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榭花开花满城》利小笔

6、风月无情

　　良久，凝香收回双手，扶着仍旧昏迷的江西月靠在自己怀中，轻轻地摘掉他脸上的面具，那张熟悉的脸呈现在眼前，依然是好看的眉宇，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菲薄的嘴唇。此刻依旧像以往睡着后的他那样微启着唇瓣，轻轻地呼吸着。
　　凝香低语道，“对不住了，江西月。相比现在的你，我更希望是那个装疯卖傻的江西月回来。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黎山，除了巡视的黎山弟子外，留在山上的门派弟子均已熄灯歇息。此刻的各院落内除了长廊掌灯外可谓是一片寂静。如此寂静的夜空之中除了天上圆月当头外还挂满了一际星河。突然，一道黑影从西边窗户而出投身隐没在暗角之处。身形矫健的避开了巡视的弟子，只见那人飞檐走壁的蹿入南边的小竹苑屋檐之上。但见那黑衣人悄然揭开一片瓦，俯身朝下借助月光射进洞口查探房内的情况。见一切如常，那人毫不犹豫翻身下檐，推窗而入。进到屋内关好窗，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得，这里推推哪里敲敲。那人正在挂着一副丹青的墙壁四下敲击下像是寻着什么蛛丝马迹般，他附耳贴墙，右手握拳使用关节处敲击，传入耳的是一阵空声。那人眉梢微挑，心中有数。慢慢地取下丹青，当真露出一块暗格，那人摸索到旁边有个小疙瘩，于是轻轻一摁，那暗格便自下而上打开来。莫邪剑真真切切的竖立在哪儿。
　　那人取走莫邪，蹿出窗外，才知自己早已被包围。只见四个出口均被人守住，院落中央的石桌旁唯有颜玉一人悠闲地坐着品茶。
　　“知有贵客到，便早已备好了茶水。宫主，既然来了又为何还要遮遮掩掩。”
　　“颜庄主好眼力。”魅惑的声音响起，纤细的柔夷撤掉面纱，露出了一张妖艳的脸。颜玉爽朗一笑，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莫邪。“哎，本公子别的爱好没有就偏偏啊，这记性好。”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邪魅一笑，“更何况还是像宫主这般风姿绰约的美人。”
　　“哈哈”女子笑着扫视了一周并没有发现凝香，朝前迈了两步说道，“庄主这般怜香惜玉就不怕你那位好妹妹置气吗？”颜玉勾唇一笑，重新取来一只茶杯，斟满。然后又将斟满茶水的杯子朝前推了去。说道，“我家妹妹肚量可大着呢。讷，就像这茶。还是她嘱咐我要好生招待宫主。不然，本公子可懒得理这事儿。”
　　听他那口气像是在说，若不是受了嘱托，我连话都懒得多说。红衣女子轻哼一声，冷冷道，“既然如此，本宫就不打扰了。告辞。”
　　“诶。宫主这茶还没喝就想走了？”说罢。颜玉右手一出，那杯斟满茶水的杯子倏地飘到红衣女子眼前，那女子不由分说便一掌将茶杯震碎，瞬间茶水四溅。
　　只听颜玉传来一声叹息，“哎，可惜了上好的西湖龙井。”
　　女子冷眼瞥了手中的莫邪，说道，“看来今晚我不喝这茶是走不了了。”
　　颜玉点头附和，“宫主说错了。不是走不了，而是根本就不能走。”说罢。颜玉先发制人，朝红衣女子进攻。红衣女子虽被动却也不是一般之人，只见她身法轻盈，招式婉若游龙，从腰间抽出长鞭反守为攻，处处化解颜玉劈来的掌劲。颜玉不擅于用武器，长鞭出没，便让他渐渐处于下风。一旁的人为他捏着冷汗，突然他脚下使出幻影移步，手中折扇嗖的一声飞出直击女子右手，女子见状，一惊。来不及抽手，突感手背一股刺痛，长鞭脱手。女子为了躲避折扇和颜玉的进攻，一边用持有莫邪的左手格挡一边闪身反击。突见一根软钢丝插入混战中，直卷莫邪。红衣女子瞥见莫邪被一根钢丝缠住，顺眼望去，只见那端是一个女娃。无奈右手一松，莫邪离手。本想飞身去抓却又被欺身而来的颜玉缠住。此刻，红衣女子是恼恨交加，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到手的东西又被夺走。
　　耳边还传来俏皮地声音，“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红衣女子愤恨道，“你？”却换来云书不屑的眼神。红衣女子捂着手背上的伤，飞身离去，空中传来愤怒的声音，“今日所受的屈辱，他日我花侬依定当双倍奉还。”
　　颜玉对着空际嚷道，“喂，这么快就走了？本公子还没打够呢？”
　　“阿玉，够了。”不知何时，凝香突然出现在房内。“师姐，给。”云书将莫邪递给凝香，凝香瞥了一眼莫邪说道，“你暂且将它收起来吧。”云书点头退到一旁。
　　颜玉打趣道，“我说，凝儿，你是何时回来的？”凝香退回房内，坐下，取出杯子一一倒上新茶。才开口道，“你和她眉目传情的时候。”
　　颜玉一口茶还没入喉，直接喷了出来。“眉......眉目传情？凝丫头啊凝丫头，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跟她眉目传情了。”
　　“有啊，有啊。我也见到了。”云书大声嚷道，“竹叶你也看到了，对吧。玉哥哥对那花侬依有意思。”
　　颜玉轻叱一声，“云丫头”，然而云书只是吐吐舌头，对他的呐喊全然不在乎。
　　颜玉则挥袍离去。
　　“好像生气了。”竹叶看看身边的姐妹，叹气道。凝香不以为然道，“又不是第一回了。”
　　她放下手中茶杯，又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待到众人离去，凝香才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户，抬头看着挂在空际的明月。

　　明月下的另一边，京城韩府大门外，一辆华丽的马车刚停下，只见从车内疾步走出来一位梳着高高的发髻头戴金爵钗，腰佩翠琅玕的女子。那姣好的容颜上虽平添了一抹忧人之色但还是那般楚楚动人，来人正是大宋朝长公主赵冰若。她在一群侍女的拥簇下既不询问门口守卫也不滞留，似一阵风窜进韩府内院。
　　酉时，城门守卫来报，说韩卓一被一群生脸孔的人送回韩府。听到此消息，她便马不停蹄地前往韩府。
　　她停足在韩卓一的房门外，静听着房内的交谈声。
　　“崔老，我儿子到底怎么了？为何到现在还昏迷不醒？”韩母焦灼的询问道。“夫人，老朽也诊断不出卓一昏迷是何原因。像他这种疑难杂症，老朽还是第一回见。”一位年迈的老者捋着胡须摇头叹息道。韩母一听，脸上的忧虑之色更显沉重。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娘，您莫急。”说话的正是韩母的次女韩映雪，她搀扶着韩母入座，宽慰道，“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
　　“可是......”韩母还想说什么，就被一句“夫人”给打断了。见到来人，韩母等人随即起身参拜，“见过长公主。”
　　“不必多礼。夫人快请起。”赵冰若俯身搀起韩母。探究一番，视线最终落在床榻昏迷不醒的韩卓一身上。继而又说道，“我听守城士兵说卓一是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被人送回京，因此便带来了黄太医给卓一诊脉。”语毕，只见从门外躬身走来一位身穿太医服的中年男子。韩家人知道赵冰若的意思，韩母略带尴尬的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崔老，“这......”
　　赵冰若也看向一旁的老者，面色略带歉疚道，“冰若不知崔老先生也在此。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崔老见谅。”崔老并不理会，只是将衣袍一挥，退步到桌旁，对韩母正色道，“夫人，多一个人给少将军请脉也是好事。无须顾及其他。”
　　韩家人见崔老自己松口，也不再担心会有损他老人家的颜面。心想多一个人看也就多了一份希望。韩母道，“如此，便有劳黄太医。”
　　黄太医上前为韩卓一请脉，左右诊断下也诊不出所以然。一旁的崔老将黄太医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捋胡轻笑，已是心中有数。

　　第二日。凝香送走少林方丈和曲狸子道长后，便去了颜玉的房里拽人。乃至整个院落均是颜玉的抱怨声，“你这一大早的扰人清梦又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儿？”
　　两人在一处清幽的房间外停下脚步，凝香道，“好了。到了。”颜玉挠头道，“什么好了又到了？”凝香勾唇笑道，“你进去就知道了。”说罢，一只手推开面前紧闭的门扉，另一只手勾着颜玉的臂膀将他推了进去。
　　颜玉在凝香的推搡下，来到床前，撩开床幔，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而此刻，美男子正安静的闭目休眠。颜玉由衷感叹道，“好美的人。”凝香凑到床前，道，“很美吧。”颜玉目不转睛地点头连称三个美字。他掀袍坐在床沿，伸手抚上那张英俊的轮廓，叹道，“好一张凝脂如玉的脸。”狡黠的流光瞬间陨落，“唉。可惜了。”凝香不解道，“可惜什么？”颜玉收回手，手里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敲在凝香的额头上。只道，“他是个男人。”
　　凝香捂额，嘀咕道，“你自己不也是个美男子么？难不成还怕他抢了你中原第一美男的称号？”颜玉起身，支开折扇，笑道，“非也。你二哥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只是一个所谓的称号而已，你以为本公子当真在乎。”凝香看了看他，笑问道，“当真？”
　　颜玉瞥她一眼，佯装淡定地点头。像是承认一个名号对他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可是在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神下，他还是怂了。“哎呀。好了，好了。你大清早的不会就只是带本公子来看美男罢？”凝香道，“自然不是。”颜玉撇嘴道，“哼。本公子也觉得不是。”像是想起什么来，他又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他是谁？”
　　凝香道，“江西月”
　　颜玉惊讶道，“冰山男！”他疾步回到床前，仔细的打量着自己方才赞叹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昨日见到的那个冰山男竟会拥有一张绝世的容颜。“凝儿，你没骗我罢？”
　　“我为何要骗你？”凝香不解道。颜玉盯着那双灿如繁星的明眸，就知道这是真的。凝香被颜玉盯得发麻，她开口道，“阿玉，我带你来。是想让你为他治病。”
　　“治病？”颜玉咆哮道，“昨夜帮你捉贼，今日帮你治病？你当本公子很闲么？”
　　“阿玉，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凝香拽着他的衣衫恳求道。
　　自打他认识凝香以来，从未见过她为谁恳求过自己，心下也有不忍。想起昨日在擂台上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并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于是，他又淡定的开口，“你觉得，他像是个有病的人？”凝香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江西月，又回头看着颜玉摇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颜玉见她面露担忧之色，又轻声问道，“昨夜，你失踪那会儿就是去找他了？”见凝香点头。他又道，“凝儿，你对他......”“你别误会。”凝香抬眸看着颜玉，道，“他只是我的朋友，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江西月对于凝香来讲，的确特别。却也因为曾经他的两句话。
　　他说，“这个世上，只有阿凝是真心实意的对西月好，所以西月也要待阿凝好。”
　　他说，“在这个世上，阿凝可以拥有很多人，可是西月就只有阿凝一人。”
　　颜玉呢喃着“特别”两个字，突又问道，“怎么个特别法？”凝香侧首看了江西月两眼，对于颜玉的问题，她只是唇角微勾。仿佛回想起过往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凝香步入到桌旁入座，取出两只茶杯倒满。颜玉见她但笑不语，于是像树藤一样缠过去，死皮白赖地要她讲讲怎么个特别法。
　　“好凝儿，你就告诉哥哥呗。”
　　凝香扭不过他，只好点头答应。她一字一句慢慢道来。“要说这个特别还得从我与他初次相遇讲起。记得那年，我十二岁。下山的第一天便在长亭坡遇见他。那时的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凝香把遇见江西月的事情从头到尾细说给颜玉听。
　　“佩服，佩服。”颜玉侧首看向床上的人，由衷的说道，“放眼天下，没几人胆敢孤身独闯皇宫。”凝香也回头看向床榻上的人，摇头叹道，“是啊。皇宫内院高手如云，至今我也不知，当时的他哪来的勇气敢闯皇宫。”颜玉突然对后面发生的事很感兴趣，于是又问道，“后来又如何？”
　　凝香回头看向颜玉，好笑道，“奇怪。你不是不喜欢他么？怎么这会儿对他的事如此感兴趣了？”“谁说本公子对他感兴趣了。”被人看穿心思难免有些尴尬，颜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定道，“因为和你有关，所以本公子才勉为其难的听一听。”
　　凝香哦了一声，取来茶壶为他倒上笑道，“如此说来，那可真是凝香的福气。”颜玉对上那双带笑的眼睛，突然伸出双手，捏上那张俏皮的笑脸。“你知道就好。”

　　凝香来到断崖前，只见劲如松柏的凌长峰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一身墨袍随着徐风蹁跹起舞。当时她在屋内为颜玉做帮手，突然来了位师弟，告诉她师父让她去断崖。凝香知道师父叫她来此的用意。
　　“师父”
　　“你来了。”
　　凌长峰只是看着远处，不曾回头。良久才开口道，“从此处倒是可以一览群山风姿。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还没有仔仔细细地欣赏过这黎山的风景。”
　　“师父执掌黎山以来，事务繁忙，自是没有时间。如今有弟子在，定当会替师父分忧解劳。这样，师父就有更多的时间陪同姑姑来欣赏咱们黎山的风姿。”凝香慢慢的说道，仿佛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承诺，因此每个字都是经过仔细斟酌才说出口来。
　　凌长峰侧首看向自己的大弟子，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从那恬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是那双灿若繁星的眼眸透露出一股沉敛的气息。他心下想到，七年前，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凌长峰欲言又止，“你有这份心，为师甚感欣慰。凝儿陪师父好好看看这风景罢。”
　　“是。”凝香应道。

　　当年，她们的突然失踪，让整个汴京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宋真宗前后派出大队人马从梨花坳四处寻查下去，北至辽国，南至大理，左至西夏均无消息。找了两年还是杳无音讯，慢慢的真宗也就开始接受这个真相，随后谥封她为大宋永曌公主并举办了史无前例的鲜花国葬。因为没有找到尸身，所以真宗又命司衣局用天蚕雪丝为她制作一身绣满百花争艳的公主朝服，作为入殓的衣冠冢。
　　至今有人还说，宋真宗对永曌长公主的宠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得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