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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听风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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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凌长峰才缓缓开口道,“凝儿,你入我门下多少载了。”凝香道,“回师父,弟子八岁入师门,至今已有十六载。”
“十六载。不长亦不短。”凌长峰自语道,“你初次下山是何时?”凝香道,“十二岁”凌长峰面对着她,正色道,“那一年里都发生过什么?”凝香抬眸,对上她师父厉色的眼神。她突然明白,嚯地一声,提裙而跪。
一声“师父”道出她的恳求。
凌长峰看着跪地而立的徒弟,深得他疼爱的徒弟对认定的人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想到当年,为了那个人她也是这般道一声师父,长跪不起。
凌长峰轻叹一声,说道,“不管为师如何规劝与你,你终究是不肯听的。”
“弟子知错。”凝香倏地抬头,指着苍天,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道,“师父,弟子的命由我不由天。江西月也一样,他本性并不坏。他的所作所为,师父也是有目共睹。”
“错就错在他不该和林赤扯上关系。”凌长峰接过话,他并非讨厌那个孩子。只是,他不能让那个孩子留在凝香的身边。
凝香道,“师父,如果是因为何林赤有关系,那么罪该万死的应该是我们啊!师父,林赤是林赤,他是他。弟子愿以性命担保,他不会成为林赤那样的人。”
凌长峰道,“世道在变,人心也在变。难道你以为他还是七年前的江西月?”
凝香垂下眼眸,听着师父的话,她晓得在这万丈红尘之中,不是谁还一如当初保持着那份初心。良久,她才慢慢说道,“倘若......”那个承诺,她似乎无法说出口。
“倘若什么?”
凌长峰知道必须让她做出决定。
凝香抬眸看着师父那双决绝的眼,“有一天,他当真变成了一个嗜血狂魔,我凝香一定亲手杀了他。”
闻言,凌长峰微微一怔。反问道,“他当真那般重要?”
凝香道,“凝香答应过他,要护他一世平安。”
凌长峰又道,“你不后悔?”
她看着自己的师父,认真的一字一句道,“永不后悔。”
凌长峰大笑三声,道了一个好字,便拂袖而去。
只影独身,迎风而立。凝香在断崖处站了足足一个时辰。她知道这回又教师父生气了,十岁那年因为林赤教师父生气,那时候的她也如今日这般固执。
那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她永远都记得那个年长她十几岁的大师兄林赤,因偷练禁功走火入魔迷失心智杀死了诸多同门,最后被师父逐出师门。
时隔两年后,她在回京的路上结识了江西月,因此便带他一同回到汴京城,那时候正值宋真宗泰山封禅一事。凝香把江西月安排在客栈,便去韩府找到韩卓一询问了一些泰山封禅的事,又在他的陪同下两人进到皇宫。她的突然回宫,让真宗高兴不已,于是吩咐御膳房准备家宴。不料,在家宴上,凝香因为泰山封禅一事惹恼了真宗。皇帝龙颜大怒,在郭氏皇后等人求情下只是将凝香禁足在摇光殿内。
没过几日,皇宫突现刺客,大闹一场后。凝香也被真宗解除禁足令,得到自由的凝香拜别皇后,便偕同江西月前往陕州寻寇准。见到寇准后,凝香将京中发生的事情详说与寇准听。听完后,为人耿直的寇准只对凝香说了一句话,“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
后来,在机缘巧合下凝香遇到了玄机老人,他拦着凝香非要给她占卦。凝香自小不信江湖术士,不由得怒道,“你这老人家真是好笑。求着你卜卦的人你不搭理,偏要给不信的人卜卦。”老者不怒反而笑,他捋着三根胡须,悠悠道,“老朽只给有缘人占卦。也只有给有缘人卜的卦才会显灵。”
“阿凝,他在说有缘人。”一旁的江西月适时地插嘴道。凝香瞥了他一眼,“你闭嘴。”江西月哦了一声老实的捂着嘴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凝香现在最讨厌听到‘有缘人’这三个字。要不是当初口无遮拦的说出这三个字,如今她也不会被一块牛皮糖粘着不放。
凝香放慢语气对老者说道,“老人家,谢谢您的好意。只是,我不信这所谓的命数。我的命由我不由天。老人家告辞。”说罢。凝香牵着马匹越过老者朝前走。玄机老人哪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只要是他盯上的人犹如跗骨之蛆,咬着不放。
老者开口道,“姑娘,且慢。”凝香促足回头并不答话。老者笑道,“姑娘,不久之后,我们还会再次相遇。到那时可否让老朽为姑娘卜上一挂。”凝香并没有将老者的话放在心上,只说道,“真到那时再说吧。”老者看着凝香那倔强的背影不由得一阵轻笑,自语道,“果然有个性,不愧十三名扬天下。”
凝香万万没想到,几个月后的论剑大会上,她真的再次遇到了玄机老人。那时她刚满十三岁,也正是因为那场论剑大会让她名扬天下。后来,凝香磨不过玄机老人,只好让他为自己占卦。再后来,那位老者只对凝香说了八字箴言——生为干将,死为莫邪。
过去的一切徐徐浮现在脑海,凝香闭目呢喃着这八个字,“生为干将,死为莫邪。”她感到不远处有股气息在流动,倏然睁眼,轻叱道,“谁?”
“凝姑娘,是我。陆月明”只见陆月明从一处灌木丛走出来。“少堡主?”凝香看向来人,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陆月明支支吾吾,搔耳挠腮,他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一路尾随而来,并且还偷听到他们师徒二人的谈话。凝香见他半天不语,随即又道,“少堡主,你来此,可是找我有事?”
陆月明突然想起自己找她的目的,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点小事。也算不得是小事,是......哎......我到底在说什么。”凝香蹙眉见陆月明一会儿拍额一会儿小声嘀咕。不解道,“少堡主,什么大事小事?”
“没......没什么”陆月明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回去吧。这里风大。”凝香对他说道。陆月明应声好,便与凝香并肩往回走。两人一路上无话,而陆月明只是静静地走在凝香身旁。
陆月明在心里默念道,“凝姑娘,只要能这样静静地陪着你,哪怕是不说话,对月明来说心愿足矣。”
就是因为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以至于脚下有块石头也没注意。
“陆公子,当心脚下。”就算在凝香的提醒之下,陆月明还是被那块石头绊了一跤,差点摔个狗吃屎。不过,幸好凝香及时拉了他一把。
凝香问道,“陆公子,你还好吧?”陆月明拍拍胸脯,对凝香摆手道,“没事,没事。多谢凝姑娘及时相救。”
凝香笑着微微摇头继续向前走着,走至几步路,她突然回头,对陆月明说道,“陆公子,准备何时回襄阳?”陆月明不知凝香会突然问起这事,愣了愣,说道,“过两日便走。”凝香点头,又道,“不如,在多留些时日。也好让凝香略尽地主之谊。”陆月明听凝香挽留自己,心下狂喜不已。正欲回应,却又听凝香说道,“公子好不容易来趟京都,也正好让竹叶云书陪公子四下游玩一番。她俩平日里嘻嘻哈哈,在吃喝玩乐这方面是行家,相信有她二人作伴,公子也不会觉得无趣。”
陆月明心中刚搭好的桥梁瞬间倒塌。却也无奈,只好说道,“如此,月明就多叨扰了。”
......
这几日,凝香一直待在房里,从旁协助颜玉为江西月治病。自那日后,凌长峰对于江西月是睁一眼闭一只眼。期间,江西月间接性的醒过一次,他醒来,看见凝香,便抱着她,只是重复的说一句,“阿凝不要丢下西月。”
这日,凝香坐在院落内看医书,颜玉突然而至,围着她左右打量。凝香淡然的翻过一页书,说道,“有什么要问的?问吧!”颜玉坐下,单手支着下颚,像是在斟酌该如何问话。憋屈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那日,你对陆月明说什么了?”
凝香停下翻书的动作,略微思虑,说道,“没说什么啊。怎么了?”颜玉敲着折扇,不死心道,“当真没说什么吗?”凝香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同你在一处,一门心思都在楼月身上,哪有功夫去跟他说什么?要说有的话,那也是前几日从断崖回来时,跟他说过话。”
“对,就是那日。你跟他说了什么?”颜玉趁热打铁道。
凝香想了一下,说道,“我只跟他说,让他多留些时日,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还让竹叶云书二人陪同他四下游玩。”颜玉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就说他这几日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每次见到你的时候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住得好好的又突然准备离开。”
凝香闻言,抬头看向颜玉,道,“他要走了?”见颜玉点头。凝香又道,“怎么没人告诉我。”“告诉你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要多留人家几回,那这次是不是该换漠兰罄瑶去陪他游山玩水?”颜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凝香说道。
“二哥,你怎么了,今日说话这般冲。”凝香问道。颜玉霍然起身,说道,“我说你这傻丫头。这都七年了,难道你还看不到陆月明对你的心意吗?上到陆家堡,下到百草书院,再到无名山庄,那个不清楚陆月明对你的爱慕之情。也就你自己看不到,还非得死守着一个早已把你忘记甚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我看陆月明就比那个韩卓一强。”
颜玉一生气就什么也不管不顾的把别人不敢说的话全说出来。
听到韩卓一三个字,凝香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那股劲让她踹不过气。
她知道,颜玉说得没错,那日,他确实是要置自己于死地。这是事实,无可厚非的事实。
颜玉见凝香半饷不说话,也发觉自己刚才的言语有些硬。他扶上凝香的肩头,轻声道,“凝儿......我”凝香突然笑道,“无妨。你说得是事实。”她又道,“二哥,凝香并不是块石头,捂不热暖不化。其实,陆月明的心思,我都明白。”颜玉惊讶道,“你都知道?”见凝香点头,颜玉随即坐到她身旁,听她细细说来。
“我死而复生,未曾奢望过别人对我多付出一份情。这七年里除了你们,也就只有陆月明了。他的真心真意点点滴滴,我都记在心上。只是,我无心与他,教我如何接受这份额外的感情。”
颜玉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这七年来,你对他的冷淡和疏远皆是故意为之。”
凝香点,“如果我对他热切相迎,那等于是给了他希望。从起初的希望到最后变成绝望,这样的伤害无疑是巨大的。”
颜玉对凝香的话只给出了一句评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凝香听到颜玉的话,只是微微一怔。继而又道,“无论是陆月明,还是江西月。他们于我而言只是朋友。韩卓一虽然忘了我,但是他不一样。他在我心里早已烙下痕迹,擦不掉,抹不去。”
院内的人未曾注意到门外那飘然而逝的衣抉,随风远走背影,是那样的决绝和凄凉。
半个月后,汴京城门下,一马一人停足在离城门十丈开外处。只见那粗布麻衣的男子头戴斗笠,手上提着一样被黑布包裹起来的长物。他仰头望着那经历无数个风霜雪雨但仍旧赫然而立的两个大字——汴京
他面无表情般地看着,仿佛这世间万物均与他无关。而他于城中人而言亦如一个过客,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
马儿像是感受到主人的心绪,低头安慰似得朝男子臂膀上蹭了蹭。男子抬手摸了摸马儿的头,低声说道,“你跟它一样,总是在我心绪低落的时候这般安慰我。只是不知这七年里,它过得如何?是否如同那个人一般将我遗忘?”
为了掩人耳目凝香只好女扮男装,她暂时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回来了,于是她牵着马儿在城中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西大街的尽头,尽头那边矗立着一座府邸,府门外两座大石狮子无不彰显着住在里面的人身份的显赫。
她站在胡同里,静静地等着,一双水灵剔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府门外的动静,这样的她像是害怕错过什么一样。
直到黄昏,她等的人终究没有出现。马儿低喝一声,打破长久的沉寂。凝香轻轻地拍了拍它的头,说道,“饿了?”马儿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无声的点头示意着。凝香好笑道,“知道了。现在就你带去。”
她抬眸看向那座府邸,最终还是拉着缰绳掉转马头朝胡同的另一边走去。她牵着马儿来到京都最有名的听风楼落脚,更是包下一处偏静的屋子。
这七年间,她性子变得好静易冷。一个人的时候最不喜外人来扰。此刻的她独坐在听风楼二楼处较偏静的位置上。一身墨衣替代了白日所穿的衣袍,反而将她清冷的性子衬托得更加泠然。
听风与闻鹊同位于朱雀大街,只是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而听风与闻鹊又齐名与汴京。然,两座楼宇所做的生意却是截然相反。闻鹊楼只针对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和进京赶考的书生所设的书香场所,据世人传言,在这座楼建成之初时,屋顶曾有一群喜鹊盘桓不去,故取名闻鹊,后有位秀才在第二年考取状元郎,只因那人曾在科考期间居住于此,继而此楼才闻名于世。
听风楼针对的则是江湖英豪和寻常百姓所设的瓦肆,这里的格局分为上下前后,一楼大堂为前则设有戏曲和说书,二楼则为客人提供食舍,后为院,则是为江湖人士提供住宿。听风楼之所以能在短短数年间可以与闻鹊楼相媲美,其原因就是,听风楼老板手握武林第一的排名谱,而每回的排名则会根据当年的论剑大会的结果来编排。在江湖上,不管排名第一的是谁皆会成为武林人士挑战的对手。而对于武林人士而言打败武林第一不仅可以扬名立万还可以成为一个不朽的武林神话。
何况今年的论剑大会早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中原。以至于,民间各处瓦肆均在茶余饭后大肆宣扬黎山大弟子死而复生力战四大门派的精彩事迹。
然而闻名于江湖的听风楼亦是如此!只不过,听风楼较其他瓦肆而言算是技高一筹!在凝香踏入朱雀大街时就耳闻,听风楼把黎山上所发生的一切编排成了话本专门由楼里的伶人演绎。但,这个话本只在晚上登台上演,因此,听风楼,这几日的看客可谓是络绎不绝!
据看过戏的人说,这个话本是出自听风楼老板凤离歌之手。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并不觉得奇怪!只不过,她好奇的是,在凤离歌的话本里,这个死而复生的人会用怎样的姿态去演绎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