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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雪葬 ...

  •   “三姑娘,你大冷的天里这样光着脚,一身乱糟糟的,是做给谁看呢?”大夫人说,“按说冯氏新殁未葬,我不该说这种话。但是你这般哭闹到我这里,道理就不能不给你讲清楚来。你母亲本是老爷的庶妻,按理自然可以停灵在家庙,也可供奉在家庙里让后代子子孙孙祭祀。可她背叛了老爷,没有贞洁,堂堂王府,岂能容忍这样污辱门风的女人进入家庙受祭!汴姬,我是看在你的面子是才打发两个奴才抬她出去,你可别不知好歹到处闹事,否则休怪我不讲人情!”

      王妃疾声冷脸,而我却明白了。是她们把母亲逼死的,但不会感到一丝愧疚,母亲倘若弃尸荒野,她们更加高兴。我不会再求她们。

      就当我准备回去安葬母亲时,王妃冷冷地把我叫住。

      “汴姬,你母亲德行有亏,你不能再配给东王。你的婚事,将来再说。”

      原来她们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这件事。母亲啊母亲,你的魂魄还在这王府里游荡吧?你都看见了么,为了茜浓能嫁给东王,你的性命在她们眼里又值得上什么!

      母亲出殡那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飘飘扬扬,一下就是漫天的柳絮。只有两个拉着马车运送棺木的奴才,星儿和我四个人。奴才按着大夫人的吩咐,取了一条无人问津的小道从城的北门出去,以免被别人看到。我们行走在雪地里,街道上只有三两个人影,看到我们这样送葬的阵仗,撇了撇嘴就闪进了屋里。没有儿子扶灵,没有亲友送葬,只有一辆破旧的老马车拉着棺木在雪天里送葬,这样的人家岂不是晦气得很么!

      我已没有了眼泪流出来,捧着母亲的牌位,身后跟着一具死尸,我心里只有累。

      马车在一片墓地里停下,洞穴已经挖好,那两个奴才将棺木抬下来。

      “三姑娘,你要说什么就说,说完我们埋人了。”

      “把我也埋了吧。”我无力地说。

      “这……您这话吓着小人了。就是把我们埋了,也不敢埋您呀。”两个奴才竟然笑起来。

      我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于是自己做主,将棺木放入洞中,开始掩上泥土和雪。

      “娘啊……”我跳入洞穴中,趴在棺木上,“不许埋谁也不许埋!”

      “姑娘,这不行啊!您快出来,已经动土了哪能停!”他们一人一边来拽我,星儿也劝让母亲早点入土为安,可是我不愿意!

      我终于再次嚎啕大哭起来,我恨大夫人!我恨二夫人!甚至连东王也恨!

      “阿爹,你在哪儿啊?娘死了!你快回来啊!”

      “姑娘,你再这么趴着不上来,我们可走了?”

      “你们走了我和姑娘怎么办?”星儿哭着问。

      “就是了嘛!这儿离城里可有路途呢,不赶紧点,一会雪更大起来,怎么走得了呢!”两个奴才,包括星儿,硬生生将我从母亲身上拽出来,匆匆掩上泥土,连个山包都没形成。

      回到府里,我再也不愿意出画园。园里的一景一物都会让我想起母亲,没有了母亲,这些东西都成了死物,再也没有灵气了。

      母亲死后仅仅三天,大夫人就做主将茜浓许配给东王,并把这事告诉了宫里出来的使者。

      我以为画园从此只剩下我和星儿居住,但是我错了。半个月后,二夫人带着茜浓住了进来,成了画园新的主人。

      “三姑娘,从此咱们住在一处,但愿好好相处,莫再使小性了。”二夫人端着笑脸说。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独自往松下走去,我如今非人非鬼,还在乎和谁使小性么?

      松树仍旧青青翠翠,我坐在大石头上,想到母亲要为我缝制春衣的事,不禁又流下泪来。

      “汴姬。”

      我抹去眼泪抬起头,茜浓已走到跟前来。

      “可喜可贺啊,未来的皇后娘娘。”我说。

      茜浓脸上一红,有些尴尬。

      “三娘的事……我知道你难过……”

      “二夫人叫你来羞辱我的么?茜浓,别叫我恨你。”

      茜浓听了这话,看了我一眼,没有多说,默默转身走了。

      我住在母亲去世的偏屋里,原来的房间已经让给了茜浓。在我看来,一切都是黯淡无光的,住在哪并不重要。

      父亲告捷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春天随着来了。

      沉寂了一个秋冬的画园开始重新焕发生机。柳树桃树全都活了起来,嘤嘤鸣叫的黄鹂飞上枝头,莲花池泛起嫩嫩的绿色。母亲走了已经三个月,我却没有一日不梦见她。在前线告捷的父亲,他一定还不知道这个噩耗,因为没有人去告诉他。现在,他终于要回来了。

      “汴姬。”茜浓从背后叫住我。

      这两个多月里,我常常见到她。她似乎和我以前对她的印象不同,变得不那么令人讨厌。我们碰到面,她都会先叫我,说话也没原先那么冲。可是我对她,始终不能释怀,也没什么话可跟她说。

      “汴姬,阿爹不久就要回来了,你知道了吗?”

      “知道。”

      “那就好。”她沉吟一阵,又说,“你一个人住在偏屋怪冷清的,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我惊讶地看着她。我和茜浓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姐妹的感情。她今天这番话,实在叫我吃惊。

      “我住在偏屋很好,不敢高攀你。”

      说完我就走了。

      过了两天。我又梦见了母亲,母亲带着微笑,拿着做好的春衣叫我穿上。

      伤痛太重,不能遗忘,即使在梦中,我也知道母亲已经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醒来时,星儿正睡得香甜,若没有星儿相伴,真不知我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望望窗缝里的月亮,正高高挂在松林上。我无法入眠,于是悄悄起身,披上衣服前往妙笔堂。二夫人虽然搬进画园做了主人,但这处地方她是绝不敢乱动的,因为那是父亲最喜爱的地方。

      妙笔堂没有上锁,月光随着我推开的门缝照进去。母亲的画作还完好地挂在堂上,我想掌起灯来看,却又怕看了更加思念她,索性放开手去,坐在书架边取东西用的矮椅上,闻着墨香,感受母亲遗留的味道。我挨着书架,慢慢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中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头靠偏了,一下醒了过来。我听见园里好像有人声,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不得不仔细起来。

      “小点声。”

      我听见有人这么说,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于是我立刻警觉起来,园里一到晚上就会关门,男人是决不能进来的。我趴到门缝上去看,只见两个高大的男人影子出现在莲花池边,其中一个肩上还扛着什么东西。我意识到园里来了贼。

      我当即将妙笔堂的大门从里反锁,大声叫喊起来。

      “抓贼了!有贼!……”

      很快整个王府都给惊动起来,两个贼人为了脱身,只好将肩上的东西扔进莲花池,我听到“咚”的一声水花溅起来的声音。

      家里的奴才,有一拨是曾经跟着父亲上过战场的,父亲特意让他们来保家护院。他们将王府前后大门都堵住,把贼人围在花园里,一下都给活捉扭送到大夫人那里去。

      “刚才那贼人把个东西扔进了莲花池,快捞起来。”我指使几个前来护园的家奴,又让几个女奴提来灯笼围着照。茜浓先来,二夫人随后才到。

      “汴姬,你没事吧?”茜浓问。

      “我好着。”答了茜浓的话,我又催促下水的几个奴才,“你们快点!”

      “三姐,我说你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妙笔堂做什么?亏得没事,不然老爷回来不得扒了我的皮!”二夫人说。

      “我若不到妙笔堂,还不是让贼人跑了?”这么说着,池里的家奴也将东西扛出了水面。那东西还很大很长,两个大力的男人才把它拖上岸来。

      “三姑娘,这东西可沉着呢……”那奴才喘着气说

      “臭哄哄的,快打开来!”二夫人掩着鼻子说。莲花池的淤泥里藏了一冬的腐朽枯枝败叶,的确有些臭。

      麻袋子一打开,在场的人都不禁惊住,几个女奴还惊呼出声来。

      袋子里的,是星儿。

      她给人绑住手脚勒住嘴巴,情状既可怜又可怖。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星儿?”二夫人转头看着我,“她今天睡在偏屋吗?”

      我突然之间隐隐明白了茜浓的好意。如果我今晚没有到妙笔堂来,那又是怎样的结果呢?

      这个王府已经成了王妃的天下,她对所有人都有管理的权利,也有生杀的权利。我是什么人呢?是最小一个妾的女儿,女儿本来就是微不足道的,更何况现在我的母亲已死,父亲又不在身边。有人见不得我活着,我要怎么办呢?逃走吧?离了王府我要怎么过活?如果不逃走,那就非但要丧失性命,更要让含冤而逝的母亲永无昭雪之日。

      星儿的尸体已给她兄长领回家去,那个高大结实的男人,戴着顶黑色毡帽,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一把将星儿的身体抱起放在车上,扬起鞭子离开了王府后街。我把在柜子里翻出来的仅有碎银子拿给他,让他给星儿买副好点的棺椁好好葬了。他接了我的钱,却说,“星儿是未嫁枉死,只能葬在城外,赶明儿办妥了再来告诉三小姐。”看哪,生为女人就是这样的命运了,活着的时候伺候男人主人,死了一钱不值,竟没有一点高贵的尊严,也不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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