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痕]白发如雪》容予之

5、蛊惑人心

　　闯进来的这人乃是一名彪形大汉，面貌粗犷，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脸颊，看起来十分凶神恶煞。初九被他勒紧了衣领，渐渐地有些喘不过气，忍不住侧过脸，低低地咳了起来。

　　于小雪一下慌了神，她拿起自己护身用的铜环，举在身前，声音微颤，对大汉道：“放、放开她！”

　　倘若是独自面对一名大汉，学了防身之术以及鬼谷道术的于小雪也并非没有办法，但对方挟持了初九作为人质，于小雪不免束手束脚，不敢轻举妄动了。

　　“咳、咳咳咳……”初九仍然在轻咳，她眉头微皱，连眼中都咳出了水光，绯红的双瞳显得雾雨迷蒙。

　　大汉低头看了看自己挟持着的病秧子少女，又看了看紧张得不行却强作镇定的于小雪，表情中流露出些许欺负小姑娘的难堪，但顷刻间又变得凶狠起来：“老实站着别动！等老子脱困就放了这小姑娘！”

　　他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房门骤然被撞开，又有几名大汉冲了进来。看清房间内的情形，为首之人挥手止住了身后人的动作，对挟持着初九的大汉喝道：“魔王砦成立之初，便向所有人约法三章，其中‘不得伤害往来平民百姓’乃是铁律！张石，你连这个都忘了吗？！”

　　“老子没忘！”被唤作张石的大汉额角青筋暴起，大声吼道，“忘记的是你们！我是佩服大王为人才加入魔王砦，可是现如今居然说要带领兄弟们投靠官军！老子跟官军有血海深仇，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带领了一帮兄弟叛乱？”为首之人一愣，随后道，“大王明日才回，你既然佩服大王为人，理应等大王回来后，听听他的意见和决断！倘若意见不合，你再离去也不迟！”

　　“到那时哪还来得及！”张石冲口而出，在对方失望的眼神下，凶狠地抓过了初九，拦在自己身前，“休要多言，让我离开豆子坑，我就把这小姑娘放了！”

　　“咳咳……”少女又轻轻咳了几声，抬起迷蒙的双眼，静静地扫了几人一眼，声音因为高烧而变得有几分沙哑，“投靠官军？这魔王砦的混世魔王打算投靠谁？”

　　为首之人没想到这个被挟持的小姑娘不但不慌张，还有心思关心时事，不由下意识道：“听说是张须陀张大人……”

　　“唔……张须陀啊……”初九喃喃道。

　　张须陀为官名声在外，同自家兄长也有几分交情，倘若他们真要投靠张须陀，倒可以留几分情面。

　　“废话少说！”

　　初九话音未落，便被张石厉声打断了。张石原本就很紧张，听了两人这和现下状况不搭边的对话后更紧张了，他用力一捏少女的肩膀，随着喀啦一声脆响，少女的左肩被他捏得脱了臼，整条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不自然地晃动着。

　　“啊！”于小雪忍不住惊呼，她往前冲了两步，吓得张石下意识把他的大刀横在了了少女脖颈前面。她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只能苦苦哀求道：“这位大哥，求求你放了初九，她生病了，身体很不好，需要人质的话，挟持我就可以了，好不好？”

　　“这……”张石没想到于小雪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一时不由愣住了。

　　被卸了肩关节也没有发出一丝惨叫的初九，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嘴角弯起笑容，朝于小雪柔声道：“小雪，哪怕是为了我这个毫不相关的人，你也愿意牺牲自己吗？”

　　“这哪叫什么牺牲……”于小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咬着唇，颤声道，“肩膀很、很疼吧？你先回来，赶紧找个大夫给你看一下，不然……”

　　“不疼啊，我怎么会疼呢，”初九嘴角的笑容有些许俏皮，落在旁人眼中，平添几分诡异。仿佛要证明自己似的，她主动把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压了压，苍白透明的肌肤上瞬间渗出一道血痕，“看，真的不疼。”

　　包括挟持者在内，房间里几个人都看呆了，纷纷张开了嘴，根本摸不清楚状况。初九眉头轻蹙，柔软的声音透出丝丝冰寒：“这位壮士，怎么还不走？是想在这里等到天亮吗？”

　　张石这时才如梦初醒，顾不了那么多，挟持着初九一步步往门口走去。拦在前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让开了一条路，放两人离去。

　　直到潜入豆子坑附近的树林中，张石才放开初九，道：“可以了，就到这里，你回去吧。”

　　少女却没有如他所想般立刻逃走，她立在原地，朝他笑了笑：“把刀给我。”

　　张石一愣，不解其意，头脑却有些昏昏沉沉，完全无法反抗地伸出手，把自己的刀递给了初九。

　　少女接过长刀，唇边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她笑道：“我这个人呀，心眼小的很，向来睚眦必报。你卸我左肩关节，那我便卸你一条胳膊好了。”

　　她试图举起刀，结果凭她的单手力量，根本挥不动这把环首大刀。少女有些不高兴地皱起了脸，又把刀还给了张石：“算了，你自己来吧。”

　　这名大汉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削下了自己的左胳膊。惨叫之声冲天而起，手臂传来剧痛，他到此时才清醒过来，几乎不敢相信，捂住自己的伤口，瞪着几步开外的少女道：“你……”

　　少女冲他吐了吐舌头，笑容轻快，随后便像幽魂一般，刹那间消失不见了。

　　“初九！”

　　于小雪早就跟着冲进了树林里，刚才那声惨叫吓得她心惊胆战，待看到少女完好无损地朝她走来，她才稍稍松了口气，胸口依然扑腾扑腾狂跳：“你没事吧？那声惨叫是怎么了？”

　　初九扫了一眼同样跟过来的魔王砦众人，微笑道：“我被他挟持到半路，突然不知道哪儿杀出来一名侠士，救下了我，还砍掉了那个匪人一条胳膊。我逃出来了，那个匪人好像还倒在原地呢，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这……”

　　初九说得振振有词，但事情怎么听怎么诡异，几人互望一眼，当即安排了三人过去观察情况，剩下两人则将两名少女护送回了客栈，并紧急替受伤的初九寻找大夫。

　　少女脖颈处的刀伤已不再出血，那道红痕被白皙的肌肤衬托着，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白色的领口已被鲜血染红，但鉴于初九左肩关节脱臼，于小雪不敢替她换衣服，只能小心地擦了擦伤口周围的皮肤，将残留的血迹拭去。

　　“疼吗？”于小雪生怕弄疼初九，动作愈发小心翼翼。

　　“不疼。”初九摇了摇头。

　　幼时，她生了一场大病，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痛觉了。唯独只有第一次和于小雪相遇时，她再次感受到了那久违的痛觉，但却如幻觉般，一闪即逝。

　　“你也稍微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呀……”于小雪忍不住嗔怪道。光是回想起初九故意拿刀划自己喉咙的场景，她便觉得后怕。

　　“大夫说，”初九颇有些漫不经心，“我若能活过二十岁，便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一个丧失了痛觉的人，死于什么原因都不奇怪。哪怕是一点小小的扭伤，也足以在不知不觉中恶化成致命的重病。

　　“怎么会……”于小雪愣了愣，搜肠刮肚，生怕触到初九的痛处，想尽办法劝道，“可是，如果初九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关心你的人，比如你的哥哥，肯定会难过的。”

　　初九沉默片刻，眼前已经浮现起兄长暴怒的黑脸。还不知此次离家出走会让他生多大的气，再加上这次肆意妄为惹来的伤……这么一想，原本半躺着的少女，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竟乖乖躺下了。

　　于小雪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不由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温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先休息会儿，我出去问一问大夫什么时候到。”

　　“小雪。”

　　她才走出一步，便被初九喊住了。

　　少女半躺在床上，脸颊因为高烧而显得通红，双瞳却晶莹剔透，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注视着于小雪：“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连我这样毫不相关的人，你也愿意牺牲自己来拯救呢？”

　　“可是，初九不是什么毫不相关的人，你是我们的同伴呀。”于小雪回答道，她睁大眼睛，目光毫无杂质地望着初九，“而且，我觉得那位大哥大概并不是真的想伤害我们，他是实在被追得没办法了，才想了这么个脱身的方法，所以就算换我当人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这样呀……”

　　初九的目光长长地落在于小雪的面颊上，半晌之后，她微微地笑了。

　　“小雪，”初九极其缓慢地开口了，一字一句，每个字音中似蕴含了一股奇特的魅惑，让人根本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无法抗拒地湮没在那惑人心神的柔软声音中，“等我病好了，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初九并没有等来那一声她势在必得的“好”。

　　“跟你一起走吗？”于小雪迷惑地歪了歪头，“那陈哥哥和拓跋姐姐呢？我答应了陈哥哥，要陪他们找神农鼎，治好陈哥哥的师伯，把他的师父救出来。”

　　初九瞳孔微缩，神情在此刻无法控制地显露出不可置信。她定定地望着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的于小雪，眼中闪过一丝迷惑，试探地道：“你……”

　　“怎么了？”于小雪疑惑地道。

　　“没什么。”初九迅速地恢复了冷静，“我是说等找到神农鼎以后再一起走，毕竟，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跟在陈哥哥和拓跋姐姐后面吧？”

　　“好像也是……”于小雪顿时陷入了苦恼。

　　话题被轻轻揭过，于小雪没有起疑，但初九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次，她身为上古神器伏羲琴转世的控制人心的天赋，竟然失效了。

　　可明明刚才还对那个土匪生效了——这是为什么？

　　于小雪的身上……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