

      他未加思量便给出对策,显得成竹在胸,显然是蓄谋已久,今日借机进言。

      “另外,可使王匡、鲍信等回乡募兵,以补不足。”

      “好!”何进思量了一番,越想越觉得此策完全,大笑道:“便依本初——”

      “且慢!”

      大将军府主簿陈琳起身,顾不得失礼便急急的对何进道:“易称‘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便是小事都不可相欺,况国之大事?如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以此行事,便如以熊熊之火炉燎小小之毛发,有何困难?合于道,违于经,此为天人所顺;反而弃己之利,召外州之兵马。大兵合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祇为乱阶。”

      何进此时心情甚好,便也没有因为陈琳的冒犯而生气,只是笑道:“孔璋(陈琳表字)多虑,我为大将军,掌天下兵马,如何能为他人所制?”

      荀攸荀彧方才听着袁绍的话时便觉不对,董卓是何人?昔为太傅袁隗之僚属,得袁家举荐方才任并州刺史。王匡、鲍信两人更是袁绍僚属。袁氏之心,可想而知。

      今日袁绍这番话,只怕是其叔父袁隗之意。

      两人心中担忧,正要反驳,就见陈琳已经先行一步,遂按捺下来,静静观察场中诸人神情。

      来前便知关东士族各怀鬼胎,只叔侄俩还抱着希望——大将军何进虽然出身豪富,却不是世家,观其行为虽然敬重士人,却不见得亲近世家,未必会受关东士族摆布。只是如今看来,确是他们二人高看了何进了。

      淳于琼、逢纪、何颙等人面带赞同——这不出所料,袁家四世三公,门生弟子不计其数,青年一代的袁绍、袁术又雍容有度,任侠尚义,厚养士人,得人支持并不让人意外。只是与袁绍一同长大,情同兄弟的曹操却面无表情,这就稀奇了,不由得两人对其另眼相看。

      这人哪怕是跪坐着,也能看出其身量不高,四肢粗短,相貌寻常,颌下留着短须,若是站在风度翩翩的袁绍身边,极其容易让人忽略。

      唯一可称道的便是长眉下的细眼,双眸总是微眯着,让人捉摸不透其心中所思。

      见两人望过来,曹操咧嘴一笑,冲两人颔首示意。

      “……功必不成,祇为乱阶。”陈琳的话说完,曹操便转开视线,躬身对上首的何进道:“本初之议实为良策。只是既然要召外州将兵入京,何不多召几路?如东郡太守桥瑁、武猛都尉丁原等,彼等麾下皆有强兵。说不定——”曹操眨了眨眼,笑道:“消息传出,不等兵马入京,太后便亲自下诏剪出宦官了呢?”

      何进点头,因多日心事解开,笑容越发敦厚,问道:“本初以为如何?”

      袁绍转头意味深长的对曹操一笑,面色不变,赞道:“孟德之言极是。”

      陈琳面色煞白,恨恨的看了曹操一眼,急声道:“大将军——”

      “哎——”何进挥了挥手,安抚道:“我意已决,孔璋勿复多言。”

      陈琳顿足长叹,不复再言。

      既已定策,席上便再未言国事,只饮酒作乐。散席后,何进已有些精神不济,道了声歉便让仆役引着众人离席。

      刚出了厅门,袁绍便拉着荀攸荀彧的手道:“二荀之名,在下时常听闻,仰慕久矣,今日天色已晚,改日相约,可莫要推辞。”

      他风姿极佳,说出这样的话时表情真挚,发自内心,实在让人难以拒绝,两人只得应下。

      “今日尚有要事,我便先行一步了。”

      淳于琼、逢纪、何颙等人隐隐以袁绍马首是瞻,便随袁绍一起离开了。叔侄俩站在原地,目送众人离开,就见旁边两个人影闪出来,天色黑暗,远远的看不清楚,等那人走近了,才发现竟是早早离席的何咸。

      何咸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走近,直到两人身前,说道:“今日席上之事我已听闻。”

      他面色苍白,月光洒下,脸上更是白的可怕,只那一双瞳孔幽深莫测,笑容也不复宴席上的羞涩,唇角勾起的弧度仿佛三分嘲讽七分无奈:“两位先生想必对家父极其失望吧。”

      一前一后只不过才见了两面,何咸竟表现的判若两人,叔侄俩难免震惊,加之何咸这话难接,便都保持沉默。

      何咸也不在意,只撩开袍角自顾自的坐到廊下,继续道:“家父迟迟不除宦官,此为一患。今日又拟召外州兵马进京,又是一患。我何氏之祸不远矣。”

      “两位先生来京之意,在下大约猜得到,只怕难以实现。”

      这何咸表现的着实有趣,荀攸忍不住开口道:“哦?我二人入京为何事?”

      何咸瞥他一眼,笑道:“不是为借家父之手肃清朝纲,便是如袁本初那等欲乱中取利。”

      “那公子看我等是哪一种?”

      “哪种都不重要。”何咸低低咳了几声,说道:“今日来找二位先生,只为他日何家大祸临头之时,二位先生能保住在下内子。”

      荀攸皱眉道:“贤夫妇伉俪情深,让人敬佩。之下在下与公子向无往来,今日不过首次见面,公子竟托付家眷,未免轻率。”

      “二位先生无需惊诧。”何咸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挑眉笑道:“类似的话,在下已与不止一人说过了。为捕一鱼而广撒网,不得已而为之。”

      “内子虽前日已诊得喜脉,但容貌极佳,翌日若在下身死于何氏之祸,先生可纳之。咸别无他求,只愿先生善待内子及我那未出世的孩儿。”

      他身体极差,勉强说这么多话已是有些撑不住,弯着身子练练咳嗽,面色越发白的可怕,只那一双眼眸灿若星辰,让人心悸,只说到妻子时才柔和了些。

      话说完,他不待叔侄俩回音,扶着婢女的肩膀留下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先生并无义务照料内子,做与不做只在先生,咸并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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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趣。那何咸当真是个妙人。”回府的马车上,荀攸兴致颇高,笑道:“今日观大将军神情,虽对其独子身体忧心,却并未留其于席上参谋。看来大将军还不知何咸之智谋,只以孺子待之。”

      “可惜,”荀攸长叹一声:“倘若何咸进言,想必以其身份,可阻袁本初之策。”

      袁隗向来是头老狐狸,先帝在时三缄其口。宦官乱政时不语,党锢之祸时不语。而今其以太傅之身与大将军共同秉政,却突然出手,且一出手就是大手笔,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何氏贵幸,且外戚本就立身不正,须得士子支持才能掌控朝政。袁家却是四世三公,各地门生不计其数,倘若袁氏秉政——

      这天下还是大汉的天下吗?

      “未必。”荀彧面色淡淡,眸光微敛,说道:“以何咸今日所表现的智计看,想来以看透大将军为人,知进言无益,不如早做打算。他不为己身谋,只为妻子打算,可惜了——”

      他为大将军独子,得四方瞩目,倘若真有大祸,必难以脱身,不如留下一丝香火。

      能看明白这一点,可见是个极通透的人。

      “确实如此。”荀攸沉沉叹道:“大将军虽少谋无断,却也俭省自重、礼敬士人。倘若翌日果有大祸——”

      叔侄俩对视一眼,皆知对方的意思。

      无论如何,何进也算荀攸的恩主,何咸之托,只能尽力而为。

      荀攸沉思片刻,忽然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悲观,这天下多少明白人,譬如那曹孟德——”

      陈琳没听出曹操之言深意,叔侄俩却当时便明白了。

      既然召四方豪杰入京之策也不可阻,为何要让董卓一家独大?不如多人入京以为牵制。

      这却也是万不得已之策,雒阳这谭水已经够浑了,届时还不知该有多乱。

      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荀彧颔首赞同,心情颇有些放松。

      这个时候,两人是万万想不到之后宦官狗急跳墙之下所做之事的——

      整个天下,包括策划这一切的袁氏,谁能预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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